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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   司马昭是在一个早朝之后接到邓艾从成都发来的捷报的。和捷报一起来的还有卫瓘的信。所以贾充他们就迷惑了,因为这么大的喜事只让晋公兴奋了短短一瞬,当他读到卫瓘的信时,唇边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贾充试探地问:“难道姜维不理会刘禅的降令,还在殊死抵抗?”司马昭眸光暗黑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想他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就去投降了。”

      贾充诺诺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因为他看见晋公将手中的信握成了紧紧一束,薄纸在他手中战栗,贾充惊吓之余搞不清楚晋公那句话的含义,他只是喃喃奏曰:“晋公要提防邓、钟二将自专,毕竟这是很大的功勋。”

      贾充说的很对,收复蜀地这是一个绝大的功勋,司马家以前总是夸耀自己功高盖主,以此来当做自己作威作福威慑朝廷的资本。而现在,这份功勋被邓艾与钟会两人夺回蜀地的功勋比得黯然失色了。

      司马昭长久没有说话,他的一班子心腹也陪着他沉默。窗外,隆冬的洛阳正在下雪,彤云密布,天色阴暗。沉默中,司马昭瞥向窗外,他想到了去年,也是在这么个大雪纷飞的时令,他以为自己只要除掉嵇康就可以将钟会永远留在身边,但现在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了解钟会要干什么,而且他还必须不得不配合他所设计的一切。这是钟会一生中最高明的计策,也许自从他杀掉嵇康以后,他就开始筹划这一切了。

      “如果你这样恨我,那我也绝不会手软。”司马昭在心中这样想,窗阁的缝隙透入冰冷的朔风,司马昭微微眯起眼睛,那风仿佛进入他眼睛一般,当他再看向他的心腹们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秘密筹集十万大军,以备不时之需。”

      --------

      在伐蜀战役中取得首功的邓艾,真的达到了人生的顶峰。他被魏将蜀将簇拥着,参加没完没了的庆功宴。在蜀国壮丽的宫殿中,简朴一生的邓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的快乐。以前在洛阳,他也经常听闻一些士大夫醉生梦死不可自拔的轶事,当时他也不是很明白,因为他除了花钱置办一些华服来掩盖他口吃且不通玄学的短处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奢侈的花费。而现在,他身处成都华丽的新宫,每日看美丽的宫女将醇厚的美酒倾入蜀地特有的奢侈的金错蜀杯中,有时一些将领会在宫女斟酒的时候去触碰她们丰满的胸部,然后馥郁的金色美酒就泼洒出来----------但是不要紧,这里的美酒永远都饮不尽。日日欢宴,都要表演蜀地特有的带有强烈雄性魅力的宣烈舞:肌肉发达的男性舞伎全身上下只在关键部位系一块兽皮,手持牟弩、干戚跳着纯粹阳刚的舞蹈。有时也会有妖娆的女舞姬上场,露出雪白的肩膀与纤细的腰肢,与男性舞伎手牵着手,围成圈跳舞。歌舞虽不精致,但是带着人类强烈的原始欲望,饥渴的魏将开始欲望难耐,他们中有人当场上去撕扯舞姬的衣服,在舞姬的尖叫和欢笑声中,将她们抱进大厅高大立柱后面的阴影中。纯洁的邓忠觉得这样有些太过分,于是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够出言阻止。而烛光缭乱的光影中,邓艾却不在乎的微笑。他后来对儿子说:“这些将士出生入死了这么久,现在享受一下快、快、快乐又有什么罪?”

      邓艾大封魏蜀两国将领,还将刘禅拜为骠骑将军,俨然蜀地新主的模样。邓忠朦胧觉得这样似乎不好,于是又和父亲说,邓艾却说:“这些将士出生入死跟着我现在,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接受、受、受封赏有何不妥、妥?至于蜀国降领,本来、本来就应当厚待。你、你黄口小儿又懂什么、什么,现在赶紧跟着为父、父学习、学习,以后进入、进入朝堂,前途无量!”蜀国百官无不奉承着邓艾,邓艾就借着酒劲,得意的飘飘然:“尔等辛亏、亏,遇到了我、我,要是别、别人,你们哪能过得这么好?”百官立刻都狗腿地站起来,集体拜谢。邓艾心腹将领还在一边说:“如果收复你们的是钟镇西,那你们绝对早就被夷三族了!他可是个杀人魔王,吾友许仪就被他亲手枭首!”邓忠出言喝止他污蔑镇西将军,但邓艾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垂目饮酒,置若罔闻一般,于是那将领就继续大放厥词,“而且,钟会还是一个断袖!诸位家中若有儿子,可要当心了!”邓忠冲过去和那个醉汉大打出手,两个人扭成一团,而歌舞还在继续,邓艾眼中透出笑意。

      正混乱着,有信使来报,正在扭打的邓忠一脚踹开醉汉,去接快报,然后双手奉给父亲邓艾。邓艾挥手让他直接向蜀国百官宣布,于是百官立刻就知道蜀国大将姜维已经直接去断袖杀人魔钟会那里投降了。

