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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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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万籁俱寂,世界上似乎只剩了我和一个至今还昏迷不醒的人。他可曾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定了定心,不管如何,从此地脱困要紧,至于其它的,下一步再说。
远远地,从我们来处的洞穴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不好。”我一惊,试图去抱起公子,没想到他是那样的沉重,只能用尽全力,抬起他的上半身,拖着他往光亮之处艰难地走去。
越来越亮了。
半个身子在地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呢喃着:“痛。”
我放下他,低头去看,他却还紧紧地闭着眼睛。
拍拍他的脸,轻轻地呼唤:“文二公子,文二公子。”
然而这人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叹一口气,只得继续做这项艰难的工作,只是这次,为了不继续碰伤他,我将他放到我的背上,努力地用四肢往前爬。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但好在,我们终于到了阳光底下,清晨的太阳居然也那么的刺眼,让我不由自主地紧闭上双眼。
背上的人又动了动,我一弯身,他滚到了地上。
吓了一跳,赶快爬过去看他,剑眉下的眼睛已然张开,犹如黑宝石一般地闪着光。
或许我是撞到他视线里的第一样物体,他定定地看着我。
“你终于醒了。”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升起,我朝他笑了一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你我定有性命之忧。”
他一动不动,眼睛里黑宝石的光渐渐黯淡。
“文二公子。”我伸手试图将他拖起来,“我们得快走。”
他脸上突然露出惊惶之色,呼地站了起来,猛地挣脱我手,连退几步,盯着我看了几眼,猛一转身,飞一般地逃离。
顾不上思考,顾不上浑身酸痛,我赶快起来跟上他,但他走得飞快,只一瞬间,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我唉叹,只能一路走一路找。
前面的林子里传出喧哗声。我蹑手蹑脚地走近,躲在一棵树后,却是他和昨日打伤我的一帮强盗在对峙。
阿弥陀佛,真是屋漏偏逢下雨,居然转到这个地方来,这帮子强盗怎么到现在还在这个地方。
好在找到了他,而他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当然,现在并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的时候。
“文二公子,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从树后转出,踉踉跄跄地跑向他。
一见到我,那帮强盗立马发出一阵哗然之声,刀枪出鞘。
“老大,就是他。”
“宰了这个娘们。”
一帮子人气势汹汹地向我冲来。
我一闪身,躲在文二公子背后,对付这些人,他应该没问题的。
没想到的是,他突然转过身,一下子抱住我,嘴里咕哝着:“坏人,坏人。”
大脑嗡地一声响,他不会真疯了吧?
那帮子强盗也止住了脚步,互相交换了眼色,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
努力地将他从身上推开,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无知的困惑,那张曾经英气逼人的脸现在傻傻地朝我笑着。
我拼命地拍打他:“文二公子,文二公子。”
回答我的只是一阵呵呵的笑声。
“臭娘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一个胖胖的壮汉在问我,与胡金书相比,他的胖有过之而无不及,奇怪的是皮肤却白了许多,整日风吹雨淋的人居然会如此白?
我绝望地答:“你不已经看到了吗?他疯了。”
“昨日这位公子好好的,今儿怎会成如此模样?”
我低下头,不想说任何话。
“肯定是这娘们害的,看她就不是个好人。”
“他们浑身是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之事。”
......
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大声地呼喝着:“给我好好搜,这两人逃不远。”
胖子显然也听到了,眉头一皱,对其他人道:“带上他们,先离开这里。”
另几人疑惑地看着他。
胖子率先走到了公子面前,蹲下身来,一下子将他驼上了背。公子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骑马喽,驾!”
“这娘们带着也就罢了,你带一个傻子干什么?”
“别废话,是谁跟我说的,昨日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们全都成了刀下之鬼。”胖子一瞪眼。
给别人留有余地,便是给自己留有余地,我忽然觉得这话真是对。
腰突然一紧,整个人一下子悬空,却是有人将我扛上了肩,向密林撤退。
我想过挣扎,很快便意识到不妥,虽然颠得实在不舒服,且也实在不合礼数,却也只能由他。未走多远,我脑袋撞上了一根树枝,一阵天旋地转,顿时人事不知。
头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我睁开眼,残破的一间屋子,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娘。”我下意识地叫。
“这小娘们醒了。”有人在粗声大气地说。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一张巨大的黑脸。尖叫一声,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
“这是哪里?”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头一阵眩晕。
黑脸一下子缩了回去:“自然是我们的山寨。”
“你们救了我?”
