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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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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到城门了,你们要乖乖地呆着,木姑娘,请看管好玉儿,万勿在此节骨眼上出点岔子。”薛文远特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关照我。
我点点头,心中紧张莫名。
“军爷们辛苦了,若不是军爷,我们哪里还能够回家,这些小意思,还请笑纳。”薛文远和守门的士兵套上了近乎。
“行了,行了,快走。”士兵不耐烦地催着。
“妈妈,那城门上挂的是什么?好像是一个叔叔的头。”一个奶好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个女子的抽气声:“乖乖莫看。”
我似乎被电击了一下,直到车子因突然向前行而摇晃,才缓过劲来,第一件事便是欠身掀起帘子,向城墙上看去,不防撞入眼中一个巨大的人头,尖叫一声,方才发现不过是个士兵离我车子太近,眼睛被他的脑袋挡住了而已。
士兵猛地转头,一张硕大的脸,我不由得一下子跌进了车里。
“死丫头,不要惊吓了军爷。”薛文远的声音响了起来,帘子也适时地放了下来。
“军爷、军爷。”一迭声的呼唤声,却是我的几位“家人”一起呼唤。
眼前一亮,帘子再次被掀起,随即一个黑黑的身影挡住了光线。
“好漂亮的美娇娘。”一只手伸进了车中,摸向了我的脸。
齐玉尖叱一声,双手迅速挥动,左右开弓,只听得两声啪啪的脆响。
那身影迅捷退去,黑影蜕变成了真正的人,那是穿着军服的兵士,他一手端着枪,另一只手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态一闪而过,被突兀掉下来的帘子挡住了。
糟了,我对自己说,这事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果然,外面一阵骚动,薛文远的眼睛听起来很惶恐:“军爷,丫头不懂事,您一定要多担待。”
“是呀,是呀,军爷......”外面一片嘈杂声。
“少来这一套。”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滚开点。”
“现在反贼猖狂,得好好搜他一搜。”
眼前一亮,这次帘子是被枪挑开的,面前出现的兵士再不是一个,而是一批。
既是已到如此境地,我反倒平静了下来,轻轻地回头关照齐玉好好地呆着。
没想到这犟小子竟直着嗓子大叫:“姑姑莫怕,这帮蠢货能怎样?”他一弯头一低腰,反倒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下了车。
我看到五张气白了的脸,那脸上还带着惊慌和绝望,又有一些不甘。
朝他们歉意地笑笑,我强迫自己再往城楼上看去,只那么一瞬,立即又低下头,纵使那张脸上血污满面,我依旧不需要看第二眼就可以认出他来,双手握紧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脑海中“报仇”的声音愈来愈响。
薛文远连连打躬作揖,诉说他家小女受战乱影响,神智不清,又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袖底伸出一只遮遮掩掩的手,捏着一些银票,往穿红衣的兵士手上塞。
显然,他是个头,因为他的服装与其它人都不同。
红衣把薛文远的手一打,恶狠狠地说:“你想贿赂朝廷官员,胆子不小。”
薛文远立时僵在了那里,只用想吃了我的眼神盯着我。
“这两人身份可疑,必须接受审查,先带回去。”
“大人,我家小姐神智不清,一时冒犯,还望大人原谅。让小姐先进城吧,水儿愿意受审。”不知为何,如今我的大脑却特别清醒,丢卒保帅,只要齐玉进了宫,我总有出来的机会,至于在牢中会受什么样的罪,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慕容心,连林水儿也一并死去了。
趁士兵在犹豫,薛文远试图将齐玉拖离我。
齐玉叫了起来:“姑姑去哪儿,玉儿就去哪儿。”
我现在可是丫环打扮呢,好在人人都知道齐玉是个疯子。
“玉儿别闹,我们先走,一会儿姑姑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心中冷笑一声。
“谁都别想走。”红衣恶狠狠地训道,“先给爷们搜身。”
有几个兵士冷笑着向我走来,居然第一个就要搜我。
齐玉这回没留一手,没见他怎么出手,那几个兵士全部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屁股着地,他们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齐玉。
