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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   吕巽连夜赶回山阳,先在镇上一早起的酒肆里打了很多酒,准备和弟弟好好喝一喝,再好好说一说朝中显贵们的坏话,尤其是钟会的。他就这么油滑地在显贵和愤青中间转换自如。不过,他也知道弟弟还有可能与他喝喝酒,嵇康是绝对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他一开始与嵇康相交,也纯粹是计划好的。他那时狡猾地将自己伪装成了嵇康的知己,嵇康说什么,他就同意什么,也丝毫不介意嵇康有时很坏、很暴躁的脾气。那时候,嵇康还年少,比现在更加单纯,见到有人能双手赞成、包容他的见解就果断将其引为知己。而吕巽有很快将自己脾性古怪才华横溢的弟弟吕安介绍给了嵇康,弟弟的光彩辐射在他身上,他便似乎也成了风雅桀骜的名士。虽然是嵇康的朋友,但他还远不是一个名士,其他人还是对他毫不在意。于是,他就索性丢了做名士的想法,直接换了一副嘴脸,投靠司马家去了。

      他走在山阳幽静的小路上,穿过羊肠道,越过衣带溪,就到了弟弟吕安的宅邸。弟弟吕安门前有几畦菜地,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灌溉施肥。他很崇拜最经典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尽管他的妻子徐氏并不喜爱织布。

      吕巽在门口唤弟弟,虽是清晨,但他知道弟弟一定起床了。没想到唤了半天却没人来应门,于是他就推开院落的木门,直接进去了。

      深秋的清晨,雾气很浓,吕巽拎着酒坛子,走进正对大门,吕安用来做客厅的茅草屋。里面也还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吕巽坐下,闲了一会,就开始喝自己带来的酒。

      空腹清早寡饮酒,吕巽觉得倒也畅快。几碗下去,本来酒量就不大的他就觉得有点飘起来的意思。他看着门外不断飘进来的浓雾,觉得自己似乎登仙了,于是他有些重心不稳地站起来,慢慢走出客厅。

      他在朦胧中摸索着走,然后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空着的小酒瓶。

      “什么玩意!”他惊跳起来,忽然听到身边传来细碎的抽泣声。

      “谁!”他大惊,侧身拨开云雾看个究竟,却看见了一个仙女,她正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哭,石桌上还有两个空酒瓶,其中一个滚在石桌边缘,摇摇欲坠。

      “你是谁?”吕巽大着舌头问,仙女太美了,薄面杏眼,梨花带雨。

      仙女对着他缓缓抬起眼来,惊艳绝伦的面庞一下子将浓雾照亮。

      “我恨他。。。”仙女咬牙切齿地告诉吕巽。

      “你说谁?”吕巽这才知道自己醉的厉害,他的大脑一直在对自己叫嚣着什么,可是酒精却把他带到很远,怎么都听不见大脑要告诉他的话。

      仙女伸出纤纤素手,慢慢抚上吕巽的脸。吕巽立刻就木了,愣了一会,就再也控制不住。

      于是,在仙界,吕巽幸运地和仙女发生了一场艳遇。

      大脑还在叫着什么,但是吕巽直接将他抛进了头颅里最黑暗的角落,就如捂着自己耳朵,不断大声重复,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这时开始的。命运那悲怆带血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那边,吕安又喝得路都走不动,还翻着白眼嚷着要回去。嵇康斜了他一眼,说:“你这样回去也是被你夫人骂。”

      吕安瞪起眼睛,大声道:“别提她,我昨晚出去的时候还和她大吵了一架!我就是这样怎么了,天天担大粪又怎么了?不出仕是我平生志向!她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嵇康叹了一口气,少有的不那么愤青了:“可是你也得替你夫人想想。她一个千金小姐,出生富贵官宦,从小娇身惯养,能与你这么清苦的生活本来就不易了,我看你下次也少来,还是在家中陪陪夫人吧!”

      吕安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摇摇晃晃站起来,欲往外走,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嵇康于是立刻扶住他,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回去。吕安一路上都皱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直到看见自家大门,他忽然对嵇康说:“我不知道她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把我扶进去,你就离开吧,免得她对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嵇康愣了一愣,于是点点头。两个人进了院门,却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吕巽和徐氏衣衫不整地坐在院落中瞪着他们。此时,浓雾已散,清冽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吕巽的酒被冷风一吹,一下子就全部醒了。这时候,他才听到大脑对他振聋发聩地叫嚣:“她不是什么仙女,她是你的弟妹!”而弟弟吕安和嵇康又正好站在自己面前,事实未免太残酷了!吕巽再油滑,此时说话也结巴了:“我,喝多了,这,这都是误会!雾,雾太大,我,我看不清!而且,是她,她主动。。。”

      瞬间,谁也没看清吕安是怎么动手的,就听见一声脆响,吕巽的右脸已经高高肿起,嘴角蜿蜒出一道血线。
      他颤抖地指着徐氏:“她,她是你的。。。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龌龊”吕安双眼血红,似乎要落下血泪。

