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梁鸬绿

11、前夜

　　所有人都讨厌星期一，我也不例外，早高峰时地铁大面积延误，我几乎是比平常晚了45分钟才到公司。最近手头工作进展很不顺利，接连出了不少纰漏，曹副理嘴上虽然没说但表情难免有些不悦。眼下已经入冬，几位娇弱的女同事已经忍不住吵嚷着要开空调了，我进办公室后连大衣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大口灌起热茶暖胃，正握着杯子出神呢，曹副理过来叩了叩我的桌子。

　　“小肖，一会儿李先生要过来看楼下场地布置的情况，你就陪着老板一起去吧。”

　　“好的，没有问题。另外，三层装饰悬挂物的设计方案已经出来了，老板选了油纸伞这个主题，我已经让厂家寄样品过来了，设计效果的图纸您要看一下么？”

　　“既然老板已经选了，那我就不看了，你直接处理吧！”曹副理神色间满是忧愁，搞得我有些不安起来。

　　大概是受了周一万人咒的直观影响，这一天可谓是厄运不断。首先是合作方李先生对于老板规划的方案极其不满，几乎全部推倒重来；二层展馆定制的与宰牲场建筑外观窗花相同图案的一批玻璃隔断，在运送途中意外翻车所有货品无一幸免。曹副理紧急召开了一个短会讨论下一步的修改方案，大家不免怨声载道，七嘴八舌吵嚷了两个小时都没商议出一个结果。期间这厮又接到一个供应商打算撂挑子的电话，气得满脸红涨，立刻与他艳紫色的衬衫领口形成强烈对比。

　　我这人一怕乱二怕吵，最见不得就是这副场面，便借尿遁出去抽根烟。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与洋洋一起在安福路上闲逛，残阳落尽，华灯初上，傍晚的景致灰蒙蒙中透着亮，斑驳迷离的车灯转瞬而逝，有些晃眼。我感觉到洋洋的身体轻轻地打着颤儿，刚想扭头问他，他却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于是我走到路边上一个小角落里，转身抱他，两人就这么站了好久，直至暮色将我们全部吞没……摁灭烟头，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遂而回到房间中，会议散场，已经有不少人各自收拾，准备回家了，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依旧焦头烂额的副理，竟然有些心生同情。

　　我跟李昂差不多是前后脚到的家，他略比我晚了那么几分钟，一进门碰倒了用来插雨伞的塑料桶，一阵噼里啪啦的。盖迪刚才说头疼不想吃饭还蜷在床上，我则点了外卖等着晚饭送上门来。

　　“外面起风了，冷得很，有东西吃么？我还没吃晚饭呢……”李昂丢下脏兮兮的行李包，喘吁吁地说到。

　　“噢，你回来了啊，我点了外卖，你要么？”但听我报了兰州拉面馆几道菜名后，李昂立马摆摆手示意没有兴趣，然后就直接进房间去了。

　　我想起两天前的夜晚与盖迪那个不知所谓的吻，当时的感觉立即如潮水般接连向我涌来，依然清晰的触感，即使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道不可回避的沉默的房间门而已。阻止大脑短路的唯一方式就是集中精力地去回忆与思考，我尽量巧妙的避开关于盖迪的片段，将所有思绪埋进关于故乡老宅子的残存印象中，那是一个晚晴时期浙东民居风格的二进院子，承载着五代人所有的悲欢离合。我父亲至今还保留着老宅子的大铜锁，那上面精细地刻着耕种图案，小时候我最爱把弄这把锁，打开再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就这么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因此我得了一个乖孩子的美名。此时盖迪的形象又不由自主地隐隐浮现起来，我霎时意识到，无论怎样逃避，都已经改变不了他凶猛掠夺我记忆的事实了。

　　“几天不见，你又傻了不少。”李昂缓步出来看到我发呆的样子，恰巧此时外卖小哥粗暴的敲门声也响了起来，于是我只好发出“呵呵”的两声干笑便转身去开门了。我预计这将是个无比平静的夜晚，将伴随着牛肉泡馍的香味一直延续到明天早上，等待冬天的第一场冷雨悄无声息地把它完全浇灭，而我，也同样会在对老宅的无限回忆与盖迪的动人面容中，深深地进入一场奇幻的梦境，周而复始的陷入未知结果的感情纠葛中。然而，事情不总是能如人所料的。

　　我对于盖迪与李昂之间的争吵打斗已然司空见惯，并且曾冷静客观地将其当做是他们传递感情的重要方式，以至于直到听到李昂摔碎吉他的声响是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了。盖迪不太光彩的过去以及对某一个人的深刻怀念，间接或直接的在我面前表露无遗，想必李昂比我更清楚明了事实，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盖迪从来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他的性子是如此率真。但是今晚发生在我隔壁房间的争斗是如此的直接与残酷，狼藉的现场与二人相互吼叫以极具震撼的表现方式展露在我眼前，甚至让我没有勇气再去阻止劝导。就任由着事情这样发生着，眼看着盖迪夺门而出后，我深刻感觉到一种时间空间穿透身体的刺痛感。

　　李昂脸上刻着毅然决然的表情，我隐约察觉到一丝凄楚，在他凌然的头发与撕裂的领口之间。盖迪走了，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是这么样的突然，连同房间里所有的好闻气味都带走了，冷雨与瑟瑟寒风都抵挡不住。我与李昂静坐在沙发的两头，久久地一言不发着……

　　两天没有盖迪的任何消息，手机不通短信也没有回复，我去他工作的酒吧直等到午夜也没见他出现，李昂依旧早出晚归的，跟我一个照面儿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时渴望与李昂进行一场详谈，好让我彻底了解事情的始末，即使真相如凌迟般残忍，也好过我在凄风苦雨中这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