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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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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八月总是格外的潮湿,空气中仿佛随时都可以挤出大把的水来。此起彼伏的知了声开始渐渐的沉寂下去,而绿叶上的脉搏却愈加的清晰起来,完成落地前神圣的记录的使命。
偶尔的,我的碎花裙子会遗落在阁楼外冰凉的夜色里。直到想起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湿漉漉的让我感到无比的沮丧。
夜晚的时候,我总能听到她在木质地板上神经质的走动,口中还一直絮叨着念念有词。有时候我会在午夜醒来,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依然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颤动,以及隐约传来的呓语声。
小城的南面有一座废弃的小站,锈迹斑斑的铁轨在旷野里突兀的延伸到无尽的天边。可是,那里的晚霞却很漂亮。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行走在诺大的旷野里。在铁轨两侧的阴暗角落里,你会发现那种蓝的有些诡异的皱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煞是舒畅。
我会选择一个微凉的午后,赤着脚走在冰冷的铁轨上,一直走到天边的晚霞就要被无尽的黑夜熄灭。耳边是呼啸而过连绵不绝的风声。而我一直都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走到铁路的尽头。那里是否依然生长着微蓝的皱菊?有时候,我甚至会隐隐的感到一丝绝望,也许,我始终都无法抵达。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和她有了一次旅行。那也是我和她,在十八年的相处中唯一的一次旅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久居南方的我,竟然在街道上的水泽中发现了冰渍的痕迹,甚至能够听到它们极其细微的爆破声。
那是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那里有高大而又敦厚的城墙,那里有在地下沉睡了千年的兵将,那里有飞扬跋扈漫天飞舞的黄沙……
临行前,她始终没有忘记一番精心的妆扮。她娇艳欲滴的红唇让我想到了自己口腔中泛着的血腥味,我的牙根在那个冬天总是格外的脆弱,莫名其妙的便会渗出咸涩的鲜血来。
她最终选定了一件布满了金黄色刺绣的长袖旗袍,猩红的色泽在那个单调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张扬。而她美丽的小腿,就那样赤裸裸的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在我的牙齿冻的咯咯响的那个冬天。
那是一趟没有目的的旅行,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我呆立在季节的中央,茫然的看着火车驶来的方向,直到她在车窗内唤响我的名字。
车厢内的空气异常的浑浊,夹杂着香烟,食物和汗腥味道的气体在车厢内急剧的膨胀发酵着。我的胃就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翻滚涌动的汁液将我沉入无尽的恐慌和痛苦之中。有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将会那样痛苦的死去。
她看到我的窘相,似有所悟的递过了纸巾和两粒白色的药片。然后,又将头转向了车窗外,凝视着沉沉的夜色,不时的有几盏灯火被急驰而过的列车迅速的抛在了身后。火车内昏暗的灯光苍白而又无力,她的脸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对她是如此的熟悉,前所未有的熟悉。仿佛多年的沉默所筑就的隔膜被无声的击落,带着颓靡的残焰呼啸着降落。
但是药片丝毫没能给我带来片刻的宽慰。膨胀开来的胃在火车的震荡和空气的波幅中,愈加的难受起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就躲在列车逼仄的卫生间里不停的呕吐,似要倾尽我腹腔内所有的器官。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面颊滚落,我虚弱无力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下来。
她无奈的看着我苍白如纸的面孔,想要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去。她的眉头微微的皱着,似是沉浸在了无尽的思索之中。模糊的车窗上映出她雾霭般氤氲的脸颊,惟有那一袭猩红的长袍在昏暗的车厢内灼灼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