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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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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看见林默嘴型又动了动:
“我跟他上过床,花钱的那种……”他好像重复了一边。
我的眼睛离焦了,空间有些偏离开来,灯光也散掉一些,镜头框里红点不停地闪着,我略微向后挪了一步,重新调整焦距,才让林默的脸回到我的视线里:
“把我叫过来就说这个,你也够无聊的……”
“没有别的用意,你跟他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就好,这种人眼里只有钱。”林默漫不经心地说。
今晚的排练我表现的很差劲,不是抢白就是忘词,还记错了走台的步数,大概有人要因为我向导演大吐苦水了。台下的盖迪没看我,甚至根本就没抬头。
“你是什么身份的人,你不过是个娼妓,难道你还指望我在这里陪你玩么?”
第三幕,我的最后一句台词,说完后我整个上半身都颤抖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跟盖迪没有一句话,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全然没有了刚刚来时候满心期待的兴奋感。进地铁闸机口,我的卡刷了三次才显示,盖迪在电梯口扭头等我,那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神情,寒风吹过后凄楚的脸。我突然有种要失去他的感觉,我觉得他下了这电梯就要永远消失了,他会在任何一道屏蔽门关上后与我永别,老死不再相见,我不禁脱口而出:
“盖迪,你等等我……”
他笑笑,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我抑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推动三角闸亦如解开捆绑在膝盖上的枷锁。深紫的座椅与白色车厢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摇晃不止的把手环中我再次凝神去看盖迪的脸,却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肖海……你怎么了?”我听到盖迪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我……我……胃不太舒服。”列车行驶中的噪音使得音色有些失真,这话好像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我相信天赋这回事儿,而我的天赋就是如果我详说自己病了,生理上就会不自觉得显出端倪来。果然还没到站,我的胃部就像被人捏紧一样的疼起来,盖迪看到我有些惨白的脸色,立即紧张地问我严不严重?我深吸了一口气骗他说家里有药,可能是刚出来时被冷风吹到肚子了,没什么要紧,缓一缓就好。盖迪似乎松了一口气,并且下意识的扶了一把我的手臂,他要比我稍微高一些,这幅摸样看着就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兄长。
脱离刚才游离的精神状态,重新回到低温的室外环境中,鼻孔里灌入的冷空气让我瞬间冷静下来,但就是胃还在隐隐作痛。盖迪一边催着我赶紧回家吃药,一边又打趣我南方少爷体质娇弱,不堪一击云云,我试着跟他相互玩笑几句,可是怎么都来不了情绪。
十点以前上床睡觉,这对我来说还真是史无前例。我揶了被子在床中间直挺挺的趟着,内心荡漾出莫名的安详感,在不适合的时间睡觉的心情就好比被人裹了草席等待下葬一般。没过一会儿,盖迪叩了一下门走进来,我拧开灯,斑斓的树脂片儿立刻显示出迷离的光彩,心情不由得一下子躁动起来。他已经换上了晚上睡觉时穿的衣服,赤着脚走到床边蹲下,
“我来看看你好点没有……”
“我没事儿了,不过就是睡不着。”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心脏会从嗓子里跳出去。
“那我陪你说会儿话吧,反正我也不习惯早睡。”说着他就从床的另外一边上来,躺在我身边。
我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感觉到盖迪似乎将头扭了过来,我不敢与他直视便将目光转向别处,这才发现左手上缠着的纱布不见了,
“你怎么自己把纱布揭开了,小心感染……”我问。
“不会,左手伤口小,已经结痂了。”他下意识地抚摸手心。
接着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期间我不停地眨着眼睛,使得各种残像不停地跳动着,这种情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外公用T字型的玻璃尺拍打被子,一不小心尺断裂开来。我用上了水彩笔所有的颜色,将它们涂在其中一段碎尺上,趁着颜料未干一下印到白墙上,事毕对自己的大作狂喜不已……我对着树脂灯定了定神,决心转头去面对盖迪,
“你跟林默认识?”由我先开口已经成为惯例,本来想尽量忘记这件事儿,但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恩,以前见过面。”盖迪一如既往的诚实。
我觉得心空了,有种麻醉剂扩散的感觉。
“去年我过得不是太好,因为钱的事情,不过后来遇上李昂,他出手帮了大忙。但是我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其实多想也无意,不如不去想……”盖迪接着说。
“一开始就觉得你心思挺复杂的,想必经历过不少事情,现在看来我猜得没错。”盖迪的过去尽在眼前,但我并不急于揭开。何况相比于一般人,我的好奇心更小一些。
“肖海,你没别的缺点,大概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些。”盖迪笑着说,显然是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
与他相视一笑,我轻松不少,随即将话题转向李昂,问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跟李昂总是打得惊心动魄的?”
“你应该问,为什么他总是动不动就打我,其实也没什么,尽是一些没要紧的小事情,他喝醉酒那次就是。那晚我跟以前乐队的一帮朋友去练琴,他过来几个电话我都没有理,回来他就那个样子,不过更多时候是没来由的,我已经习惯了……”盖迪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有些落寞地说到。
“那你们的相处方式可够暴力的……”我脑补了一下关于李昂施虐狂的形象,不觉偷笑。
“你想什么呢,我不是受虐狂……”盖迪盯着我的眼睛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让我不由得承认自己想象力果然过于丰富了。
接下来,我听到了自认识盖迪以来他跟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是关于雨夜那晚我所未窥视到的一切。盖迪告诉我,那天晚上他与李昂喝了很多酒,到最后他连意识都不清醒了,幸而李昂还记得回家的路,他们相互搀扶着从酒吧出来。走到半道雨越下越大,大雨几乎将他们全身都浇透了,在离小区不远的一处转角,路灯的光线与雨水一起洒将下来,李昂紧紧抱住他,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所谓的公共场所以恋人的方式拥抱。后来他们没有坐电梯,而且亲吻着从一层走到十一层,随着声控的灯一亮一灭,他与李昂完全沉浸于醉酒后狂颠的激情中。听着盖迪的描述,我对于他与李昂之前的感情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这完全是一对表达能力缺失的恋人,总是要借助极端的外力才能传达感情,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爱对方。我回想起那晚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与空气中弥漫的雨水味道,清楚地感觉到内心炽热的火焰被一点一点浇灭,冒起的白烟熏到嗓子眼,干涩疼痛得厉害。
我终究得承认自己是一个平庸之辈,更是一个比洋洋还缺爱的平庸之辈,时常用缺乏勇气来搪塞但是始终无法掩盖在才能上的缺失。盖迪道出了我的缺点,而我的优点就是——我可以客观冷静的来看待自己,犹如一台冷峻的摄影机,如果这也称得上是优点的话。我今晚第一次主动将目光投向盖迪,内心已然平静,他刚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直起身子让自己的脸回到光影里,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笑意,那是一种沉浸在甜蜜回忆里特有的表情,我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吻上他的嘴唇,柔软且冰冷的,跟想象中的没有不同。出乎意外的,盖迪没有拒绝,甚至缓缓地回应我,这是一个平静祥和的解除彼此寂寞的亲吻,没有任何意义。
盖迪走后,我脑海中一直循环着他们在雨夜灯下相拥的场景,盖迪身体的温度,鼻息间热烈的气味,镀过金一般的雨水直往这一个方向落下,顺着脖子一直能流到我心里,是温暖的,如果不介意,请允许我换换这个镜头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