      邓艾面前的金错蜀杯“呯”地一声砸落在地上,美酒泼洒在玄色的地砖上。邓忠惊讶地回首去看父亲,却正好迎上了父亲一记痛恨的目光。莫大的功勋与连日对欲望的纵容,已让邓艾失去了他一生最最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压抑这么多年的愤怒,似乎在一瞬间完全爆发出来,而且全部化作利箭直直射向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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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功宴到处有,钟会这里,自然也有。但是因为不在成都,所以没有邓艾的那么华丽,但是因为钟会是贵公子出生,他的欢宴自然带了更多洛阳士大夫的优雅。虽然没有金色的醇酿,华丽的酒器,丰满的歌伎,但是却有军中烈酒,更加秀美的蜀地冬季风光和鲜美的原生态野味,钟会又搜集到一些乐器,就在庆功宴上大玩洛阳贵族的颓丧----演奏挽歌。《薤露》《嵩里》《行路难》等一曲接着一曲,钟会怡然地自斟自酌,享受着哀曲的沉郁与悲婉。可怜宴席上的大部分人,都是武夫出身,和士大夫的审美相去甚远,因此挽歌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能不停喝酒,一为取暖二为壮胆。

      姜维坐在宴席上首,钟会身侧。这古怪的悲伤欢宴倒也正合他心意,让他能勉强维持住一副还算镇定的脸色。如果筵席太过欢腾,外界与内心的强烈反差一定会让他失控。

      钟会没有刻意和他攀谈,他们之间靠的很近,近得也许会让人觉得尴尬,但是钟会一直自斟自酌,所以姜维也并没有觉得尴尬。本来这样很好,但是姜维却不能这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和钟会说些什么,但是又始终想不出来,因为现在除了恶言,他再也说不出别的。

      正当他摸着酒盏搜肠刮肚的想着说什么好的时候,一个魏将跌跌撞撞向他走过来,口中嚷着要给蜀国大将军敬酒,姜维于是拿着杯盏站起来,那喝醉了的将军将脸凑到姜维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向周围人笑道:“我道这诸葛孔明的徒弟会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今日看了,也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啊,和普通人无异啊!”姜维自己倒也还好,他手下的几个蜀将却按耐不住,有一个已经站起来,大声叱问:“醉汉,你胡说什么!”

      对席的几个魏将立刻就不爽了,他们身上已经有了那种战胜国将领的优越感,对战败的将领有着许多苛刻,比如战败的将领可以在他们面前喝酒,但是不能在他们之前笑,不能在他们之前发火,更加不能在受了侮辱之后,出言回击。于是,他们开始嘲笑,用带着毒液的轻蔑来惩罚那群在他们眼中窝囊的战败者:“如果真三头六臂又怎么会败?”“魏国地大人广,本来就非小小的蜀地能比,除却英勇的将领,魏国还有智慧的名士。但是蜀地,除却一些死人之外,能拿得出手的又有多少?”

      一个年轻的蜀将再也耐不住,因为败军已经缴械,所以没了他最心爱的佩剑,他直接握着一双铁拳扑向一名表情最轻蔑的魏国将领,而那魏国的将领醉的厉害,一时间连刀剑的抽不出来,只能和那个蜀将在地上滚成一团。

      姜维大声叫那个将领的名字,可那红了眼睛的小伙子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将怒火全部注入拳头,狠扁那个魏将。

      有魏将抽出利剑,准备削下那名不老实的战败将领的脑袋,姜维几乎就要冲过去赤手折断那柄剑,挽救那个可怜冲动的小伙子,他很喜欢这个直脾气的孩子,但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计划,于是他生生地站住了,略侧过脸,闭上了双眼。

      最起码,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头被血淋淋地削下来。

      然而,扭打的吵闹声却没有像意料中的那样很快终止,姜维于是又睁开眼睛,却见那名拔剑的魏将战战兢兢地跪在自己面前,或者更准确些,是跪在与自己同席的钟会面前,剑放在身前。

      整个筵席戛然而止了,连哀乐也停了下来。那两个扭打的人也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回首呆呆看着端坐上首的钟会。

      钟会将酒盏慢慢举起,眼睛凝视着盏中烈酒,却未饮。他停了半晌,然后开口,很淡的口气:“这是想怎么样,欢宴之上怎么可以出现利器?现在在坐的大家已然没有魏蜀之分,不过兄弟间打架,又何必这样认真。”

      姜维看向钟会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他没有想到钟会会帮助蜀国的降将。钟会没有看他,他只是继续,手臂举着酒盏半遮住脸,一双眼睛带着笑意,又闪着让人不安的莫测的光芒:“另外,钟会帐中,厚待蜀将,这个规矩钟会是最后一次重复。尤其是伯约将军,你们是怎么尊重我的,就要同样程度地尊重他。”

      魏将齐声应是,他们知道在钟会帐下,怎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况且这事也不算很颠覆。姜维吃惊的目光陡然被钟会的截住,而后者忽然对着他弯了弯眼睛,姜维瞠目,赶紧将目光移开,口中说道:“将军。。。”

      钟会将目光移开,又看向底下一帐子因为受到惊吓瞬间精神抖擞的魏将,继续使用循循善诱的柔和语气:“刚才有人提到了魏国名士,以钟会拙见,若非要将姜伯约将军比作魏国名士的话,那么连夏侯玄、诸葛诞这些人都不在话下。”

      立刻,满帐子的人都心悦诚服的点头,这时,站在钟会下手的向雄,忽然大喇喇来了一句:“那比嵇康又如何?”

