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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第二日,我方起床梳妆,昨日见到的何公公匆匆前来,说太后宣我。
      杏杏立即跪下恭喜,说能见到太后真是我的天大福气,言语之间满是羡慕,我心中充满疑惑。再看向何公公,脸上也有喜色。
      这个太后,到底是何许人也,我心中暗暗纳罕,表面却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随何公公一路走来,我便有些奇怪,因为所到之处,即便用民间的标准来看,也可以用简陋来形容。难不成太后住在冷宫之中?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何公公,他走的气定神闲,不似走错路。既来之,则安之吧。
      宫墙的尽头现出了一大片的田地,正是暮秋季节,金灿灿的稻谷随风翻滚着一个个的巨浪,让我觉得回到了乡下。放慢了脚步,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稻香阵阵,令人心醉。
      何公公阴恻恻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木姑娘,你还是快点,让太后等,咱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一句话把我重新拽回了现实,我看了一眼他,那张脸皮笑肉不笑,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立马把眼睛转开,耳朵避不开,眼睛总可以躲开不?
      就这么一转脸,却看见不远处正走来两位村姑打扮的女子,前一个穿一身浅蓝色小碎花衣,头上扎着一块浅蓝色布头巾,朴素至极,却昂首挺胸,走得肆意高傲,后一个穿白色带碎花的衣服,低眉敛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再往她们身后看,一间土黄的茅屋,掩在绿柳之下。
      转眼间,她们已到了面前。何公公停住了脚步,参了个礼,谄媚地对着蓝衣女子笑:“娘娘,您可真是孝顺,特特来看太后。有您这样的儿媳,太后可真是福气哪。”
      她是娘娘?我细细打量,蓝衣女子大致三十左右,虽是荆钗布裙,肤色却白皙细腻闪光,长长的眼睫毛下蕴着一团阴影,让一双秋水更加光芒四射,她嘴唇薄薄的,显出一副伶牙俐齿相,虽不是绝色丽人,却别有一番风味。低着再看她那一双手,十指尖尖如葱白,分明从不事稼穑,偏作这副打扮,让我暗暗纳罕。
      后面的那个显然是宫女,年纪还小,才十四、五岁,却也是一副伶俐样,一张小嘴一张一合地,两句话就把何公公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太后的福气自是极好,玉哥儿要沾太后的福气,我们娘娘自然也要沾些太后的福气。”
      难道齐玉在太后那儿,这才是太后召见我的原因?
      何公公似猛然醒悟过来:“那是,那是,玉哥儿将来定会有大福气。”
      这话一说,我不由得又瞧了这女子一眼,眉眼间果然与齐玉有些相似。
      “你这是去干什么呢?”王妃问。
      “回娘娘的话,太后说要见木姑娘......”
      “哦,这位就是木姑娘么?”王妃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
      我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善,好歹是我救了她儿子,她为何如此?
      那个千伶百俐的宫女马上接上了她主子的话:“见了娘娘也不行礼,真是个没规矩的。”
      “绿珠,休得胡言乱语,不知者不怪。”
      果是厉害,听起来像是为我辩解,却隐隐地指出我只是个乡野女子,本是不懂规矩,对我也无规矩可讲。
      我忍,低调的人往往能活得更久,多吃小亏便可以少吃大亏。学着何公公,我低眉顺眼,谦卑地站着。
      王妃懒懒地说:“看来倒是得好好赏你,只是玉儿如今这般,我也没了那心情,绿珠,待明儿,你挑两个好的小玩意儿赏了木姑娘。”
      原来我只配接受她身边宫女的赏赐,这妇人不好对付。我曲了曲膝道:“谢娘娘。”
      “好了,绿珠,我们走罢。”
      这话一出,何公公立即屏着口气,低着个头,闪到了旁边让路,双脚踩到了稻谷上。宫女用责备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像被蜂蛰了一口似地跳上了田埂,又觉得不妥,再次下到田里,小心踩在稻田的边上,摇摇晃晃地努力维持着平稳。
      我有样学样,也装出一个蠢货的模样,看着她们分花拂柳般地走了。
      何公公倒是不怕太后等急了,一直目送她们走远,才用羡慕的语气对我说:“这可是李妃,皇上这么多妃子,唯有她生了玉哥儿。”说着又咂嘴舔舌了半日挪动脚步。
