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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怪物 ...

  •   雪菟看着铁罐盒里的钱,心里只觉得好苦涩。

      他是明白的,他需要想个办法,怎样去继续以后的日子。嫲嫲留下的钱只有这么一点,如果在用尽之前还找不到生活的方法,那他大概就要乞讨了。虽然村里的人不会吝啬那几口饭,但自己真的不能忍受那种目光,当他听见那“可怜的孩子”诸如此类的话,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掐住,好不舒服、好难受……

      雪菟叹了叹气,把铁罐盒盖上,藏回床下。

      农村人起早,隐约已听到屋外有人声,一天之计在于晨,村人大多都会先去下地干活,待到8、9点左右才回家吃早饭。雪菟也穿好衣衫走出房,厅的角落处,老公鸡仍然耸着脑袋趴在地上,让人看了,总能感到一种黯淡失落的无声哀伤。

      “阿才,早。”雪菟蹲到公鸡前,也许是被它的黯然感染了,忽然间他也觉得好惆怅。除了自己,大概就只有阿才始终记挂着嫲嫲吧。

      如果公鸡也会悲伤的话,那么这时的阿才,一定比所有人都要伤心吧。

      公鸡抬起头朝男孩瞧了瞧,比起刚刚似乎精神了一些。

      “等一下哦,就来了。”雪菟走进杂房,揭开米瓮,他看到里面的米就剩那么一点,不由得又叹了叹气。

      可他明白,再怎么叹气,米也不会忽然多起来,唯有甩甩头,捉了一把撒在木碗里,然后把米瓮重新盖得严严密密,才走出去,把木碗放到阿才前。

      “吃早饭了。”雪菟强自收拾心情,用笑容来说话。

      “咯……”

      公鸡温驯的用鸡冠蹭了蹭男孩手心,然后低下头,默默的啄食白米。

      雪菟蹲了一会,才起身去灶头生火烧水,等弄好了,便出来屋子旁边的菜园。

      其实他昨天撒了一个谎,他在太叔公和几位叔公面前说嫲嫲把菜园子留给了他——其实不是的,他骗了他们。

      嫲嫲在弥留之际,有教过他以后应该怎样去生活,嫲嫲说二伯虽然不喜欢他,但一定还是会照顾他的。嫲嫲让他跟着二伯,还叮嘱他以后住在二伯家要听话要勤劳,凡事要让着二伯娘,就算二伯娘再怎么打骂也不能哭,要懂得认错,即使自己没有错……谨记着忍让,等过多几年长大了,就能出去做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嫲嫲还说,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可以怨恨二伯和二伯娘,因为那几年始终是他们照顾的,等以后有能力了,要记得报答。男子汉要心胸广阔,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成就。总记着别人不好,自身也会变得狭隘。

      嫲嫲说得很深奥,但雪菟还是听明白了。他知道嫲嫲所教导的,必定是为了他好。他本来也想按照嫲嫲的话去做,可从二伯、二伯娘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犹豫了。

      他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他觉得自己能忍受饥饿、贫穷,但无法忍受一些自己目前还形容不出的东西——那些东西就在二伯与二伯娘的身上。

      他明白的,没有大人照顾,自己一个小孩,很难过下去。可他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也许嫲嫲会生气,也许嫲嫲会担心,可他宁愿饿死,也不想过一些……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生活。

      雪菟在菜园里挖了一个白薯,他看着这个菜园,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嫲嫲没说要把这个菜园留给他,可他却用嫲嫲的名义骗了大家,总觉得嫲嫲一定会很失望,因为他说了那样的一个谎言。

      可他没办法,他不想和二伯一家生活,他只能这样做。

      他现在只有那一千多的钱,花光就没有了,要想有长久的生活,就必须要有地,农民只要有一块地就饿不死。

      菜园里种了白薯和一些蔬菜,这些东西能支撑他渡过这个冬天。

      雪菟回屋里时,水已经烧好了,把水壶装满,接着便把洗干净的白薯放进去,煮到皮稍微有点爆开才捞起来。

      白薯不是番薯,没有番薯天然的甜香味,熟透的白薯粉而绵密,口感很好,却是没有味道的,雪菟本想沾些蜂蜜,但看到罐里只剩不到一半的蜜糖,想了想还是算了。蜜糖是有生哥上个月拿过来的,吃光就没有了,还是省点吧。

