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夜宿流凰》毓雪霏霏

31、醉生

　　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整个繁城仿佛苍老的老人一样艰难的喘息着。远处透着粉红色的红霞，宛如掩不住妇人脸上岁月的痕迹的胭脂一样。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处处都透着萧瑟凄清的景象。
　　流凰很不喜欢秋天，记忆中，所有的分离、痛苦都始于秋季。那仿佛隔着一层雾一样的灰蒙蒙的天、仿佛染了血的天际……都是他所厌恶的东西。
　　仿佛受了这样气氛低迷的季节的影响，所有的人都是一种恹恹的样子，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振奋之色。

　　“许记面馆”的招牌摇摇欲坠，却又极其安稳的挂在门上。
　　“哟，这位客官，来分醉面么？”小二依旧是那副讨喜的笑脸，热情利落的招呼着客人。就算是这样低迷的季节，面馆内依旧是客人满座，言笑晏晏。
　　他停在店门前，视线不自觉的飘香角落的那张桌子。那里似乎有两个人坐着，一个人面容冰冷，目光冷淡的看着众人。另外一个人容颜似玉，双目含笑的拉过他的手，修长的指尖落在他的手掌，慢慢写道——若是吃多了，也会醉的。

　　他移开视线，向繁城的另一头看去。眉眼含笑的男子看着面前的人，无赖似的对他用唇语说道，「我醉了呢。」
　　那样带着促狭的温柔眼眸，让背对着他的人顿时手足无措，紧张的连耳根都红了。
　　流凰不自觉地挽起唇角，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九央委屈的目光带着酸楚，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不语。
　　少年若有所思的看着流凰，忽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流凰微微一愣。虽然他法力丧尽，可是仙身还在，本可以不眠不休一直到眠月的府邸。他的目光掠过低着头的九央，略作思考后点了点头。

　　客栈不算华贵，却很是精心雅致。三人要了三间上房，在小二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流凰看着床榻微微皱眉，目光掠过房间，最终只是倚床而坐，看着漆黑一片的一方天空。
　　房门忽然发出轻微的声响，流凰却无心理会，置若罔闻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知道你睡不着。”少年声音冰凉如水，仿佛生来就做不出表情的俊颜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看流凰，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翠色的玉瓶，“人间有一句话，叫做‘一醉解千愁’，所以我带了这个。”
　　流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喝不醉的么？”
　　“这可不是凡间普通的酒。”少年说着将玉瓶放到了桌上，取出两只杯子倒满了酒水，一瞬间酒香四溢，醇厚浓郁，还没有喝酒仿佛醉了一样。少年微微牵起唇角，慢慢道，“这是‘醉生梦死’，大梦三生长醉不醒，你肯定听说过。”

　　大梦三生、长醉不醒。
　　“醉生梦死”是一普通散仙所酿成的。这酒酿成需要冬日初雪，春桃嫩芽，配上冬日墨梅，一千年才能酿成一坛。传说这名散仙的爱人是个凡间公主，却想要长生不老，她终日沉迷炼就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可是光阴流转、年华逝去，长生不老药依旧没有炼成，公主整日神伤。散仙心中疼痛，不忍见公主以泪洗面，于是将酿好的“醉生梦死”给了公主，公主饮下，容貌恢复成少女模样，却长睡不醒。散仙十分的哀痛，带着公主隐居山林，再不过问世事。
　　“醉生梦死”总共也不过酿成了三坛，除了一坛给了公主，另外两坛都在玉帝那里，不知道少年是从何处得来。

　　少年行为有异、稀世的佳酿也能找到，来历肯定并不简单。
　　可是流凰却并不想去理会他的目的。他是在酒里放了毒也好，想要达到某个目的也好，流凰都无心猜测。
　　或许他能就这么睡过去、长醉不醒也好，若是这个少年真能毒死他，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坐到了桌边。少年看着他形意阑珊的将酒杯抵到自己的唇边，酒水随着他的喉结滚动，划入了喉咙。
　　他只喝了一杯，就显出了醉态。冰冷的脸颊上浮过凉抹红晕，他眼如烟波，仿佛翻涌不止的江水一样，婉转清冷却出神的看着少年。
　　平日里淡色的薄唇也染上了一层樱红，酒水晶莹的粘在他的唇上，他微微眯起眼睛，伸出舌尖将酒舔进嘴里。那双夜色琉璃般的眼中跳动着不明的焰火，他有些恍惚的目光定在少年额脸上，然后展颜，痴痴一笑。
　　那仿佛冰雕玉琢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的捏着杯盏，翠色与白色相交，都是娇艳欲滴。少年一瞬间心慌意乱，心中好像翻起了轩然大波，惊涛骇浪汹涌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动作猛烈的撞击让桌上的白色杯子凌乱散落。流凰仿佛羞怯的孩童遇到了陌生来客一样微微局促的笑起来。
　　少年平复急切的呼吸，往后退了两步。流凰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他慢慢靠近浑身僵硬的少年，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孔，他似乎十分紧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薄凉的嘴唇贴上了少年的。
　　“轰——”的一声，仿佛威力十足的炸弹毫无预兆的爆炸，少年的脑中一片茫然与空白，只是着了魔似的瞪大眼睛，盯着那张小心翼翼的脸，做不出丝毫的动作。

　　然而那个吻却并没有深入，仅仅是嘴唇相碰后便飞快的退开了。流凰露出了甜蜜又痛苦的样子，忽然将头埋进了少年的怀中，声音带着哭腔，“阿毓……对不起……”
　　仿佛一盆冷水淋下，少年恢复了神智，双手下垂，僵硬地捏成了拳头。
　　“为什么……”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为什么我要是男子呢？……”顿了顿，又接着道，“为什么你要是我哥哥呢？……”
　　少年僵硬着身体，抬手微微抱住了流泪的男人。

　　良久，流凰终于哭累了，他仿佛一只乖巧的猫咪，躺在少年的怀中睡着了，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一路下滑，到了喉咙处止步不前。
　　只要微微一用力，这个人便会永远的停止呼吸。他也能得到承认，再不用做躲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少年漂亮的脸孔变得有些扭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然而尽管没有痛楚来折磨他，他依旧面目扭曲、浑身发颤，比置身烈焰寒冰交融时还要痛苦不堪。

　　停留的手终于颓然的落下，然后慢慢将男人圈进自己的怀中。
　　“你会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或是一个表情爱上一个人么？”记忆中有人这样问他。那人的相貌已经无法记得清楚了，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不屑的反驳他，或者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摆出嗤之以鼻的样子。
　　就算是现在，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爱上了流凰。一时心智迷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已。

　　这样的想着，少年将流凰抱到床榻上放平，为他盖好了被子。
　　站在床榻钱看着男人的睡眼，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多余的为男人掖了掖被角。忽然止不住的想要大笑出声，少年冰冷的眼中透出嘲讽的神色。
　　他微微直起身子，双拳渐渐收紧，“下一次，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他喃喃自语，慢慢的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