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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钟会虽然违抗了司马昭秘密召见的命令,拒绝了哥哥的探望,但是第二天清早,他还是一脸阴沉的去上朝了。

      然后,他在朝阳清澈灿烂的光线中看见了从西蜀前线归来的征西大将军---邓艾。

      钟会容易崇拜人,也容易鄙视人----和他的崇拜来得一样急切又毫无道理。邓艾,这个炙手可热的征西将军,德高望重,刚正不阿,就算是司马昭也对其尊敬有加。但钟会就是鄙视他,鄙视他那种暴发户的穿着——偶尔脱下盔甲战袍,必然要穿上顶级绸缎织就的俗气官服。

      而他也显然看见了钟会,嘴角照例挂上示好的但却还是透出他心中鄙视的笑容,钟会平时见了他多少也还是会敷衍的笑笑,潦草地拱手。但是今天,钟会没了笑容,他只是停住脚步,等着征西将军走近。

      “士,士,士……”征西将军一开口就犯了口吃的毛病,钟会的脸上毫不掩饰地立即流露出鄙视,他眯起眼睛欣赏着征西将军认真想说他名字的努力和看见他脸上嘲笑神色的愠怒。汗,他看见有汗从邓艾的额上沁出来。

      钟会于是准备“善良”地把邓艾从念人名字口吃症上解救出来,他指着朝堂方向,说道:“邓将军若有什么‘士’,可以在朝堂上说,或者直接禀告晋王就好。士季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隶校尉,何德何能可以聆听将军的大‘士’?”

      明目张胆的嘲笑让年已花甲的可怜邓艾目瞪口呆。口齿有限的他如何能敌得过妙语连珠的钟会?只能闷头跟着钟会走进了朝堂,在心里倒是口齿伶俐地把这个长着一副黄毛孩子模样的、没什么切实本事的绣花枕头骂了个痛快。

      可是当他们一起跨入朝堂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才刚完败给钟会的邓艾身上。连司马昭都只看了钟会一眼,然后也将目光投在邓艾身上,一向寒冷的目光中居然透出阳光的温煦。

      从西边前线归来的征西大将自然是众人殷切关注的焦点。钟会看着邓艾投向他的得意的目光,不由得面色更加阴沉了:他有种被两个世界一起抛弃的感觉。

      爱情和事业都这么的黯淡。

      然后讨论了什么,钟会都没太在意。他只是留意到了,蜀国,姜维几个字眼。他想到了姜维,那个敌军的将领,为了一个扶不起的君王鞠躬尽瘁,太过慷慨的奉献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切都只是徒劳。钟会想到了在雨中依旧坚持飞翔的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比上一次来的要沉重、艰难----但是他依然愚蠢又徒劳的坚持。

      然后,散朝后,他和邓艾都被司马昭招过去。邓艾那农二的傲慢样又激怒了钟会。司马昭看出来了,于是他提前打发走邓艾,然后警告钟会:“钟士季,你的功勋都发生在以前,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现在朝中最大的功臣就是邓艾,你必须学会尊重他。”

      钟会看着司马昭笑道:“没想到晋王改了口味,如今爱好老者。”司马昭并没有为这句无聊又无力的嘲笑而生气,相反他笑了,当然不是所谓的怒极反笑,他挂出一副似乎发自内心的笑容:“士季,如果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私下的关系而倨傲的话,那我告诉你,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很轻松地就可以有很多绝色的男宠,所以根本不会在乎那一点可怜的私情。”

      钟会很想否认,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这句话时感受到的心痛并不亚于听到嵇康对他抚琴的那段评论时所感到的。于是,他拼命镇定自己,竭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晋王过虑了,臣从未有过那般想法。至于晋王与臣的‘私情’当初似乎也是由晋王先提出的,臣初次其实也只是因为王命难违。”

      司马昭于是笑得更加舒畅:“士季若能这么想,本王就欣慰多了。”“晋王既然已经厌倦臣,那臣以后就不敢伺候晋王了,还请晋王多多选些合意的人随侍左右。”司马昭哈哈大笑:“这个士季就不必为本王忧心了。本王只是想请士季为本王做件事情……”

      钟会于是问:“什么事?”

      司马昭依旧满脸轻松,一边拨动茶杯中的茶叶,一边闲闲说道:“本王听闻士季与嵇中散相交甚笃。正巧本王最近有请嵇中散出山的念头,于是就想请士季在本月十五也就是三天后,带着大批宾客与彩礼上门拜访嵇中散。不知士季可愿意帮本王这个忙?”他笑容虽然温和,但目光冰冷犀利,迅速地就捕捉到钟会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疑惑。于是,司马昭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边欣赏着钟会那阴晴不定的小脸,一边继续娓娓道来:“士季风姿特秀,精通书画,文采精华,可以算是如今朝堂之上风流雅致第一人。本王想,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嵇中散也不得不叹服士季的风采吧?”