      干柴也差不多用完了,近几日天气有些潮湿,迟些大概是雨期,一会儿还得砍些柴回来存着。明天初七,镇里有市集,也得赶路去买些萝卜白菜的种子回来。

      雪菟吃完早饭,熄了灶,把东西都弄干净之后,背起箩拿起柴刀扎在腰上就准备出门,老公鸡这时忽然走到门外,“咯咯”的叫了声,又朝他望来。

      “阿才,到底怎么啦?”雪菟有些困惑的蹲下。

      这个月阿才好似有点奇怪,嫲嫲过身前已经是这样了,每次他要上山砍柴,阿才就紧跟在后面,一步都不远离,仿佛……山里有什么东西,使它担心。

      阿才是很有灵性的公鸡,从他有记忆开始,它就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长大。他曾经有一次好奇问嫲嫲,阿才到底几岁呢?嫲嫲笑着说她也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了,嫲嫲说阿才是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养的,好多好多年了……村里的人都怕阿才,大一辈的叔伯见到阿才,有时连气不敢喘一下,就连几位叔公,偶尔过来串门碰到阿才都会主动避开,等它走过了才进来。不单是人,就连狗也是,雪家村的狗没有一只敢对阿才吠的,就连上围村文伟伯家那只狗也是。

      那么凶猛的大狼狗,见到人就吠,吠得人心慌胆颤,连魂魄都要吼散似的。可那只狼狗,从来不敢走进下围村,下村的叔伯都说,那是因为有阿才在。

      其实他一直不懂为什么狗会怕公鸡,有一次守行叔公跟他说,那是因为阿才不是普通的公鸡,阿才是只成“精”的公鸡。

      “但凡活得久的,总会有一些奇异之处……老而不死,是为精怪……”

      守行叔公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雪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他瞧见了,叔公望着阿才时的眼神,分明是有种……畏惧。对,就是畏惧,不是怕,而是畏惧。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觉得阿才很好,一直在保护他,有好多次都是因为有阿才,自己才幸免于难。

      公鸡看了看男孩,又低下头,默默的跟在身后。

      雪菟苦恼的扰扰头,旋即叹气,锁上门,踏上屋后的山。

      雪家村说不清到底有多久历史,但雪氏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山中,一代又一代,从记忆中,这里似乎就没有变化过。

      若说是砍柴,倒不如说拾柴更来得恰当,一路上见到合用的就用柴刀削好放进背箩,直到他走到一棵快枯死的小树前。他站在那里迟疑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解下箩,抡起柴刀就砍过去。

      他始终只是小孩,实在没有多大力气,他自己明白这点,但他也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个人了,有好多事,就算没办法也要做,即使做不到也得学着来。村里叔伯愿意帮忙是好事,但什么都总有个限度,他明白的。

      嫲嫲教过,就算别人一天能砍一担柴自己只能砍两斤柴也要砍下去,实在砍不到柴就去捡,肯挨苦的人才是男子汉,只想着等别人来帮,跟等人施舍讨饭没什么分别。

      以往的柴都是村里人砍回来顺便送些过来的,每次嫲嫲都会说多谢然后收下,因为那是别人的好意,但嫲嫲说,人家记得就给你带,不记得时就算了——这种感觉舒服吗?

