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襄儿

7、刘郎已恨蓬山远

　　“巧儿，我要走了。”少年望着天边的斜阳，轻声说道。
　　“到哪儿去呀？”
　　“去英国。”
　　巧儿不知道英国在哪儿，可是看荻哥哥的神色，好像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也许要过三五年，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巧儿默默走回房间，却又很快地回到了花园。摊开双手，捧出她的小鹧鸪：“荻哥哥，请你带它同去。”见江荻惊讶的神色，又道：“荻哥哥，你走了以后，星月小姐定不会再让我养它。它伤还没有全好，请你帮我照顾它行吗？”
　　江荻点了点头，从巧儿手中接过小鹧鸪。听着小鹧鸪啼叫，泪水终于涌出眼眶：“行不得也哥哥”，我心中所想同你一样。

　　一阵喧哗打断了巧儿的回忆。伴着淑女们的尖叫，吕少卿领着一众兵士，围住了整个大厅。水晶大吊灯璀璨的灯光映着枪头的刺刀，明晃晃地直教眼睛生疼。听得清的只有吕少卿发号施令，惯有的调笑语气，如今竟也同这刺刀一般。巧儿完全地不明所以，为什么平日待自己最好的少卿公子，竟会想要荻哥哥的命。
　　众人四下逃窜。士兵向天鸣枪，枪口却不敢对着人群，毕竟在场的大多是无关的人，吕文龙与韩麟只想杀鸡儆猴，却是一个人也不许伤。巧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待她回过神时，已牵着江荻的手，随着众人向外跑去。
　　“江公子，我于这大饭店极为熟悉，知道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金屋的后院。你只管跟我来就好。”巧儿一边跑，一边回头安慰江荻。
　　“杨小姐，没有用的，逃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与你没有一点关系。”
　　“不要再说了，我自有办法让你离开上海。”荻哥哥，就是死，巧儿也万万不会弃你不顾。

　　密道的出口在紫藤掩映的小回廊。夏锦端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着狼狈不堪的二人出现在眼前。江荻的礼服落了一层灰，巧儿的裙子被刮了好几道口子，高跟鞋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白嫩嫩的小脚上布满血痕。巧儿，到底你还是带他来了。可是，知道这密道的人，不止你一个。
　　“太晚了。”夏锦端轻声说，却是吕少卿站在她身后。
　　“巧儿。”吕少卿唤道。从不知这位流连柳巷花街的公子，竟也会有如此受伤的表情。
　　“吕公子。”巧儿慢慢向吕少卿走去，却终也不敢抬眼看他。吕公子，对不起。巧儿识得荻哥哥在先，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少卿哥，求你饶江公子一条生路，巧儿愿当牛做马报答你。”
　　吕少卿凄然一笑：“巧儿，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只是为了他吗？”
　　巧儿不答。她只重复说着，求你饶了江公子的性命，让他离开上海，回英国，他再也不会在这里出现。荻哥哥，只要你平安就好，宁愿今生再也不相见。
　　“可是他运送的武器害了我手下多少弟兄，难道不应该偿命吗？”
　　巧儿双手扶着吕少卿的肩，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只一命就可了结此事，对吗？”
　　吕少卿点了点头。父亲亲口嘱咐，杀了那江荻，不许留他活命。
　　巧儿的手垂下来，紧紧抱着吕少卿的腰，泪水将丝质衬衫浸透。吕少卿只顺手理着她的头发，却也不知这是为了哪般。
　　电光火石般地，巧儿蓦地伸手抢过吕少卿腰间的佩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她平静地笑着：“既然少卿哥要的只是一命，就以巧儿的命换了江公子，如何？”
　　吕少卿又惊又怒，想要叫喊，却不知说什么好；意欲阻止，却也不敢抢巧儿手上的枪。江荻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不过数周的交情，她竟然愿意为自己丢掉性命。只劝道：“杨小姐，不值得如此……”
　　巧儿回眸一笑：“值与不值，谁又说得清楚呢。你早就忘了我，我却记了你整整七年。荻哥哥，张总长家的小丫头杨巧儿，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江荻竭力回想，竟也渐渐忆起少年时，住在张总长家里的时日，身边确实总有一个小姑娘。她叫自己“荻哥哥”的声音很好听。她只戴自己采给她的玫瑰。她捧来视若珍宝的小鹧鸪，求他替她照顾好……只是过了这么许久，他再也想不起当初的小丫头相貌如何，更加想不到她竟是眼前这个要为自己去死的美丽姑娘。他用心回忆，却好似雾里看山，只见一片又一片云盘旋缭绕，蓬莱依然遥不可及。
　　“我就知道你想不起。”
　　吕少卿猛然跳起，要将巧儿手上的枪夺下。巧儿闭上双眼，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