“小娘们,是不是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黑脸嘻嘻地笑。
我闭了闭眼,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反胃,然后平静地问:“文二公子呢?”
“喝,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何人,那个文二公子又是何许人,为何会有人追杀他?咱可是拼了命救你们的。”
“文二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话可不等于没说。”黑脸呸了一口。
胖子走进来,手里端着碗,笑咪咪地说:“醒了呀,先喝点粥,有了点力气,再换身衣裳,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黑脸走到了旁边,色色地笑:“咱们大王可是对你关照得很那。”
很不舒服地低下头,发现那一件沾满血污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虽是难看,不由还是松了口气,看似野蛮的强盗还是讲道理的。再看身边,床头放着一件灰布衣,朴素简陋,却干干净净。这种情况下怎么换衣服,我腹诽,但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只说了一句“多谢”,直接下了床,好在他们连鞋子都未给我脱,真是省事。
伸手接过碗,粥的清香冲入我的鼻,勾起了我的食欲,很快地把粥喝完,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再把碗递回去,又道谢。
那胖子大笑:“好,不扭昵,我喜欢。”
很不舒服地耸耸肩,我问:“文二公子在何处?”
胖子摇摇头:“他可是真疯了,我也控制不了,只能任他漫山跑,好在有你在,他隔两时辰便会自己回来。”
我略略放下心。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胖子文诌诌地问。
我到底叫什么呢,慕容心?心中转过百个念头,终于还是报上娘给我起的名字:“小女子姓木,名水儿,多谢壮士相助,只是还不知两位壮士名讳。”有来无往非礼也。
他们两人相视大笑,待笑声稍歇,胖子说:“莫要称壮士,强盗而已,贱名不足提,木姑娘先休息一下,待文二公子回来,我们再来讨扰。”
不过随便问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心道,却还是舒了口气,摆出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送走他们,自掩了门换上那身粗布衣,见屋里还有一个盆,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将茶水倒了进去,水是温的,倒是恰恰好,我掬起来略略清洗了一下裸露在外的血污处。
开门将水泼出,顺便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屋前一大块空地,四围树林郁郁葱葱,树底下杂草丛生,藤蔓相牵,再往前看,一条路向外延伸,一排矮矮的石头房在路两边,一个白衣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路中间,并迅速在我眼前放大。
我还未反应过来,文二公子已经到了我面前:“姑姑,你醒了。”
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公子,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我叫齐玉,姑姑你以前总是叫我玉儿的。”文二公子似乎是在撒娇。
晕。但不管怎样,他的病似乎比先前要好些了。
“你果然叫齐玉?”不知何时,胖子已带着黑脸到来。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齐玉转身瞪着他们。
胖子大笑,问:“好,好,齐玉,这个女人是你姑姑?那你姑姑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姑姑的名讳,岂是什么人都可知道的?”齐玉傻傻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们听说从德公主薨,皇上要求举国戴孝。”胖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两眼却盯紧了齐玉。
“你胡说,姑姑在这里呢,她不会死。”齐玉大吼,然后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伸出两只手,死死地缠住我的腰,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姑姑,你不要死。”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浑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齐玉,你姑姑在这儿呢,你看,她不是好好的么,不要哭了,听话。”胖子拍拍齐玉的肩。
齐玉抬头看看我,破涕为笑。
“喂,小子,这娘们只是你救下来的,哪里是你什么姑姑。”黑脸汉子在旁不忿地说。
胖子瞪了他一眼,他立即低下头,再不多一句话。
这胖子显然知道些什么,齐玉才是他的目标,我心中有数,故意拍拍齐玉的头:“玉儿你乖,一个人在门口玩,不许离开,姑姑有事要和两位大叔商量。”抱着赌棍的心态冒险发出指令,心中却是忐忑。
“嗯。”齐玉很听话地点头,放开了我。
我朝胖子和黑脸绽开一个胜利的笑容:“两位恩人,水儿反客为主了,请屋里坐。”
胖子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迅速从不可思议变成无可奈何。
三人围桌坐下,只是无茶可喝了。
“两位恩人现在是否可以告知水儿尊姓大名?”
“木姑娘是个聪明人,”胖子缓缓道,“在下姓薛,名文远,排行二,人称薛老二,这一位是牛一风。木姑娘现在是否也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追杀你们?”