      不能怪责人家,因为是自己无能,如果自己有能力,就不会需要别人来帮,如果自己做得到,就不会有麻烦到别人的事。那种感觉不好受,不想那样,只能自己去努力。

      花了好久时间,雪菟才把那小树砍下来,这时已经满身大汗了,手也有点磨红,虽然有点累,但他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心情。他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久才起身,把箩里的枯枝和干柴堆放好在地上,等回来时再取,完了这才继续往上走。

      公鸡一直跟在身后,默默的看着男孩干活。

      走到山头,周围一下子开阔起来,山风徐徐吹来,清爽而提神,让人自然而然就放松身子。

      从这里往下望,除了自己的屋子,整条下围村都清晰可见,虽说是山,其实并不高,因为雪家村本就是建在深山大岭之中,入目都是山头。

      这一面是雪家村,而转身走过去另一边,则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从这里看下去的话,会忽然觉得原来这座山还是很高的,入目所见,群山延绵,山峰挺拔,山一座连着一座,没有尽头。嫲嫲说单一座可叫山,而眼前这个,则叫“山脉”,绵延数百里,幽深雄险。自家的后山只不过是数百里山脉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

      雪菟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每一次站这里,吹着这里的风,遥望过去,就会发觉,原来这大地,是如此的广阔无边,他总是想,到底,有没有尽头呢?天与地的尽头,到底在那里呢?

      如果有一天,可以去到天与地的尽头,吹着那里的风……

      就在雪菟想得出神时,一直跟在旁边沉默的公鸡阿才突然抬起头,朝着远处一个方向盯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连毛发都微微竖起,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戒摸样。

      “阿才?”

      公鸡看着男孩一眼,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循着自己感觉的方向奔去,雪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跟上。

      穿过一棵棵树、拨开灌丛,从这个山头越到另一座山头,越往前进便越能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氛,一种压抑的、诡秘的难受气氛,当阿才终于停下时,拨开杂乱的树草,眼前的景象令人目瞪口呆,那是一处颇大的空地,本长满了各种杂树、荆棘,此时却因为激烈的打斗而清空出来。

      水桶粗的黄色巨蛇围着地上那只气息奄奄的穿山甲不住打转,那真的是水桶粗前所未见的大蛇,足足有二十几米长,那只穿山甲亦有小牛般大只,也是从来没见过的巨型。

      两只怪物……

      雪菟的手脚都凉了,惊悚与恐惧的情绪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涌出,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然而公鸡阿才目光中所注视的却不是那条大蛇与穿山甲,而是不远处一块潮湿的大石上那条全身剔透洁净、好似水晶雕琢成的小蛇。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蛇。水晶构造而成?

      更像是一块纯净的水晶,因岁久通灵,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小蛇。

      大蛇绕着濒死的穿山甲转圈,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不时抬头望望石头上的小蛇,又似是一名奴仆,等候主子发出指令。

      因为阿才,雪菟也见到了那条水晶小蛇。但他却没有任何好奇心,他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有勇气的男孩,发生了什么诡异离奇的事,他只会觉得恐惧,只想快点离开。

      “阿才……”

      雪菟想阿才和自己悄悄溜走,但他的手才伸出去,公鸡却忽然竖起浑身毛发,尖鸣着飞扑出去,直取石头上昂立着的水晶小蛇。那条小蛇仿佛早已知道有敌人在暗里窥看,只随意一瞥敌人,身子便突然弹起,稳稳的落在大蛇的头顶,然后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嘶嘶声,那条黄色大蛇像收到什么命令似的,放弃穿山甲转过身便朝公鸡咬过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奄奄一息的穿山甲,却猛地睁开眼,朝前一扑,两爪紧紧抱住大蛇的尾巴,尖锐的爪子甚至刺穿大蛇的鳞片,插入血肉里,鲜血飞溅而出,黄色大蛇骤然受此一击,发出痛楚至极的惨叫,疯狂的在地上翻滚起来,而那条水晶小蛇骤不及防,竟被摔了下来,正好阿才扑到,铁嘴一啄,一下便命中小蛇脊椎七寸。

      雪菟看得清清楚楚,阿才的确是啄中了水晶小蛇的七寸,深山本就多蛇虫,他也见过不少大人打蛇,每一次只要蛇被打中七寸,基本就是瘫的,再也没有本事伤人,然而这条水晶小蛇竟然意外凶戾,只发出一声凄厉的、仿佛深山鬼魈般的怪叫,便癫狂似的朝着公鸡进攻,那凌厉而狂暴的攻势逼得公鸡只能躲避后退。

