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心》thewhimsy

12、十

　　过了两天，何公公果然来带我们离开，我知道此次不是回太后那里，却是要到宫里去，因为现在身边的宫殿红墙黄瓦，雕龙画凤，不时有宫女太监甚至后妃路过，遇有后者，他就会主动凑上前去，涎着一张脸打招呼。
　　转过一个弯，忽然前面出现一个花园，一个萧瑟的背影坐在竹林边的石凳上。
　　何公公突然止住了脚步，向那人走去。
　　他又碰到什么人物了呀，根据这一路走来的经验，只要职位比他高，他便会前去献媚。
　　“奴才见过柳侍郎。”何公公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人很迟钝地转了个脸，看了他一眼，随即回复原先的造型。
　　我同宁儿交换了一下眼色，真是很奇怪呢。按理说皇宫内是不允许有官员随处休憩的。不过看他须发皆白，脸颊瘦陷的模样，怕年龄也不小了，或是皇帝的多年的心腹之交也未可知。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姑姑。”
　　齐玉！我一惊一喜，他也算是我宫中少有的亲人罢。
　　一个人影从竹林后转了出来，向我直奔而来，嘴里不住地叫着：“姑姑。”一下拥住了我。不过几个月时间，他居然又比以前高大了。而他的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起色。
　　我想到这几个月所受的罪，不由有些委屈：“这阵子自己玩得开心，就不想姑姑了是不？”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妥。抬眼果然看到几张痴呆的脸，尤其是那个什么柳侍郎，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奶奶说，姑姑在养病，玉儿不能去打扰的，而且父皇整天让我读书、读书，找了一堆人看着我。”齐玉说，“姑姑现在可大好了？姑姑，你去跟父皇说吧，玉儿不想读书了，奶奶不帮我。”
　　突然，齐玉被一只手强硬地拉了开来，另一只手死死地搭上了我的肩，未料竟是柳侍郎，看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力气如此之大，让人难以置信。
　　我吓一跳，大叫一声，拼命地推他。
　　齐玉或也呆住了，在旁只管看着，也不来帮我。
　　“小清，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柳侍郎满脸的急切。
　　“你认错人了。”我尖叫。
　　他的双眼闪了一下，突然失了神，手也松了下来，惨笑道：“对不起。”然后掩面而奔，几次踉跄欲倒，实是可怜。
　　齐玉追着他，连叫了几声“姑父”，却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巴巴地看着我。
　　我有些骇然，那竟然会是柳文？
　　看来我与那个叫“小清”的还真是有点想像，齐玉认错也也就罢了，居然连小清这个身边人也会认错。我心中不由对她升起了万分的好奇，心底还有一分莫名的悸动。“小清”，这个名字好熟悉呀，突然电石火花一般，我想起了幼时的“清姐姐”，想起了我被作为人质之事。作为一个郡主的我，居然会轻易地被劫，后来又轻易被放，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王府中有他们的奸细。齐国果然下了大本钱，竟然让一个公主前来卧底，想必当时她放我回来只不过是为了继续留在府中打探消息。记忆中父王对她总是与众不同，她失踪之后，父王有一阵子特别易怒，原来她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好在天可怜见，此人已是不在人世。我恶狠狠地诅咒。
　　我恶狠狠地诅咒着，依稀觉得整个事件有了点眉目，却还是理不顺。
　　齐玉陪着我一直到了我们居处，进了门，内里与我们先前居住的地方虽是格局类似，感觉却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里面样样俱全，连宫女都有四个。
　　齐玉不欲离开，何公公向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悄悄地退出。
　　不多时，就在齐玉对着宫女们指手划脚地时，一个盛装中年美妇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走了进来。
　　众人立即跪倒：“娘娘。”
　　我认出她正是我去草庐的路上碰到的李娘娘，赶紧退后几步，也扑嗵一声跪在众人身后。
　　齐玉扑到她怀中，轻昵地叫：“母妃。”
　　原来齐玉并非是正宫娘娘所生，我心暗道，头却不敢抬。
　　李妃对齐玉软声道：“玉儿，怎么还不回宫？”
　　“我好久没见着姑姑了，想在这儿陪姑姑会儿。”齐玉撒娇。
　　“你姑姑刚刚安顿下来，还要梳洗休息呢，你只管在这里打扰可不好，反正以后她就住这里了，你若是想来看她，有的是时间。”
　　齐玉转过脸，发现我居然跪着，跑过来把我扶了起来：“姑姑，我明儿来看你。我们一起去奶奶那里好不好？”
　　我看了那美妇一眼，恰好对上她的视线，那张脸上无喜也无怒。
　　我只能含糊地一点头说：“好。”
　　齐玉便撒了手，拖着他母后的手离开了。
　　不一会，何公公带着小李子也离开了。
　　我问了宁儿，李妃因为出身贫贱，虽是作为皇帝独子齐玉的亲生母亲，且宫中也没有皇后，她却还只能混个贵妃。
　　宫中的人哪。

