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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她的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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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学期开始的时候,校长亲自见了我一面。是个和颜悦色的老人家。大把的胡子也仿佛大把的安详。
我的忘年交要我一定要认识你一下。我想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他笑得爽朗。
我也笑了。
白希晨,好吧,我欠你一个人情。
所有的人都惊叹我的适应能力。没有人知道我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
我笑而不语。
正如此刻。我的姐姐,叫做古韩韵的美丽的芭蕾舞者坐在我面前,笑容如同雅芳河畔的暖风,向我讲述着她那美丽动人的妈妈,还有那爱妈妈爱的令人恐怖的爸爸,还有她儒雅的哥哥们。我没有忘记她提起她的大哥时脸上动人的神情。
我依旧微笑不语。
三天前我把我们的偶遇设计的精心而美妙。
那时候她正在诺大的舞蹈室里一个人旋转着曼妙。长而优雅的手臂,长而优雅的双腿。沉浸在舞蹈的世界,仿佛忘却一切凡俗。那时候,沉静内敛的气质,让我觉得陌生而熟悉。
她真得很像妈妈。我无数次翻过妈妈的照片,她所有的画我都见过,而且也曾瞒着爸爸收藏了一些。为爸爸搜寻茶叶的泰武偶尔也会为我带回几幅画。那时候不能明白他的用意。只以为那是普通的画而已。来到新西兰,尤其是来到圣约翰大学后,在走廊悬挂的艺术作品中,也见到过她的几幅作品。那种娴静淡雅的风格终于唤回我的记忆。
泰武所作的,从来不对我说。所有的事要我自己去发现。想来心中忽然有着某种沉重。
然而即使不能明白沉重的缘由,我依旧无法阻止自己要做的事。
站在舞蹈室的外面静静看着,我的心被某些奇妙的感情冲撞着,令我有些手足无措。看吧,那是她的女儿,她多么的像她。
直到她练完舞走出来对着我微笑,我才知道我心中的那份激动。我离爸爸思念的女人又接近了一步。
为了靠近她,我无耻的利用了她的女儿。
“你是?”她睁大美丽的双眼疑惑的看着我。
“真是抱歉,也许这样说有些唐突,但我真的被你舞动的世界吸引住了。”我抬头用纯真的微笑看她,声音真诚而甜美。
接近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真诚的恭维。
“你真的感觉到我的舞蹈里有一个世界吗?”
当她这样的微笑着问我时,我给了她最真诚最美丽的笑容和肯定。因为我知道我成功了。
就像现在,在学校附近的这座咖啡厅里。她坐在我面前,像一个爱护学妹的学姐一样,为我讲述着圣约翰的趣事还有她自己的一些经历。我微笑着,尽管她所讲的我都知道,我还是完美的扮演了一个乖巧的倾听者。
这是我所擅长的。姐姐。
“韩韵小姐,这位是你的妹妹吗?”咖啡厅里新进来一个男孩,高大结实,带着纯朴的笑意。眼神清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转而看向古韩韵。让我想起公寓门口的萨姆兰奶奶养的那只松狮犬,带着一种开朗的憨厚。
“不是。我是她的学妹。”我给出礼貌而舒服的笑容。
他憨憨的笑了,取下身后巨大的书包,“你们竟然长得有些像哦。”他说。
我却从他憨憨的笑容中看出他对古韩韵的喜爱。我并没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特别,因为爱上古韩韵实在不是一个难题。
“是吗,初见的她的时候我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也许因为这样我才和她比较投缘吧。”语气虽然亲切,然而却是大小姐的自我感觉良好。
是的。毕竟她有骄傲的资格。
“你很厉害哦,韩韵小姐很少这样夸赞一个人的。哦,美丽的中国小姐,我忘了介绍自己,瑞克。”
如果被说跟她“投缘”是赞美一种,那么我也不应该表现的这样小气不是吗?
我握住他伸向我的手,“Hellen。”我笑了。
我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感激起爸爸给了我这么多名字。也许他最初的目的是要保护我,然而这时候却给了我许多便利。那种熟悉的笑容忽然在我的脸上复苏,让我有种莫名的局促。我以为它被我遗落在了中国。
我有些好奇的看着瑞克略带迷惑的眼神。他是看到了我的笑吗?