      “等一下!”一直低垂眼帘的徐氏忽然开口了,她用手笼着耳际凌乱的青丝,不在乎地露着雪白的肌肤,嵇康尽量避开目光。吕安的目光这才落在她身上,他忽然大吼,声音几乎都不似他的:“你滚!你这个。。。”他紧紧咬住嘴唇,鲜血淋漓而下,这才抑制住那几欲冲口而出的恶语。

      徐氏抬起眼来对上吕安带血的眼神,眼神平静到让人发指,她慢慢站起身,款款笼好身上薄纱的长裙。吕安这才发现她不合时宜地穿着夏天的纱裙,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件。

      她开口,相问:“我们龌龊?那你和嵇康呢?我今日就要让你知道恶心龌龊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嵇康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忌讳,调转目光,直直看向那个妇人。吕安不耐烦地大吼:“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些都是空穴来风!我们两个素来光明磊落!”

      “我亲眼看见的!”徐氏忽然崩溃地尖叫,她抬起纤白的手指,来回指着嵇康和吕安,颤抖:“那天,我见你还没回来,实在放心不下,就去他那里找你!我透过门缝亲眼看见了!你们好恶心!你们两个大男人!你们。。。”她尖利的控诉忽的戛然而止,鲜血从她口中疯狂地漫涌出来。吕安立刻冲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你不要碰我!”徐氏还在挣扎,但是已经无力,她忽然哈哈大笑,洁白的脖颈如天鹅般柔软,仰向天空,口中鲜血蜿蜒而下,“我已服了毒了,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她最后集中了即将涣散的目光,狠狠剜向嵇康,“你,不是女人却有着这么一张脸,可见就是一个祸害!”然后,徐氏就在吕安的怀中香消玉殒。

      吕安看着徐氏死去的容颜,想到他们两人这么多年的婚姻------那一直不算很和睦的婚姻。但是他是真的爱她,而那天他和嵇康确实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嵇康看着徐氏的尸体,他哀伤地低头,低低开口:“阿都,对不起。”吕安凄怆地摇头:“你又何必道歉,那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服了五石散,人本来就有些癫狂,后来你冲了一夜的冷水,以后夜夜如此,我们之间光明正大,怎料到这个妇人。。。这么。。。愚蠢!”他又开始咬嘴唇,他齿间弥漫着血的味道,手里衣襟间也都是血,他想到徐氏一向就是如此,性子刚烈又任性,爱恨太过鲜明。当初,她执意嫁给自己就是因为这种在女人中很罕见的性格,如今她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因为她那可爱又可怕的性格。

      吕安向吕巽和嵇康无力的挥手,他让他们走开,他要静一静。他抱着徐氏的尸体,感到那身体还是温软的,而头脑中走马灯一般地掠过许多往事。初见时,徐氏夸张可爱的大小姐脾气。新婚时,徐氏逼他发誓不准再纳妾。当时自己还有些恼火,不愿发誓,徐氏并不似一般女子那样委屈哭泣,而是瞪着漂亮的杏仁眼,双手叉腰地看着他,自负的要命,还趾高气昂地补充,取了我这样的夫人,你还不满足吗?使得吕安的火再也没法发,于是只能失笑。吕安一向不认为自己和徐氏的性格适合在一起,成亲这么多年,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在吵架,但是已然不能离开彼此。他当初选择归隐,徐氏带着自己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很爽快地就和他来到了这里。但是,当他每天无所事事,灌溉菜园时,她又开始抱怨他的没用。然后,又是争吵。

      “我当初怎么会嫁给你的,我当时脑子一定出问题了!”这是徐氏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回忆了半天,似乎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吕安却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徐氏微凉的颈项间,开始呜咽。她柔软的头发被秋风吹得扬起来,千丝万缕地蒙在吕安的脸上,也蒙在他的心里。

      吕巽远眺着吕安抱着徐氏的尸体开始哭。嵇康站在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面前的地面。吕巽缩缩脖子,嗫嚅:“叔夜,这事。。。”

      嵇康冷冷地看向他道:“晚上我们再谈吧,我想先静一静。”然后,他举步就走。徐氏临终前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

      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不断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嵇康想到自己自从和钟会分手之后获得的恶习,那就是每次服完五石散之后,都会yuwang难抑。那次,也就是徐氏不幸撞见的那一次,是他最失态的一次,当时他已然将吕安压在身下,而吕安在关键时刻推开了他。两人都喘气如牛,面红如火。互相瞪视了良久,吕安咬牙给了他建议:“冲冷水吧!”

      于是,每次服完五石散,嵇康都要冲冷水,以此来抑制欲望。钟会勾引他上瘾的那种欲望。

      都是报应!嵇康摇摇头,他想到了最后见到的钟会,他那张苍白又绝望的脸,自己也给他带来了不幸,不是吗?

      所以,山涛,也许我唯一对得起的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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