　　第二日，齐玉没有来，第三日，亦没有。我想我可能又被他遗忘了。
　　小李子倒是经常来跑跑，可他并不能带给我什么我想知道的消息。
　　这种日子跟当初被幽禁时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现在事事不用自己动手，反倒更是闲得慌。宁儿虽是与我同住，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连话也懒得说。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不让我回草庐？
　　这个谜团不久就解开了。
　　那天，何公公带来了皇帝的口头旨意，柳侍郎想认我为女，皇上许了。
　　“父亲”，脑海里又浮现出父王那孤零零挂在墙头的头颅。正是小清害我父王如此，我又岂能求她丈夫庇护？今生今世，在我心中，父亲这最尊贵的位置只有一个人配占有，便是我的亲生父亲，也须得退居三舍，更何况他？
　　盯着何公公的脸，我一字一句地说：“水儿愚钝，如何能做侍郎大人的千金，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何公公笑容满面：“这可是很多人求也求不到的好事，水儿姑娘莫要谦虚，以后咱家还要请水儿姑娘多多关照呢。”
　　“还请公公替我向皇上禀报，水儿实在难以从命。”我豁出去了。
　　“皇命如山，你想违抗？”果然，那边的声音就不对了。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哼，别不识好歹。”
　　何公公一甩袖子走了。
　　宁儿和小李子都不能理解我，他们都觉得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做了柳家千金，今后柳府少不得为我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女婿，我的终身就有靠了。
　　反反复复，宁儿只是问我，为何不愿去柳府？
　　我答不上来，只是沉默着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一言不合，我们仨第一次翻了脸，宁儿有些恼怒，出门而去，只剩了小李子一个。宫女们见我们三人吵架，早躲的躲，闪的闪，一个都没了人影。
　　屋内寂静一片。
　　我努力地想着去柳府的各种好处，反正只是去做女儿，又不是媳妇，没准还真能被嫁到权贵之家，要报仇的话把握能更大一些，只是委实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小李子突然蹦出了一句话：“二姐，你可记得你先前那次发烧？”
　　我诧异，这小子转移话题的本事真大，这又是哪一出，心底却还是感激他未像宁儿那样走开：“三弟，那次多谢你了，可我真的不想做柳家大小姐。”
　　“我留下来是皇上的意思。”小李子不搭我的话，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指着他道：“你说什么？”
　　“皇上想要一个可靠的人监视你，所以他们一手制造了你的生病，然后将我送到你的身边。”
　　小李子的迟到，摔倒，他的突然到来，一个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中连了起来。可是为什么，难道他们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若是这样，最简洁的办法应该是杀了我。
　　一时心里百转千回，怎么也绕不过来。
　　“小李子，这么拙劣的谎话骗不了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他们而言，什么都不是。”我颤抖着说。
　　“二姐，你就是与众不同的。”小李子很笃定地说。
　　是的，我与齐清长相相若，这是我最大的资本。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说。对小李子，忽然有了一分警惕，那么长的时间，他在冷宫中的表现无懈可击，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孩子，居然能完全地骗过我。
　　“是，所以纵是太后喜欢你，皇上不想你留在皇宫，你也须得听皇上的，又何必执著？”他的话哪里像个孩子？
　　“我又何尝想留在皇宫，我说过，我想出宫去寻父。”我随口编话。
　　“皇上说了，京师根本就没有林富贵，若是皇上都无法寻得到他，你又去何处寻？”
　　我一时语噎，索性明明白白地问他：“为何皇上定要我去柳家？”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又哪里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
　　我头脑急速旋转，皇帝想除掉我，在找不到我随口诌出来的林富贵之后，他对我起了怀疑，可是碍于太后，他不想杀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我远离皇宫，但又要保证太后想见我时随时能见到，柳家自然是合适的。更重要的是，柳文是驸马，一个没有公主庇佑的驸马，想必这府中定然有暗探时时盯着，对于我这样一个人，另外派人监视实在是浪费，便由柳府的暗探多一只眼看着我，实在是省事。
　　如今的形势，看起来，我还是去柳家比较合适。
　　站了起来，我抱了抱小李子：“三弟，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做柳小姐实在是比在宫中好多了。”
　　他的脸上立即笑容灿烂。
　　我忽然心里一动，他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这样的话他本不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