他略一撇嘴,笑容轻松,“你值得这个名字。”
我彻底的笑了。原来他虽然憨厚,然而却并不傻。
“瑞克,怎么会来这里?”我们好像忽略了美丽的古韩韵小姐,她礼貌的发问。
“哦,动物协会要求我们就上次的策划给出具体的实施措施,我想要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就约在了这里。看来我是来得太早了一点。”瑞克笑道,“Hellen,你对这个有兴趣吗?如果你参与的话,会有机会去观看野生丛林中的可爱动物们呢。”
我看向古韩韵,她正优雅的喝着牙买加蓝山,抬头向着我微笑一下,“也许是个不错的建议。”
“抱歉,”我摇摇头,决定据实以告,“我发誓我决不会残害动物,虽然我不会入会,因为我实在无法觉得它们可爱。如果你们下次决定设立植物保护协会的话,记得通知我。我对那些绿色的生命比较有兴趣。”
他们露出宽容的笑容。
在大批的其他成员到来之前,我借口离开了。
我并不想走进古韩韵的生活圈。
血缘上也许我要喊她一声姐姐,感情上我们只是陌生的路人甲路人乙而已。
我不想与跟她有关系的任何人有任何的纠缠,她的女儿也好,她女儿的朋友也好。而我跟古韩韵,我实在是看不出我们有任何的投缘之处。所谓投缘,只是我手制的一个假象。
我没有必要为一个假象勉强自己。
走在黑夜之前的校园内的街道上,等待素雅的街灯一瞬间全部亮起。这是我最近唯一的乐趣。偶尔想起小时候唱过的一首童谣。
黑夜来,街路暗,街灯不亮宝宝怨。
圣约翰的确是个人文的校园。即使是街灯,也让人觉得那是精心装扮下的简单跟自然。校园没有了白天的人声鼎沸,有些安静。是令人舒适的安静。人这样安静的走着,看着安静的雕塑,安静的树木还有安静的街灯,会忽然生出一种融融的全人类的通感:那便是活着。
安静竟然是最直接的生命运动形式。如果这时候再有一些音乐……
这样想的时候,耳朵里竟然真的传来幽幽的小提琴声,清新的缥缈的,来自云霄,去向遥远。
我聆听着,寻找着,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小提琴,吸引着我。我听从脚步的召唤,直觉要找到这琴声。
再一次站在一个空旷的舞台外面,我不能明白这次的巧合是谁设计的。我的视线穿透渐浓的夜色,看清了舞台上优雅站立的演奏者。
黑色燕尾服,黑色长裤,白色衬衣上别着一个黑色领结。这样黑白分明的服饰下是高挑的身体,脖子微斜,双眼紧闭,头靠在一架红色的小提琴上,长臂缓缓的拉动琴弦。
那不是我熟悉的曲子。我叫不出名字,也感觉不到他的思想,只觉得悠扬如一首流淌的诗。只能听着,感觉到心中安静的波澜暗涌。因为我认出了他,那是古韩韵的哥哥,她的儿子。
我走近,再走近,站在舞台下,仰望着娴静的陶醉容颜。感叹于大自然的复制能力。他真的好像她,更加像。如果古韩韵是一种形似,那么古韩冰就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神似。
我仰望着他,就仿佛站在那里的是她。
温暖美丽,却不容我靠近。遥远迫近,却是一个禁忌。
妈妈,如果生我的不是你,也许我会比较幸福。为什么只是看着你的复制品我就这样的汹涌澎湃。泪水缓缓流下来。我眼中出现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子,看不清容颜却知道她是美丽的,不是站着而是坐着,手中划动的不是琴弦而是画笔。
“你是谁?”温和儒雅的声音,却带着冰一样的外衣。
我回神,才忽然发现音乐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歇,只剩演奏音乐的人用一双漠然的眼睛看着我,向我发出一个简单问句。
你是谁?
妈妈,初见的瞬间你会不会也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是谁?
我并不知道我该怎样回答。
我掀动眼帘,扑簌着连自己也不能解释的泪水,终于看清眼前俯身望着我的男人。
我忽然转过身,奔跑着离开。
奔跑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单调的令人心慌,圣约翰的街灯受惊一般的忽然全部亮起,照亮我的身影,在路灯间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然而却是始终模糊。
这样相似的一场的偶遇,我不知道是我拷贝了上帝的思路,还是上帝跟我开了一场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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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生会的那一天,圣约翰来了很多的车子。
我甚至看见了任尤仪和那辆红色跑车的主人。我忍不住再一次感叹。真的是两个看不出年龄的人。世故而美丽。总是让我想起眼睛精明漂亮的热带鱼,深海中洒脱的悠游。
他们走进了会场的VIP贵宾座。我坐在遥远的学生座中,忽然后悔拒绝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我失去了看见VIP贵宾座的机会。瑞克告诉我今年的这场新生欢迎会古韩韵的父亲破例来了。
古邵杰。新西兰的传奇人物。妈妈的丈夫和监护人。
我想见他很久了。
如果泰武在身边我不会这么晚知道这个消息,虽然他是在最后时刻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出席欢迎会。
几场简短幽默的发言。
热烈的掌声过后,我看见一个拎着红色小提琴的人走上台,学生在下面欢呼起来。古韩冰是作为校友回来表演,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已经是圣约翰的名誉教授,在新西兰音乐界也颇有声誉。
只是我所知的资料中并没有提到他这样受学生欢迎。
他演奏的便是那天我所听到的曲子。今天我知道了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蒙纳维尔庄园的初夏。
他依旧的专注而动情。只是我没有了那个傍晚的心情。
我正忙着责备自己的疏忽。直觉这一次和古邵杰是一次擦肩而过。
果然音乐结束后他便悄悄起身离开。并不理会坐到最后的礼节。我在座位间努力穿梭而出,奔跑着追出去时,他的车子已经绝尘而去。快的像是逃跑。
是的。如果你知道这个会场里坐着韩楚瑜的另一个女儿,你会不会逃跑呢?你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么你是去哪里了?
你是不是回家了,那个有我妈妈的家,你们的家?
我站在那里,风吹动着我的长裙。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浮现妖冶的笑容,阳光下冰冷而热烈。
“你为什么逃走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儒雅而冰冷。
“你指的是哪一次,昨晚还是今天?”回头时,已是纯真动人的微笑,我转身看着手中握着小提琴的男人,而他正用清澈的眼神锁着我。
透过表层的那份冰冷我看见他内心的温暖与温和。他只差头上的那一圈光环。
哦,古韩冰,你会是上帝派来我和她之间的使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