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梁鸬绿

9、隐约的过去

　　念高中的那段时间，我曾疯狂迷恋过电影。不管是美国大片，还是黑色风格的B级片，再或者是国内第六代导演的现实主义作品，全部一股脑塞进光驱之中。但最后，却只有那些新鲜的情节与晦暗的镜头语言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并且在后来或多或少影响了我的思维模式。除却那些与生俱来的消极性格所带来的不时闪现的阴郁想法，我习惯了用电影的镜头去回忆思考以及想象——时而缓慢的推近，突然的定格以及时空的切分，设置还有细枝末节的人物表情，统统都装在我的脑子里，时而不自觉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一幕幕的重复播放，我想这就是我经常发呆的原因。

　　清晨，我在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的乐声中醒过来，空气中的寒意直冲鼻子，我遂又钻回到温暖的被子里，惬意的感觉犹如触摸到阳光下的麦穗一般，但一想到非起床不可，身心却又像是躲到防空洞里躲避空袭一般，暂时安全但依然惴惴不安，惬意之感顿失。

　　虽说是工作日的早上，医院里却已人满为患，我陪着盖迪到门诊大厅的时候，排队缴费的长龙已经排到了走廊上。盖迪显得非常不安，说是后脖子发痒难受得很，我拉着他加入了浩浩荡荡的挂号大军，跟着队伍慢慢地向前挪动着，过了好一会儿，盖迪却还是心神不宁的。

　　“我看你是有点广场恐惧症吧！”我开口说。

　　“我就是怕人多，最怕上天桥什么的……”

　　“哈，我才不信，你以前当着这么多人表演，难道就不怕么？”我想起他那张演出的照片，疑惑地问到。

　　“说出来你不相信，那会儿上台前，我就是特别紧张，觉着心都快跳出来了；但是来到舞台上，灯光一打，我突然就平静了，就像是到了一个不同的时空……”

　　这种感觉我也有，生活里我常常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但是一上台念起台词来，却是字正腔圆，句句入情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描述了我同样的感受，他听完冲我好看地一笑，说：

　　“肖海，我觉得跟你挺有共同话题的，比跟李昂强。”

　　“你可别这么说，李昂听到又得误会……”我受宠若惊。

　　“我不是说那个，我说的就是交流方面，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也愿意跟我分享你的想法。李昂不一样，他不喜欢我有太多想法，对我提的话题也没什么兴趣，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

　　“我看你们挺好的……”我不想听他关于李昂的抱怨，特别在这个情形下，便转而问了一些他自己的事情。

　　盖迪是西北人，但是他属于西北男人中非常不粗犷的一支，怎么说呢，他长得颇有点混血的味道，但是不是西方式的，而是接近古波斯文学中描绘的美少男之类，严格来说就是异域风格的，这幅长相到哪都能引起女孩子热辣辣的眼神，我听说他们酒吧老板把他描述成“一道风景线”，不过他自己对此事却是闭口不谈的。我笑着问他，你长得这么帅，又来自西北，别是兰陵王的后裔吧！

　　“后裔个屁，不过我家里好像有点鲜卑血统，你信么？”

　　“这样！那还了得，鲜卑民族在历史的长河里神秘消失了，不想留下你这么个后人，肖某得以与你相识，实在是三身有幸了！”

　　“神经病！”盖迪笑骂到，他今天没刮胡子，显得有些邋遢，再加上他脸型本来就略长些，一笑起来还真有点奸诈。我跟他没头没尾的聊着，不久便排到了我们，随后就是等着叫号去诊疗室换药，不再赘述。

　　我刚开始工作不久，在思想上还没有过高的革命觉悟，本来只请了一上午的假，后来打电话问了同事说是公司没有什么大事，就干脆休一天不去上班了。鉴于我本人的厨艺，午饭还是在外面吃，吃完回到家还不到一点钟，盖迪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到家就说困了要补觉，我也就独自关起门来练习台词。

　　过了二三小时，盖迪来敲我房间门，

　　“进来吧……”我说到，他就推门进来，略带些睡意，打了个哈气问：

　　“肖大少爷，您什么地干活？”

　　“报告长官，练台词地干活……”我一本正经地模仿皇军的语气，他进屋翻着我的剧本看，我心中掠过一个想法，便说：

　　“明天晚上我排练，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他眯起眼睛点点头，说：

　　“不过，你今晚得帮我洗个澡，我已经两天没洗澡了。”