“反了。”一阵兵器撞击出鞘的声音,所有的兵士都向我们包围过来。
“都给我住手。”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却是一个着普通衣裳的百姓,然而脸部瘦削,如雕刻一般,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走到对峙的我们之间。
“你也想做反贼?”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一块什么牌子晃了晃:“让他们走。”
红衣兵士突然脸色一变,也不说话,只是向后面一挥手,气冲冲地说:“撤。”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美事,牛一风可能吓傻了,竟本能地单身便逃,连马车也不要了。
“没了行李你们进城之后吃什么,住什么?”我们的救命恩人那种带着特殊标志的懒洋洋的声音又骤然响起。
他到底是何许人也,我心中思忖。须得给他留下个特别的印象,故意拉起齐玉便回马车。
他怪叫:“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这人也太沉不住气了,回头送他一个大笑脸:“有些恩是报答不了的,一个谢字岂不太轻了。”
那人当场愣在当地。
远远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可碰到钉子了吧!”那声音和煦无比,闻之仿佛大冬日沐浴在盛夏的阳光之下,温暖得让人心醉。
我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一个骑在一匹雪白的高马上的背影,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舞,一身雪白的衣裳也在风中翻滚,黑与白互相冲击着人的视觉,却又是那么的和谐。他一提马缰,白马“的的”地跑了起来。
我们的恩人一蹦三丈高,高叫着:“嗨,等等我。”跑着去追白马。
趁着别人的目光还在追他们的背影,我拉了一下薛文远的衣角,他立即反应过来,迅速上车一起离去。
一路急奔,过了好一阵子,马车才停了下来。薛文远的声音响起:“下来吧。”
我一掀帘子,居然身处一破落的大院内。想必是他被吓着了,不敢找旅馆,只得寻这些被荒弃了的地方暂时栖身,难为他居然能找到这种地方。
众人都阴沉着脸。杨承祖、杨继祖两人去把院门关上了,似乎是要把危险隔在外面。
朱鸣一拉牛一风,两人一同四下里查看,那种神态,总有惊弓之鸟的感觉,我不由得心底有些抱歉。
齐玉好奇地睁大着眼睛四处观看。
薛文远站在院中,带着点怒气看着我,一直到现在,他觉得安全了,才想起来应该对我发怒。
一个真正想要做大事的人,应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我悄悄地观察他,待其他人重新聚拢到院子里时,他的脸色已然恢复平静,看来他倒也还有些魄力。
进入屋内,牛一风他们已经打扫出落脚的地方,随意坐下,薛文远问齐玉:“齐公子,不知在京城可有故好?”
齐玉睁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我立即明了薛文远的想法,阻止道:“此时敌我不明,玉儿亦不知何人伤他,贸然求见故人,万一落入虎狼之窝,岂不冤枉?”
薛文远点头称是,他原本对此也并无多大指望,迅捷问我道:“听木姑娘说话,可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是我姑姑,不是木姑娘。”齐玉出声抗议。
“你们先把齐公子带到一边玩去,我要和木姑娘谈点话。”薛文远说。
齐玉哪里肯听他们的话,还是我哄了他几句后,方才离开。
这么一打岔,薛文远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我沉思片刻,只恨古老大话未说完便自尽而亡,此话却说与他听也无用,只得转问道:“水儿乃女流之辈,不知薛恩人有何高见?”
薛文远显然已料到我会打太极,转问道:“木姑娘一直声称来就是乃是为了寻父,不知令尊大人所居何处,在京师所谋何职,可否有官宦朋友?”
我一阵心酸,实话必是不能说的,然急切间要编一个圆满的谎话却也不容易,只得先搪塞道:“与家人失散之时,水儿年纪尚幼,实是记不起了。”
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急忙又补充:“当初也是因为战火,父母带着水儿外出避难,不料途中母亲去世,而我与父亲偏又路遇乱军而失散,可怜水儿遍寻父亲不得,反倒被卖作了童养媳,受尽了苦楚。前些日子,闻得天下大定,想到父亲或许会回家,便逃了出来,如今人到京城,却发现连家在何处都不知,唯一的线索便是父亲名字,姓林名富贵。”说着,真正牵动心思,便流下泪来。
薛文远苦笑道:“林富贵,这却何处寻去?”