      卫瓘正在饮茶,闻此言,立刻咳嗽不止。满帐子的魏将,明白的都相互交换着眼色,不明白的也感觉到不同寻常,于是把脑袋一缩,嘴一闭。

      姜维大约也知道嵇康死于钟会之手的事情,所以见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也不觉得惊讶,他看向钟会,却见他手中杯盏微微歪斜了一下,酒液泼洒出来,在几案上溅出几朵小小水花,他立刻掩饰的将杯盏放下,不仅镇定甚至还微笑地看着向雄:“夏侯玄与诸葛诞都是朝廷重臣,所以用他们来比贵为蜀国大将军的姜伯约将军。你所言的人物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已,如何能与这些人物相比?”

      卫瓘面无表情地继续饮茶;一众魏将都有些发怔,愣了一会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于是纷纷表示赞同;而向雄却明显被刚才诡异的沉默吓懵了,现在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只知道跟着傻傻的点头。

      只有距离钟会最近的姜维注意到钟会再也没有去拿面前的杯盏。在接下来的筵席中,有好一会钟会都没有喝酒,甚至哀乐停了都没说什么,他只是双目凝视着虚空的一处,默默的出神。然后,他开始疯狂地灌酒,一盏又一盏。他开始劝姜维喝酒,而姜维只能喝。

      后来,整个筵席都醉了,有人直接睡在几案之上,齁声震天。姜维看身边的钟会还在不停地饮酒,尽管是敌人,但是钟会的样子实在很像一个想不开的无辜少年,于是也小饮了几杯的姜维轻轻抓住了钟会意图继续举起酒盏的手臂,迎着钟会投来的漉湿目光,板着脸说道:“将军还是别再饮了,在下送将军回帐休息吧。”

      两个人走在蜀地寒冷的冬夜里。姜维扶着钟会,感觉到钟会炙热的呼吸喷在耳际,听他轻轻在耳边叹息:“伯约,姜伯约,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姜维顿住脚步,目光斜向靠在自己肩上的钟会,却见他半闭着眼睛,睫毛下似有水光闪动。他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弯勾月,舒了一口气,氤氲出一朵浅淡白云:“姜维什么都做不到。”

      “诸葛丞相去世有很多年了,”钟会叹息,他对着勾月仰起了脸,姜维很近地看着他苍白又年轻的脸,看见他那双幽暗的眼睛变得熠熠,也许是因为氤了泪水和月光。

      “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实现丞相未完成的任务?”钟会笑问,嘴角却被苦涩压得不能扬起。姜维将目光移向结霜的地面,沉默了半晌,居然苦笑着回了一句:“我也没有完成。”

      “我给你写的信,你应该看到了第五封,”钟会悠悠道,姜维倏然看向他,就听他继续道:“够了,我的计划,你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他没有看姜维,他望着勾月,说得很轻松。

      姜维眼神复杂起来,他望着钟会的侧脸,问:“姜维不明白,如今的将军又何必施行那样的计划?”钟会半垂下睫毛,笑道:“将军不需要知道钟会的理由,姑且就把这件事的结果当做钟会的理由吧。”姜维顿了顿,面无表情的问:“那么结果会是什么?”钟会笑道:“钟会不是先知,现在说出来的也不过是妄测而已。况且,将军如果当初认为此计有诈,倒也情有可原,可是现下,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将军应该可以完全相信钟会的诚意了吧,”他抬起眼睫,看向姜维,目光悠然若凝霜月光,又如温柔的薄刃,“何况,将军是做好相信钟会的准备,才来向钟会投降的吧。”

      姜维怔住。月光下,两个人长久的对视。

      其实,那天月光甚好,姜维看钟会的一张脸看得极其清晰,但有些事情他还是“看”不出来的:比如那天,钟会接到了钟毓迟到的丧表;比如,钟会真的是自始至终毫无保留的对他坦诚相见,包括那可能的悲剧结局。他只是始终怀疑提防地参与了钟会的谋反计划,而且随时准备反噬钟会这个可怕的野心家,为刘家尽丞相没有尽完的力。

      在这场阴谋中,钟会一开始就是开诚布公的,而姜维则是居心叵测地参与的。但这也是必然,两个人虽有相似的苦痛,但是一个已然绝望,另一个则仍旧没有放弃虚幻飘渺的希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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