      这次倒不会再遇到什么人,远远的茅屋就在眼前,没想到太后居然喜欢住在这种地方,我想起李妃的打扮,显是为了讨太后的欢喜罢。
      越来越近了,房屋的土墙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在旁边的地上,一个灰衣少年正用石头在石凳上砸着什么东西,不时有笑声传出。老妇人向少年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自己的身边,掏出一块小帕子,替他擦了擦满脸的汗,好一副承欢膝下的美景。
      “太后,木姑娘带到。”何公公的公鸭嗓子真是会挑时候。
      那灰衣少年猛地一回头,尖叫一声:“姑姑。”便直直地扑入怀中来,正是齐玉。
      我猝不及防,只大张着两手,不敢乱动,但太后倒没阻止,而是笑咪咪地看着我,让我放松了下来。
      她在看我,我也在看她,虽是满头白发,皮肤却还好,脸颊丰满,皱纹也不太多,与娘简直不能相比,那是因为娘是真的操劳,而她只是以此为乐吧。但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很可亲,而且还有熟悉的感觉呢。
      “你就是水儿姑娘?”太后问,语气和蔼,不知为何,一股暖流涌向全身。
      何公公在旁捅了捅我:“还不快拜过太后。”
      “太后。”我醒过神来,赶紧推齐玉离开,否则这个模样,我做什么都很困难。
      “不用了,我就是因为怕那些虚礼儿才住到这里的,这地儿可得听我的。”太后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毕现,毕竟还是老了:
      可这时齐玉疯病又犯了,他转过身,一脸正经地抗议:“奶奶,她是姑姑呀,您怎么连姑姑都不认识了,您最疼姑姑了。”
      太后站了起来,拉起齐玉的手,慈祥地抚慰:“玉儿,你先进去让柳姐姐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这儿有些事呢。”
      齐玉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有点不愿意,拧在原地不动。
      我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不知道应该叫他玉儿还是皇子,只好逃避这个称谓:“我也饿了呢。”
      可他看了我一眼,一拉我手:“走呀,我带你去吃点心。”
      “小妹妹在睡觉呢,人多了就要把她吵醒了,还是你先进去。”太后说。
      这话还挺管用,他立即跳了起来,安慰我道:“我一会儿帮你拿点最好吃的点心,柳姐姐的手艺可好呢。”然后,直往屋里奔去。
      太后一个眼色,何公公也乖乖地进屋了。
      柳树底下,只剩下我们两人。
      “木姑娘,你坐吧。”太后慈祥地拿起一把鸡毛掸子,把一边石凳上齐玉砸核桃所留下的壳扫去。然后自己回到原来的木凳上坐下了。
      “谢太后。”我故意扭手扭脚地坐下,摆出一副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用怕,让你来并不是想问什么玉儿遇刺的事,那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我只是想见见你。”太后安慰我。
      “太后,水儿乃是一介女流,皇子之事......”
      “我说过,我不想过问这些事。”太后打断了我的话,就似一个普通的村妇所能做的那样,“水儿姑娘今年多大?”
      “十八。”我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问这个,想是没话找话罢。
      “家中还有何人?”
      这话是客套中常用的,于我而言,却实在是难以回答,难不成我跟她说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幼儿?
      见我愣神,她又逼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家中已无他人。”我急忙回道,作为慕容心,我这话倒也不算说谎,母妃和父皇在我生病时死去,而最亲的父王则是死在屠刀下,我心中黯然。
      “哦。”似乎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接着问:“木姑娘可是京师人士?”
      “正是。”我答道,这娘儿俩可真是相像,问的问题都一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水儿幼年就离开京师了。”
      “瞧我,人老了,就喜欢问东问西的,只是看见木姑娘心里觉着喜欢,可莫要见怪。”她倒也不进一步细问,显见只是找人聊天,让我有点纳闷,一个太后,难道会没有人陪她聊天?刚刚不是李妃才来过吗?里屋至少还有一个柳姑娘。
      “水儿不敢。”在这个皇宫中,谁又敢怪罪她?
