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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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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邓艾脸色就阴沉得像雷暴雨前的天空。他宝贝儿子邓忠才进将军帐,就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很老实地表现出一脸惊愕: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难道镇西将军那边战况不好?”
邓艾抬起层层叠叠的松垮眼皮看着面前的愣头少年,心里叹息,就是战况太好,我才是这样一幅脸,口内不便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敷衍道:“镇西将军那边已经顺利取得阳平关了。”
邓忠小狗一样眼角下垂的大眼睛立刻闪闪发亮:“啊,已经取得阳平关了?居然这么顺利!看来蜀国气数将尽!镇西将军真是厉害!”
邓艾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想到了钟会那张很欠揍的脸,但是他并没有喝止儿子,他这个人一向看不惯官场上的结党营私,所以也不会给儿子灌输这个人是你爸政敌,他输掉最好这种观念。所以邓忠不仅长得萌,性格也真的就像纯洁的白纸一样,只知道习武打仗,其余官场政治的弯弯绕绕一概不知。
邓忠高兴了一会,终于发现父亲似乎不大热衷,于是也就收敛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父亲,我们是……”邓艾努力压下心中的不爽,吩咐儿子:“传令下去,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断姜维归路,命王欣和牵弘左右夹击姜维所在的沓中,进城太守杨欣领兵进攻姜维之后。其余人马跟我去和镇西将军会合。”
去会合之前,还不忘把蜀国最强将领姜维围死,邓艾实在是一名良将。
钟会这么顺利的取得阳平关,也主要亏了守城的蜀将自觉的缴械臣服。阳平城内蜀将主动将钟会人马迎进城中,还把刚死的不屈服的战友尸体踢到一边,谄媚的笑着让骑着战马的钟会通过。
钟会骑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沉重的佩刀忽然落下,正好砸中那名蜀将的脚。
蜀将脸上的谄媚笑容瞬时扭曲,立刻抱脚玩斗鸡。
钟会手握缰绳,在马背上笑着道歉:“哎呀,真不好意思,不知将军伤到了没有?”
蜀将看着钟会那种讨打的笑容,恨不得立刻用国宝十矢连弩将那张带着刻薄笑容的脸钉成标本!
但是,他还是得维持斗鸡姿势,故作大度爽朗笑:“啊,没事,没事,啊哈哈哈。”
钟会坐直身体,扬起下颌,笑得更加灿烂:“那就好,还劳烦将军将刀递给在下。”
于是,在蜀国领土上,蜀国的将领忍着脚上的疼痛,站姿极其猥琐地将一柄佩刀双手呈上,他双手举得很高,很谦卑的等待年轻的魏国将领取走他手中的刀。
这种行为对蜀国来说绝对是一种屈辱。而这种屈辱还配上了仓皇下落的夕阳,那种光影,简直是为这份屈辱铭上了永垂不朽的烙印。
正当钟会就要触到那柄刀的时候,一阵劲风夹杂着一声 “魏狗,纳命来”的嘶吼直奔钟会而来,一名愤怒的蜀兵迅捷化作一道黑光,举剑跃向钟会!
寒光如流星,“铮”的一声,钟会出鞘的刀已然抵住偷袭的剑,蜀兵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迅速,惊讶的同时,底盘虚浮,身体直直落回地面,而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觉得胸口一凉,回头却看见自己原来的将领正执剑站在身后,表情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
他不禁悲愤,但是原来的顶头上司又紧接着在他喉部划了一刀,直接断绝了他开口的任何企图,鲜血汩汩而下,这名壮士又抬眼去看那名刺杀未遂的魏国将领,决定用濒临死亡的恶毒眼神盯死他!
而那个魏国将领垂下眼睛注视着他,坦然迎向他恶毒的眼神,眼睛里没有倨傲,唇边也没有让人火大的讥诮笑容。他只是冷冷看着他,然后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好像是一个招呼,又好像是一个告别。
那个礼貌的致意成为了这名悲怆的蜀国壮士看到的最后一幕,他无力地合眼,沉入了浓黑的死亡沼泽。
才刚杀了勇敢又爱国的下属的蜀将讪笑着,似乎想为自己说上冠冕堂皇的几句,譬如降将也要有降将的操守,要迅速确定自己的角色,换一个主公照样是一条好汉云云。但钟会摆手及时制止了他的无耻理论:“不必说了,今晚大家都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你将蜀国将领的尸首埋一埋,我们魏国对勇敢的敌人一向敬重。”
蜀将脸色瞬时变了好几种颜色,红黄白青,煞是精彩。他躬身垂首,遮挡了自己的脸色,然后带着残部退下去乖乖埋战友尸首。
姜维的日子开始不好过。先是后主驳回了他发兵抗魏的请求,然后是得到了钟会大军已经占领阳平关的消息,再然后发现自己的人马已经被邓艾团团包围住。
军帐里,几名年少偏将低着头单膝落地等待姜维拿出战略部署,可是一向行事果断的姜维却迟迟没有出声,有一名偏将稍稍抬头,却看见姜维正盯着几案上的烛火,似乎陷入沉思。半晌,姜维终于开口:“你们明早再过来吧,今天时间已经晚了,各营还是好好休息。我晚上会研究地图,明早再做部署。”
偏将们退下了,他们脸上并没有现出过分的担心,因为他们十分信任和崇拜姜维。姜维将地图展开,开始了解现在自己被包围的情况。他的注意力并不十分集中,他将来给自己添茶的书记官遣去睡觉,自己一直在几案前坐到三更。
三更,他将蜡烛吹灭,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站起身,脱去身上的盔甲,然后走出军帐。