      钟会沉默了一会,然后,没有朕兆的,就在司马昭打算继续损他取乐时,骤然领命了:“臣知道了,三天后,一定登门拜访嵇中散。”他说完,行了一礼,就直接出门了。

      司马昭目送他出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然后,“呯”的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盖碗重重地掷向了地面。

      随后的三天,钟会家那个可怜的小厮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二公子那张乌云一样的脸,忙着收拾书房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废弃纸团。小厮偷偷展开一个纸团,就看见偌大空白上只有钟士季三个字,再展开另一个,也还是只有这三个字,小厮知道这纸都是拜帖信笺专用,他实在不知道才高八斗的二少爷为什么连封拜帖都写得这么费力纠结。

      正收拾着,看门的小厮过来喊他:“门外有客人拜访二少爷。”

      小厮出得门,就看见一个大人站在门前,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见了他个下人,还不忘温和笑笑:“山巨源拜见钟校尉。”

      小厮虽然目不识丁,但还是知道拉风的嵇康,然后对他的好朋友山涛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于是他的嘴立刻张成鸡蛋状,连忙将谦和的山巨源大人让进了迎客花厅。

      小厮刚看着丫鬟奉上茶水,正要去找少爷,山大人却阻止了他,他微微蹙着眉,侧耳倾听。于是小厮也跟着听,似乎听到后花园中传来飘渺的琴声,他正想说,那应该是二少爷,就看见山大人已经跨过门槛,向后花园中去了。

      夏末秋初,钟家后花园里开着木芙蓉花,而池塘中大片水芙蓉已经凋谢,只剩下圆圆的荷叶。池中有一个玲珑小亭子,里面的人乌发披散,紫衣雅郁,正在抚琴。

      芙蓉花的花瓣轻轻坠落,落在水面上激起浅浅波纹,然后随着水流漂走。琴声流动在空气中,就像带走花瓣的水流一样轻缓。

      山涛静静站在池边,木芙蓉花前,暗香充盈鼻端,他欣赏着宁静的音符。

      然后,宁静的音符忽然全部被打乱,重新聚合成了一曲激烈昂扬,山涛眉蹙成了一个疙瘩,他目光灼灼的望着亭中的抚琴人。当昂扬的乐音戛然止住之时,山涛终于确定上次在嵇康门前看见的紫衣人居然是钟会。

      居然是钟会!

      山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衣的散发少年向自己走过来,他的脸很年轻,也很阴郁,眼睛下是浓郁的黑眼圈,眼中是麻木的虚空。居然是钟会!钟士季,司马昭面前第一心腹,第一谋士,被人誉为再世张良,那个令人羡慕的贵公子,那个令人不寒而栗、据说摆脱了一切人类感情的政治动物,居然与嵇康相交!山涛敢肯定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因为刚刚钟会弹奏的是普天之下只有嵇康会的《广陵散》。

      这是一个阴谋!山涛倒吸一口冷气。脾气温和如他也不能忍了,他脱口就问:“为什么接近嵇康?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钟会面无表情的看着山涛,他答非所问的说:“我马上还要带着大批人马去拜访他。”

      山涛像只着了急的兔子,眼睛变红,声音拔高:“我会写信劝他,在这之前,你们还想做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吗?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什么权力都没有,他也从来没有过权力!你们完全可以只将他当成一个个性不大好的醉汉!为什么不放过他!”

      钟会无视山涛的激动,他的眼睛至始至终冷漠的就像冰雪,他等山涛因气愤引发的喘息稍微平复之时,又开口:“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山涛一怔,他原本来是因为听说钟会即将拜访嵇康而来为嵇康说几句好话,甚至想随行拜访,顺便为嵇康周旋着些。钟会继续开口:“但是,现在你知道,我和嵇康是老相识了。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你的那些所谓的好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还是请回吧,我不送了。”

      虽然收到逐客令,山涛还是不甘心,他试图去拉扯钟会的衣襟,两边的小厮立刻将他拉住,他大吼:“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为什么!”钟会挥手让小厮将激动的山涛拉出去。

      山涛的眼前模糊了,他感到嵇康的死期似乎就在眼前了,他一定度不过这一关了。可是,这些都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对潜在的阴谋感到不寒而栗。他模糊的看见钟会站在木芙蓉花前,紫衣下的身体极度瘦削,就好像一个阴森的魔鬼,不知道他在酝酿什么可怕的毒计。

      而魔鬼这时心中却在想:如果我说我与嵇康相交只是因为情,恐怕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吧。

      钟会这个魔鬼还是没有想到,有一个人是相信他对嵇康的情的,那就是司马昭。

      此时,真正的袁孝尼正瑟缩地跪在晋王司马昭面前。

      司马昭蹙着眉看着脚边的这个小官吏:大众脸,五短身材,平庸到一定境界。司马昭在心中鄙视嵇康的智商:无论如何,似钟会那般光彩夺目的人物怎么可能就只是一个平庸的小官吏?毫无疑问,五石散和黄汤已经完全麻痹摧残了嵇康的大脑。就算这样,钟会又怎么会那么执著于那个只会喝酒发火的疯子?

      钟会从小就迷恋嵇康,司马昭早就知道。每次宴会,司马昭都看见钟会的眼睛只会跟着嵇康转,光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嵇康在哪里。司马昭和他说话,他一边回答,眼睛一边继续盯住嵇康,像一只尽责的老母鸡,满眼就只有他的嵇康小鸡仔。

      于是司马昭二话不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钟会那时候的眼睛很美,他被强扭头时的那一丝惊愕使他的眼睛更加美丽,美得直刺进司马昭的眼睛,深深烙印在司马昭的脑海中。

      袁孝尼苦着一张脸,低声哀求:“晋王,微臣真要跟随钟大人一起去拜访嵇中散吗?”

      司马昭的遐思被打断,他冷冷地看着袁孝尼,一字一句:“一定要去!”

      袁孝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饿殍还难看,他哆嗦,他胆怯,但他还是要说:“可,可,可,是,若是钟大人发现。。。”

      司马昭冷冷一笑,说道:“发现你已经向我泄露了他假扮你身份去和嵇康交往的事情?你放心,这件事是我逼你做的,钟大人若是有意见,直接找我就可以。”

      袁孝尼匍匐在地上打摆子,恐惧得要死也无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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