我心知他还有一个想法,叫富贵的人,总不会是官宦之家,这也正是我想传递给他的信息,我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故意夸张地拭了眼泪,抬眼看他,却见到破屋顶上一束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阳光中,灰尘快乐地跳着舞,而他的脸上,却覆了一层灰似的黯然无色。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
屋外突然一阵喧哗声,夹杂着我们不认识的人的嗓音。我们都吃了一惊,一起向外奔去。
却是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齐玉拽着一个粗壮的青年,似玩杂耍一样把他抛来抛去,而周围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牛一风他们气得脸色发绿。
也是,就我看到穿红着绿,美艳无比的“小姐”把一个黑皮糙糙的汉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也觉得很扎眼。
“玉儿过来。”我出声唤他。
齐玉将那青年往地上一丢,笑嘻嘻地扎着手看着我。
牛一风他们立即把人往外哄,那些人哪里肯走,却又对他们有些忌惮,只躲闪着,到底被逼到了门外。那个被丢在地上的汉子一脸的悲愤,爬起来一言不发便溜走了。
门终于关上了,他们几位面面相觑。
牛一风到底耐不住,首先开了口:“大哥,这财咱们是发不起,没得把个命都搭上。”一边说,一边愤愤地看着我和齐玉。
“这到底是怎回事?”薛文远问道。
“还不是这上傻小子自己开门出去,遇到刚才那倒霉蛋,不辨雌雄,夸他是美娇娘一个,这不摸了老虎须了。”
虽然处于这种情况下,其他人都不由得宛尔。
我眼前一亮,“这么一闹,我倒有了一个好主意。”我说。
众人便把眼睛都盯着我。
我拉了一下齐玉,替他整了整衣服,又找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牛一风便怪叫道:“莫要吊人胃口了,有什么主意,便说出来听听,若是可行,大家便照着做,若不可行,大家不如就此散了,就算是做了半件功德。”
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卖关子,只柔柔地问齐玉:“玉儿,你可愿意回家?”
齐玉点了点头:“姑姑和玉儿一起回家。”
“玉儿若是回了家之后,要好好地对这些救你的哥哥们,嗯?”
齐玉抬头看了看他们,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给他们好多的银子好不好?
“玉儿真乖,除了银子,他们要别的什么,玉儿也要给哦。”
“姑姑,你怎么了?”齐玉迷惘地看着我。
我怎么了,心底叹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是需要他们为你卖命。
“木姑娘,道理我们都懂,现在已经到了京城,总得试上一试,有什么话不妨先说来听听。”薛文远有些不耐烦了,他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如今虽说敌暗我暗,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一直躲着也不是个法子,我寻思着,父子天性,这齐国唯有皇上是可信的,他若知道唯一的孩儿还活着,必定会想办法保他周全,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他知道齐玉在这儿。”
“皇上并不易见,这其中要经过重重关卡,任何一步走错了,便是全盘皆输,你有何妙计?”薛文远眼睛一亮,话语中却是滴水不漏。
“妙计也算不上,总得赌上一赌,若我们站到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中,奸臣反而不好下手,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只是要苦了诸位,想个法子在京兆尹府衙前造些声势,须得迅速聚集起大堆的人,在衙役干预之前,告诉众人,皇子活着进京了,只是路遇刺客,希望能晋见皇上向皇上汇报,纵使衙门内的老爷是我们的敌人,亦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玉儿便有了希望。”
“好主意。”朱鸣击掌道。众人也颔首,唯有薛文远还在思索着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他果然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如我自己先说出来会更好:“若京兆尹心怀叵测,定要先见到玉儿方肯上报,那报信之人须得有万般意志,咬紧牙关,不可说出此去处,否则万一这途中出了问题,我们反而被推到了火上去烤。”
“何止此,”薛文远道,“皇子是国之根本,将宫中之事宣诸于众,便是通过了京兆尹这一关,若是皇上震怒,我们的脑袋未必能保住。”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颓然低头,他说的完全正确,原来的十拿九稳只是自己的幻觉。
“木姑娘之计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行,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既是有吃皮肉之苦的准备,不若这样,朱鸣留下来陪你和齐公子,我们几位前去报信,只说有极机密之事,届时仅我一人出头便是,万一有异,也就一人被抓,你们可再试他法。”薛文远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他为何如此卖命,我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一阵喜悦。
牛一风早叫了起来:“不可,薛老大,若果然要有人出头,我牛一风上,我皮糙肉厚,多挨几板子不妨事。”
另外三位也七嘴八舌地反对薛去冒险。
“这官府中的事,我好歹还知晓一二,你们前去,万一对答不上,就是掉脑袋的事,此事我已决定,再勿多言。”
我总觉得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一时却还未想到什么好辞,薛文远已经转过脸来对我说:“木姑娘,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文远心意已决,你的任务也不轻,无论如何要护好齐公子,万勿让他再闹出风波,露出行踪,坏了大事。”
“恩公,水儿……”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薛文远给齐玉换上了男装,将我们带到另一个荒废已久的房屋内,让我们三人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