漆黑的深夜,月亮也已经落下去。一骑马飞驰在蜀间的山道,马上伏着一名暗衣的骑士,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明亮,就如落入凡间的星辰。那匹马显然十分熟悉崎岖的山道,奔跑起来轻盈又沉稳,所以任是重重包围又如何,一些人还是可以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钟会夜间失眠,于是他的帐前书记官向雄也不能睡,得陪着他下棋。下到快要黎明的时候,向雄已经连棋子的颜色都分辨不清了,多次抓着钟会的白子要走。钟会微微笑着,指点他将白子落在何处可以灭光黑子。所以,这盘棋很快就以向雄的自杀结束了。
钟会看着黎明渐渐亮起来的窗纸,将棋盘推到一边,对向雄说:“我们去晨练吧。”于是苦命的向雄只能去吩咐牵马,却迟迟没回,钟会出去时,却见向雄已经睡倒在马厩前面,一个蜀国的小马夫牵着两匹马,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不用叫他,就让他睡好了,”钟会已经除下战甲,所以年少懵懂的马夫也不知道他就是魏军最大的将领,他将一匹黑马的缰绳递给钟会,钟会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蜀国人?正好带着我去附近逛逛吧,走小路,尽量别惊醒别人。”
于是小马夫带着钟会从小路来到阳平城旁边的定军山。蜀地空气湿润,黎明多雾,钟会骑马在定军山脚下站定,仰头望着这座有十二座连珠峰的秀拔山脉,笑道:“看来,今早是来不及爬了,只能在山脚下转转了。”他策马向前,后面小马夫谦卑地用带着蜀地口音的官话说道:“前面就是武侯墓。”
诸葛亮,这个三国时期智力和力量的最高点原来就安葬在这里。钟会缓辔走上被雾气沾湿的崎岖小径,四周的树枝划擦着他的衣服,他被薄雾沾湿的头发。钟会忽然想到他以前去山阳在山麓骑马的时候,那时候他基本都是很兴奋的,因为他不是要去见嵇康,就是才见完嵇康还沉浸在两人见面的欢愉里,树枝频繁地划过他的衣服,有时甚至在他脸上带出一道血痕,但他都毫不在意,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钟会觉得自己距离那段时光非常非常的遥远。他唇边泛起自嘲的苦笑,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非常可笑。身下的马还在轻盈地前进,前面出现一个岔道,马儿毫不犹豫地踏上其中一道。
后面的小马夫并没有出言提醒,看来这匹马儿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条小道更加幽静,更加蜿蜒,几个曲折转弯之后,钟会终于看见了诸葛亮的坟冢,而他的坟冢之前已经跪着一个穿墨蓝色长袍的人。
钟会轻轻下马,而那人显然听到了声音,于是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薄雾中准确的相遇。
深蓝衣服的人有一张令人映像深刻的脸,因为他的脸上带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倔强又贤惠。他有英气的眉,坚毅的薄唇,窄窄的脸型,线条鲜明俊秀;同时,他又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眸光偏暗,似乎很容易陷入沉思与迷惘; 他还有一头色泽偏棕的浓密头发,不长,但却非常柔软,目测起来触觉应该就如蜀地大片湿漉漉弥漫的薄雾。他的相貌既硬朗不起来,也柔和不完全--------奇怪的结合体,但是也混合形成了一种独特致命的魅力。
他凝目注视了钟会一会,然后站起身来,走向停在墓边的一匹黑马,准备立刻离开。钟会轻轻笑了:“这位将军为何现在就离开了?”
蓝衣人并没有被钟会 “将军”的称呼惊吓到,他牵住黑马的缰绳,并没有回头:“我只是来询问丞相一件事情。”
“难道将军得到了答案?”
蓝衣人没有回答。当然不会有答案,在坟前问问题,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思索而已。
“那为何将军不和在下说一下你的问题,也许在下可以给出一点建议。”
蓝衣人回过身来,他深邃的眸光落在钟会的脸上,对方唇边浅浅的笑容倒映在了他暗色的瞳孔中。
“全天下都知道丞相有未卜先知的本领,那为何他还要将护国重任交给那个姜维?”
蓝衣人避开了钟会的目光,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将那个困扰他的问题说了出来。
沉默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白雾缓缓变换体态,轻轻扩散。这时,钟会开口,声音似落花轻触水面。
“我倒认为诸葛先生做的没错,姜维将军的确是一名良将。只是,姜维将军将诸葛先生放在了过于重要的位置,失去了自己。不过,这也许正是诸葛先生选择姜维将军的原因所在。”
蓝衣人的原本迷雾一般的眸光忽然利剑一般的锋利,他直视钟会,唇边线条绷得很紧。
钟会觉得他此刻的表情非常有吸引力,于是他索性沉默,静静欣赏。
“自己?“蓝衣人慢慢低下头,低低重复,他似乎感到可笑,薄唇边绽开戏谑的浅笑。
“就算爱,也要有自己,如果丧失了自己,会泯灭自己本身的才能,剥夺自己本身的思考能力,而且还会感到沉重与痛苦。”
蓝衣人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然后他抬眼又深深看了钟会一眼,转身身手很漂亮地跃上马背,驰离。
钟会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开口:“姜维将军,我们应该马上就可以再见。”
这是两个人的初遇,一个人知道对方是谁,另一个却不知道,薄雾在他们身周温柔的萦绕,静谧的墓前,两个人讨论着抽象又无用的问题,好像一场随性的清谈。过程并不美妙,但是结果却是两个人都对彼此产生了兴趣。因为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找到了同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