《焚夜宿流凰》毓雪霏霏

32、抉择

　　…………
　　漫天都是遍布的红霞，天空染上了凄艳决绝的红色，仿佛用鲜血写下一曲悲歌。已是深秋时节了，老树阴郁的站着，瘦长的树干上缠绕着蜿蜒出古老咒语的藤蔓，仿佛一双双绝望的手，伸向泥泞沼泽一般的人世。
　　他坐在冰冷的墙头，看着染血的天空，神识不由得有些模糊。
　　爹爹说他天生煞气，稍有不慎便会成魔。但只有静心修习，能做个心止如水的散仙、就算不会法术也是好的。如果他悟性高，也许升为上仙，为仙界效力，斩妖除魔，为百姓造福。
　　智者总说神人魔只在一念之间，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神，什么才是人？魔又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于是便不去想了。
　　他若是一辈子都被关在绿潇殿里，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终归有些寂寞罢了。
　　他抬头，望着天际的红霞出神，“我想出去……”这样微弱的呢喃，只有呜咽的风声能听到罢了。
　　那个少年，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闯入他的生命。刹那间，花开荼靡、惊涛骇浪……
　　…………我是苏毓…………
　　他想，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远远的避开那个叫做苏毓的少年，哪怕一生无所依、一生无所挂，寂寞一生，孤独终老也在所不惜……
　　…………
　　都说喝下“醉生梦死”以后会大梦三生，看见前生后世的自己。原来他也只不过只是活了那一霎那而已。
　　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是雕刻精致的天花板。流凰知道那残阳如血、花开荼靡只不过是自己的空梦一场而已。他坐起身子，看着从窗口透进打在他的手上的阳光。

　　“你醒了？”稍显冰冷的声音响起，流凰抬头，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侧过身子，目光迅速从流凰身上离开，“你只喝了一杯‘醉生梦死’，所以只睡了三天三夜。九央在你的门外守着，要不要叫他进来。”
　　流凰微微挑眉，又摇了摇头。忽然听见一阵飘渺的箫声，低迷悱恻，极尽缠绵，似乎有说不清道不完的情愫。箫声极为动人，流凰不过稍作流溢，却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而那一点不经意的留心却被少年清晰的捕捉到。
　　“客栈的东厢房有人每日午时开始吹奏，技艺精妙却从不收人钱财，似乎只是单纯的吹箫给众人听而已。”
　　流凰点点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袍，直直的朝门口走去。少年看了他一眼，也跟上了步伐。

　　“阁主，你总算是醒了。”九央双眼满是惺忪的睡意，却强打着精神看着流凰。流凰看着他微微点头，淡淡道，“你去休息。”
　　九央嘟着嘴摇了摇头，手指着东厢的方向，“那位公子吹的萧真好听，阁主，我们可不可以去听一会呢？”见流凰抿唇不语，他赶紧补充，“若是阁主不喜欢，那我们便不听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流凰心生不忍，终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容易便满足了，得到流凰的许可，马上就欢天喜地的拉着流凰往东厢跑。

　　那吹箫的男子面容极为精致，仿佛女子一般的阴柔娇美，唇若春桃、眉似远黛，只一眼就叫人无法忘怀。他低垂着长睫，专注含情的吹出一曲缠绵悱恻的乐曲。听得人个个如痴如醉，像是陷入了温柔的泥潭一样不可自拔。
　　流凰冷眼的看着男子，拉着九央转身离去。
　　不过是一个靠着玉箫慑人精魄的竹妖罢了，虽然九央修习过法术可以抵御，可是听多了必然对身体不好。
　　那吹箫的男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含情的桃花目掠过流凰离去的背影，透出一丝狠厉决绝。那眼神却被少年清楚的捕捉到，他不动神色的看了看流凰，张了张口，末了却只是抿紧唇，一言不发的握紧了双拳。
　　这样，也好……

　　“听说了吗？最近李家的少爷死了。”
　　“怎么会没听说，这都死了六个了。”回答的人声音有些底气不足，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这回也是死的时候浑身都是皱皮，二三十岁的一个公子竟然像五六十岁的老头一样，那模样，真是骇人啊。”开口的人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又见到了当时可怖的场景。
　　流凰听得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耳畔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吵死了。”
　　“……”
　　“……”
　　众人看他面容虽然冷俊，却仍带着稚气，刚想开口吓他两句，却又被那双让人如置冰窖的冷眼吓得退缩了，嘟囔几句便又没了声音。
　　周围谈话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流凰不以为杵，寻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下，小二马上将饭菜都端了上来。九央见他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也不敢再说话，垂着头闷闷的扒饭。

　　“是贫僧的错，是贫僧的错……”忽然那群谈话的人群中多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他满目复杂的神色，脸上似痛似悲。
　　“去去去……哪来的疯和尚，别饶了爷喝酒的兴致。”喝酒的大汉一脸不耐烦的挥手，那和尚十分虚弱，竟然被他推到在地。
　　“嘿，我说你长了一张爷们的脸，却声了个是娘们的身体不成？大爷我就这么轻轻一推，你还倒了。”那大汉毫无愧色，语气十分的暧昧，说得一旁的人都哈哈大笑。
　　和尚面无人色，只是摇头。
　　流凰微微抬眼，见那和尚面容似玉，透着一股令人心止如水的宁静之色，可是他印堂发黑，浑身没有一丝人气，应该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凡间的事流凰无意理会，于是收回视线，不再看古怪的和尚。
　　少年却是目光牢牢的锁住和尚，他微微眯着眼睛，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愫。不过须臾之间，少年又恢复常态，只是看着流凰的目光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本应该筹光交错的酒楼此刻却意外的安静，大堂也显得有些冷清，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流凰微微的蹙眉，忽然看到大堂中央站着一个娇美的男子，他一身青衫，仿佛坠入凡尘的精灵，可是桃花目中放出了冷光却与他的气息极为不符。
　　“到了黄泉路上，你可千万莫要怪我。”他虽然外表阴柔，声音却不显得丝毫女气，透着一股冷冽慑人的气势。
　　“就凭你？”流凰挑眉，语露不屑。
　　男子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流凰的话。他抬手结印，酒楼瞬间变化做竹叶飘零的树林中。流凰暗暗嘲讽一笑——如今的自己，竟是如此容易便中了他的幻术。等会动起手来，自己恐怕不可能赢得了他。