      “什么不敢,可还是见怪了呀。见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总是羡慕得紧呢,再看看我自己,真是老喽。”
      “哪里,太后年轻着呢。”下意识地就说了这话,然后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舌头,真恶俗,而且明显的口不由心。
      “年轻人总喜欢拣好听的话说。”
      “太后。”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太后是怎么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像与她见面时的情景,在所有的想像中,她都是威严的,而现在?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的手看上去比太后的都粗呢,皮肤不嫩也就罢了,还指节粗大,原先一直没注意,现在有了比较,立马就显现出来。而对面的女人,即便是老了,一双手也是细细嫩嫩。
      屋里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及时地解了我的围。因为太后立即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思思醒了呢,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她吧。”完全是一副普通农妇的表现。
      有句话怎么说的?越是不合常理的,越是有古怪。我把神经绷得紧紧的,连连提醒自己不可出一点错,这个太后比在殿上的晋王更让人觉得可怕呢。
      当然,我还不会笨到去违拗她的意思,只是亦步亦趋地随她进屋。
      屋子外面很普通,里面却不普通,凭着在两种极端的生活中所积累出的经验,我马上就认出了厅间是全套的红木家具。当然,我没时间去仔细看,只跟着她穿过大厅,走到卧室。
      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抱着一个黄布包裹的婴儿,不停地拍打着,摇晃着,这应该就是“柳姐姐”了,看上去比我略大,但一张清秀的脸上却还带着稚气。
      她估计没怎么带过孩子,摇晃得不得法,自然孩子不会领情,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齐玉像犯了错一样低着个头,专心地研究自己脚上的鞋
      “思思怎么了?”太后伸手去抱孩子。
      “奶奶,我只是想和她玩嘛,她老是不理我。”齐玉抬起头,嘟了个嘴。
      我不由哑然失笑。
      孩子可不管你是太后还是什么,谁让她舒服她就喜欢谁,所以,即使太后抱着,她也不肯停下哭声,但已经不那么歇斯底里。
      我走了过去,见到一张皱成一团的小脸,表情痛苦万分,脸上因哭得太用力而泛红,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狗娃,她长得跟狗娃真是有些相象,孩子小时候都是一个模样。
      我看到孩子一只手伸在外面,努力地攥着拳头。不由得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去握孩子那和一颗土豆差不多大的小肉手,没想到孩子的拳头突然舒开,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小手指,一种软软的感觉顿时从手一直传到心脏,心底的母性就被这一抓抓了出来。
      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抽出手指,张开双臂,想把孩子拥入怀中,似乎这是再自然也没有的事情。
      太后一愣,随即放了手。
      我把孩子的头稳稳地枕到胸前,开始左右轻轻地晃动,就像两年前我对狗娃一样,慢慢地他的抽噎声越来越稀,最后完全停止,沉沉地坠入了梦乡。一张小脸还带着泪,脸上的红潮亦没有完全褪去,但表情却是安静无比,一时间,世界仿佛都因为她而安静了下来。
      忽然旁边伸过来两只手,我抬头,却是“柳姐姐”,脸上的惊讶神情还残留着。
      我朝她摇了摇头,孩子还没睡实在,这时候一动,很容易再次醒来。
      忽然想到自己似乎过于唐突了,赶快检查众人的表情。
      太后正看着我,虽是微微地笑着,却保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一惊,她不会已发现我生过孩子了罢,只有生过孩子的人才有这样的经验。
      齐玉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不时地低头看一下熟睡的婴儿脸。
      管不了那么多了,做都已经做了,于是只管低个头,让那张睡得很安祥的孩子的面庞来抚慰我那颗不安分的心。
      又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地将孩子交给了红衣女子。然后和太后、齐玉一起退了出去。
      “看起来思思和你挺有缘呢。”到了厅堂,太后笑着说。
      “思思是姑姑的孩子嘛。”齐玉说。
      我哭笑不得。
      太后伸手揽过齐玉:“玉儿,玉儿,你才是真吓着奶奶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悲切。
      太后留我吃了个饭,就像在普通人家一样地吃饭,没有丫环服侍。菜也极其简单,以蔬菜为主,显然都是自家种的,唯一的荤菜是一碗红烧肉。
      太后告诉我,思思是她的外孙女儿,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从此父亲柳文便有些痴痴呆呆,刚刚带着孩子的红衣女子叫柳枝儿,是柳文姐姐的孩子。
      “只可怜了我这外孙儿,没了母亲,父亲又指望不上,我这老太婆,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太后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说,老年人喜欢说话吧。

      太后留我住在了这儿,从此我便开始帮着带孩子,思思是个讨喜的孩子,从不会像狗娃一样不讲道理地哭闹,可我看着她就会想起我的狗娃,只能深深地把那份痛苦埋在心底。
      草庐的日子很安静,偶尔会有人到来,而这人定会换上普普通通的衣服,有时,我会有错觉,似乎我已经回到了乡间,过着自给自足的快乐生活。
      这种错觉在看到齐皇齐如雷的完全幻灭。那一日,我起了个大早,欲出门散步,刚打开半扇门,却见一个青衣长袍人,坐在柳树的墨黑阴影之中,把身子斜斜地靠在太后的身上,似乎十分疲惫。从侧面,我借着清晨的微光,方认出了作为九五之尊的他,完全脱去耀眼光环,把所有的软弱都全部暴露在外,仿佛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得再大,也需要靠着母亲的脊背,而我开门的声音,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这个太后,果然不简单。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手刃了这个杀父仇人,却终究没有动手,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况且,便是我能杀了他,晋王就会取而代之,无论如何,我不想让这样一个人登上帝位,否则我辛辛苦苦将齐玉送回来岂不都是白费?我需要的,是齐国内乱,是他们兄弟相残。
      于是,自从发现他的秘密,我便再也没有打开门去打扰他们,而只是在窗口站一会儿,陪着他们,或许是监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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