      小蛇与公鸡的动作都是难以形容的快速,在远处看来,仿佛成了两道影子,骤分骤合,如鬼随形。

      雪菟真的很怕很怕,怕得身子止不住发抖,但阿才在那里,他不可以走的。他不能也不会丢下阿才自己逃掉。

      他死命死命的咬着牙,嫲嫲教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心静,心静才能想到办法。他不知道具体什么叫心静,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躲在这里怕怕怕,根本就做不到什么。

      面对着水晶小蛇,公鸡显然不是对手,虽然开始给了对方重重一击,然而随着小蛇越来越疯狂、如骤风暴雨的攻击,公鸡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甚至有些狼狈。可即使这样,公鸡仍然还是倔强而谨慎的闪避、跳起,一点也没有畏缩逃跑的意思,仿佛是一个猎人,在狂澜暴雨中悄无声息地找寻猎物的破绽,只要时机来到,便发出致命一击。

      看着这样的阿才,雪菟的心慢慢静了下来,身子也不在发抖,焦急的呼气声也渐渐平稳下来。

      空地的两道黑影骤然分开,公鸡狼狈之中仍有斗志,盯着敌人一动不动,不敢放松,而水晶小蛇却比刚刚的凶狠要弱化了些,目光仇恨而阴冷,而气息显然有些喘急,似乎是七寸处的重伤终于给它带来了影响,更有一些透明的蓝色液体缓缓流出,彷如血液般。

      它们阴沉而肃穆的对峙着,仿佛各自在酝酿着强大一击,随时在下一秒决战生死。就在这时,雪菟忽然间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团,猛地朝水晶小蛇扔过去,一瞬间小蛇似乎愣了下才闪电般往旁边弹走,而公鸡阿才却捉住时机,鬼魅般突进,坚硬的铁嘴朝着小蛇的脑袋啄下,巨大的冲撞力直接把小蛇击落在地上。

      “阿才走开!”

      稚嫩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公鸡的动作一滞,而雪菟手握柴刀从藏身处冲出,手起刀落,将小蛇砍为两截。

      那条一直被穿山甲缠住无法脱身的黄色大蛇终于从狂怒之中呆住,它瞪着水晶小蛇的尸体仿佛无法置信,然后发出哀痛、凄厉、暴戾的声音,刹那间它的眼珠变成了血红色,这是发狂的征兆,可没等它有所动作,那只穿山甲突然放开了蛇尾,整个身体跳起扑向巨蛇七寸,利爪伸出,猛地插入,黄色大蛇凶戾的叫声嘎然而止,然后“轰”的摔在地上,痉挛抽搐,渐渐不动。

      看着眼前这一切,雪菟的身子尽管又开始发起抖,但他双手仍拼命的捉紧柴刀,拼命让自己站着不要跌坐在地上,因为还有一只怪物,一只牛犊子那么大只的穿山甲。

      击杀了黄色大蛇之后,本就伤重濒死的穿山甲更加虚弱,但它也不敢放松,强撑着身子警惕的望着不远处那只大公鸡和男孩。

      阿才一直盯着穿山甲看,身上的羽毛一点一点的竖起。雪菟自小便和阿才一起生活,他忽然明白,阿才想连这只穿山甲也杀了。

      雪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阿才这么反常,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可黄色大蛇和水晶小蛇的死实在吓到他了,他现在只想下山只想回家,只想见到大人……

      “阿才……不要……”雪菟颤抖着唤住公鸡:“阿才,我们走吧……”

      男孩稚嫩中带着恐惧害怕的声音让公鸡眼中的杀意一点一点的消散,它的羽毛慢慢垂下来,它看了一眼大小两条蛇的尸体,然后静静地、静静地用目光注视着穿山甲。

      对比起牛犊大的怪物,公鸡分明是那么小只,然而穿山甲眼中的惊慌似乎却一点点增大。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公鸡低低的叫了几声,尔后慢慢的走到男孩身后。

      “阿才。”雪菟蹲下惊喜摸了摸公鸡,他又迟疑的看了看大穿山甲,见到它目中凶光一点一点消散下去,再不犹豫,带着公鸡转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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