“水儿实是不知,公子救了我后,便带我去了静心寺,然而却有人对他下药,静心寺方丈拼了命方救得我们性命。”我决定只讲一部分的事实。
“你可知方丈是何人?”
我摇头:“公子虽是带水儿进了静心寺,却未曾对水儿提及任何事。公子到底是何许人?听恩人说话,你们知道公子的身份,所以水儿才不揣冒昧。”
牛一风嚷了起来:“你可真是撞大运,你难道不知当今皇上仅有一子,姓齐名玉?”
我心一沉,原本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他果然是我的仇人,只是现在他疯了,可真是齐国报应。
猛地站起,我摆出一副吃惊的神态:“究竟何许人,竟敢伤害当今太子?”
“皇上还未立太子,此次召他进京,若文远未曾猜错,便是要立太子以定民心。”
“我们如果把他送上京,可就发大财了。”牛一风搓着手,兴奋地说。
原来这便是他们的打算,我心定了下来:“水儿虽蠢,却也知道知恩报恩,若是两位恩人也愿意相助,那可真是太好了。”
“按理说,皇子饶过我的手下,我也欠他这个人情,只是要杀皇子的人,定然非等闲之辈,岂会由你我顺利进京?便是进了京城,如何进了这皇城,也是个问题。”胖子闲闲地说。
明明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却还偏偏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我心知此人极难对付,却也明白齐玉是我的救命稻草,而我,也想去京城,我需要离仇人近一些:“凡事总要赌一把,天下又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您说过,光是为了报恩,咱们也得送他回京,更何况若是皇上一高兴,没准会赏赐我们很多黄金呢。”
“不错,抓不住这个机会,我们永远是个山贼而已,抓住这个机会,没准还能弄个官当当。”黑脸双眼开始冒光。
薛文远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他,后者立即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方才转向我问道:“一个傻子,纵使能够回去,又能如何?若是他指认我们伤害了他,岂不是脑袋要搬家?”
这个薛文远,实在是太精明,若是有选择,我绝对不会与他合作,可眼下却只能如此:“他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孩子,便是傻了,皇上也得认。而且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公子虽然傻了,却不疯,事情清楚着呢。”
薛文远沉思再三,站起来打开门,却见齐玉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台阶上。看见门开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进门跑到我身边,献宝似地问:“姑姑,玉儿乖吗?”
“玉儿最乖了。”我有些心酸,他毕竟还救过我,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无论我对谁下手,绝不伤害他。
薛文远走到齐玉面前,堆着笑问:“齐公子,到底是谁害你的?”
齐玉脸上露出迷惘之色,半晌,突然尖叫一声,蹲下身子,锐呼头痛。
我心一紧,急忙也蹲下来,搂住他安慰:“玉儿别怕,有薛叔叔他们在,没人敢伤害玉儿。”
薛文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送皇子进京,不是小事,薛文远倒也敢作敢当,立即召集所有喽罗议事,另指了山寨头,愿走的可随他离开,愿留的也不怕没去处。最后有四人愿意随他冒险,除牛一风外,另三人分别是杨承祖、杨继祖、朱鸣。
我们商量好,现天下初定,京城外出逃亡之人集中返乡,便扮成流浪在外的京师人士最是恰当不过。为防事情出错,我们决定将齐玉打扮成漂亮的媳妇儿,我扮丫环,薛文远扮老爷,朱鸣年纪小,做了个公子,其他三人只能扮成家丁。
哄齐玉穿女装居然并不费事,现在他的疯颠还是有些好处,若是清醒之际,怕是打死他也不会肯。也别说,他穿上女装,再梳个髻,居然真是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再加上他年纪尚幼,声音还脆脆的,倒还真是一个美娇娘。唯一的破绽就是行动之中总带着一股女子不会有的英气,但这些小事,只需要他坐在车中不出去便不会有问题。
我也换了装,待出发之时,脸上的肿已经消去,黑灰也尽数洗去,露出了本来模样。我看到他们的目光中有惊艳之色,好在有齐玉在,大家便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雇了两辆马车,我们就上路了。
一路无话,齐玉由我陪着,倒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顶多吵闹着要听个故事什么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失去神智之后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视若神明,薛文远猜可能是因为我和从德公主有些相似。
京城越来越近了。而我的心却越来越不安,什么叫近乡情怯?我在期待着某个东西,但又实在害怕这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