　　男子翠色的身影似乎已经隐与竹林中，不见了影子。竹叶慢悠悠的飘落下来，却极为尖利的划破他的肌肤，血珠瞬间滴落下来，被泥土迅速吸收。
　　流凰神力丧尽，只能凭借昔日打斗时的技巧来躲避竹叶的攻击。可是他往日法力无边，修为在六界无人能敌，轻巧的一个法术便能将对手轻易击败，更谈不上与旗鼓相当的对手过招的经验了。于是不一会，他的身上便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样子极为狼狈。
　　细长的竹节忽然抽长，仿佛一只灵活的手一样想要抓住流凰，流凰靠着身形灵敏四处躲避，没有被竹节抓到。

　　竹叶忽然之间落得十分厉害，攻击的力道也加重了不少。流凰心头疑惑，却也不能分神去想其中的变故，只得更加集中精神对付变得更为粗壮的竹节。
　　“哼。”忽然一声冷哼，流凰瞬间被冰冻，做不出任何的动作。竹节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迅猛地缠住了他的全身，收紧力道的竹节慢慢变细，翠色的竹干陷进他的肌肤内，他却浑然感不到疼痛。
　　“苏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阻我？”男子声音冷峭，他脸上毫无血色，显然是受了重伤。

　　“妄图将死去的凡人强行飞仙，此等逆天之举，该是受到重惩。”
　　男子却是冷笑一声，慢声道，“苏毓，这些道貌岸然的话可真不适合从你嘴里说出来。”
　　苏毓面色一冷，提剑斩断眼前的翠竹，杀气直直的逼向面容惨白的男子。光剑穿胸而过，漂亮的面孔也因为痛楚而变得有些扭曲，然而男子面上却并无惧色，哈哈冷笑道，“苏毓，你现在最好想想要留谁的性命。”
　　苏毓瞳孔收缩，撤回了长剑。他微微抬头，便看见那个紫衣少年受惊的脸庞。
　　“你以为你将他留在城外便能安然无事了么？”
　　苏毓心底一沉，看着面上带着讥笑的男子，他捂着受伤的伤口，眼神饶有兴味，“在我死之前，我倒是要看看，新欢旧爱，哪一个对你来说更重要些。”

　　哪一个重要些？
　　流凰听在耳里，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过去就算他不明白，心中抱有可笑的期待。可是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折辱伤害，再傻的人也应该懂了。
　　这样的选择题，对他来说无非是又一次的被当做泥土踏在脚下罢了。
　　他看看面容冰冷的苏毓，微微露出了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

　　随着男子气息渐渐微弱，缚住流凰的竹节剧烈收缩，勒出了道道血痕。呼吸不畅，又加上浑身的痛楚，流凰不禁牙关紧咬，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男子疯狂的大笑出声，两条尖利的竹节破土而出，同时以雷霆的速度刺向流凰和花错的胸口。花错吓得花容失色，咬着唇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
　　苏毓脸色冷得吓人，思绪不过须臾之间，他瞬间飞身而起，光剑飞速的飞向花错，斩断了那根索命的竹节。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流凰无所谓的笑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他闭着眼，面容安详，仿佛是一个垂暮的老人面对死亡时宁静安然的样子。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如期而至。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绿衫男子躺在那日的和尚的怀中，他似乎极为惊讶，瞪大了一双醉人的桃花目，一瞬不瞬的看着苏毓，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一声叹息，淡淡道，“原来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苏毓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

　　“玉箫，不要再杀人了……”和尚摇摇头，眉眼间都是纯净无暇，他看着不断流血的男子，声音有些惶急，“玉箫，我跟你走，你莫要再杀人了……”
　　男子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讥诮，细看却能发现隐隐的恋慕与心疼，“哼，我几时说要你跟我走了，不过一个和尚而已，凭什么能让我费尽心血。”
　　和尚似乎十分惶急，话语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跟你走，佛法礼度我都可以放下，只求你不要杀人了。”
　　男子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答话。和尚见他沉默不语，终于落下了泪滴，“玉箫，我早已是死去的人了，你取人精魄为我续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从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愿意放下一切，在最后的生命中随你浪迹天涯。”
　　“哼。”玉箫冷哼一声，冷冷道，“我喜欢为谁续命是我的事……”话说到一般，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落下，“我也不要你的同情。”
　　和尚满眼的泪滴砸到了玉箫的脸上，他摇头，慌乱的抹去玉箫脸上的血水，“不是……不是同情……一直都不是同情啊……”

　　玉箫听着他的话，抬手抚上那张纯净无暇的容颜，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却全都被郁结在胸腔内，无从说起。最终他只是露出一个轻浮无谓的笑意，慢慢道，“你以为我喜欢你么？真是好笑……”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看着和尚怔忡的容颜，目光不自觉的变得眷恋，“臭和尚，你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活着吧，别被其他人给骗了……”
　　和尚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的抱着他。
　　玉箫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虚无，最终幻化成一颗翠色的灵珠，慢慢的飘飞到和尚的体内。绿色的荧光裹住了和尚的身体，他印堂的一片阴黑也渐渐淡去，有了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