　　不得不说，我的内心有些澎湃起来，抑制住幻想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暖气灯的亮光十分晃眼，我拉上浴室的移门，开始往盥洗盆里放水，盖迪在我身后，已经把上衣都脱了。我试了一把水温，觉得差不多了，就招呼他过来先洗头。盖迪俯身脸冲下把头发浸入到水里，我一手扶着他的脖子，一手拿起毛巾，不知是因为水温还是接触到他皮肤的关系，我内心有些躁动，为了不被他察觉，我几乎屏住了呼吸。顺着滑腻的洗发液，我的手指滑入他的发丝之中轻轻揉搓着，他身上的味道填满了我整个鼻腔，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以至于刚刚才意识到。然后，我又打开浴缸上方的淋蓬头，放掉些冷水，让他过来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有些不知是汗水还是蒸汽的液体正从我脖子缓慢上流下，当我用干毛巾为他擦干的时候，背上已经出汗了。接着是擦洗身体，因为不能淋浴就只能把醮着水慢慢擦，我一点经验也没用，几次都把水甩在他脸上和腿上，盖迪坐在浴缸边丝毫不介意，看着我的傻样儿，还装模作样地安慰我：

　　“没事儿，放轻松，每个人都有第一次……”

　　我一听这话手上就更乱了，慌忙道：

　　“你……你别打岔……让我集中注意力。”

　　盖迪很瘦，不过臂膀倒是不细，甚至还有些肌肉。脊背上还有几道淤青，但都已经不明显了。我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鼻息，这种轻而缓慢的呼吸令我有些冲动。如果这时他能握住我手臂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亲吻他，水汽蒸腾上来，让我有些失去时间的错觉。

　　“好了，下面我自己冲冲得了……”盖迪的一句话把我从想象中拉离出来，我立马直起身子，腰撞在洗衣机上，一阵生疼，见我这样，盖迪又乐了：

　　“行了，肖少，您歇歇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搞定。”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浴室，只觉得脊背发麻，腿也不住地抖了起来。

　　这样的状况下自然是夜不能寐的，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觉得我有可能是爱上盖迪了，但我又不十分确定，再说拿我这种压抑的年轻人士来说，一星半点的肢体接触都可能让我产生不理智的冲动。于是，我可怜的脑袋中便分裂出两个小人开始争吵斗争，折磨了我将近2个小时，直至凌晨三点才昏昏睡去。

　　大清早，办公室里一位大姐就朗读了一段关于精神分裂者日常表现的文章，大家像抽风了似的纷纷针对上面的症状一一对号入座，结果一致评选出老板为最符合特征者。我正因睡眠不足与精神紧张尚未缓解没有加入讨论，立刻被敏感的同事揪出说我一定是想去告密，这真是要了卿命了。一开邮箱十几封邮件，中古机卡住了刷了好半天才出来，又是破事儿一堆。我想到晚上排练的事情，紧赶慢赶地全身心投入工作，终于在下午四点见得一丝曙光。我下楼买了个咖啡，顺便短信盖迪让他先过来我这边吃饭，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到小剧场的时间有些早，只有林默、宋超还有三个小助理在，其余演员都还没来。我自然是先带盖迪见过林大导演，

　　“这位是我室友，叫盖迪，吉他技艺非常出色，盖迪，这是林默，我们这个戏的导演。”
　　我不慌不忙的介绍。

　　“噢，下部戏我正考虑用现场伴奏的方式，没准儿我们还能有合作呢。”林默用一种特别的语调说话，我注意到盖迪的眼神有些闪烁，但完全没在意什么。

　　10几分钟之后，演员们陆续到了，相互聊着，林默并不着急开始，我便让盖迪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自己走到舞台的最前面一排，掏出台词本来默默看起来。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林默，他神秘兮兮地让我走到舞台一侧，本以为是他想找我谈戏的事情，没想到他开口就是：

　　“那个盖迪是你什么人？”

　　“室友啊，怎么，你们认识？”我看了盖迪座位的方向一眼。

　　“真的只是室友？”

　　“这还能有假……”我大惑不解，不知林默何意。

　　“我跟他上过床，是花钱的那种……”林默平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