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襄儿

6、车如流水马游龙

　　巧儿由吕少卿挽着，经过层层岗哨，踏上大饭店的台阶。不知为何吕少卿偏要来得这样晚，也不知为何沿途站了这么多兵。满是疑惑地抬起头，吕少卿只回以一笑，从枪托上拿开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汽车与马车早已停满。全上海的绅士淑女往来不绝。巧儿始终带着一脸甜笑，冷眼看这一派繁华。她不知，这般笑原是像极了江荻。
　　见到吕副司令和杨小姐，侍者连忙迎上前，带他们到新人面前去。江荻依旧是黑色礼服，隔着人丛谦和而冷漠地笑着，仿佛这一场婚礼与他无关。陈双穿着中西合璧的粉红色婚纱纵是戴了面纱，也遮不住她满面的春风得意。巧儿心道，人言陈家小姐相貌极美，原也不虚。陈双身边的是她的表妹陈鸾，一身雪白的伴娘礼服，显得极其文雅娴静，半是含羞地微微低着头，瞧见吕少卿和巧儿，仰起脸笑了笑打招呼。巧儿回了一笑，一副欣羡的神情：假若我生来也是这样家世，或许今日不是这般情形。至少，可以陪他走一路红毯，哪怕新娘仍是陈小姐，自己只能做他的伴娘。巧儿，还是愿意。
　　一对新人被前来道贺的富商政要团团围住；吕少卿和巧儿走散了，身边也各集着一群人，毫无意义地应酬寒暄。看着眼前这许多人，巧儿突然觉得，他们是如此陌生。身处这穷尽奢华的婚礼，巧儿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车水马龙，过眼云烟，自己依然是笼中的金丝鸟。望向人群中江荻的身影，却是与自己一般的孤寂。荻哥哥，其实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人群终于散开一点。巧儿以极轻巧的碎步，很慢很慢地走到一对新人面前。
　　陈双没有见过巧儿，却也听过她的名字，微微颔一颔首算是招呼，却是一副全然不屑一顾的表情。
　　江荻冰冷的笑容终于添了几分温度，他说杨小姐你终于来了。
　　巧儿从包里取出一只锦盒，是给新人的贺礼。吕少卿在此方面向来懒得费神，装了几根金条就算是礼金了；而她却是用心准备：打开锦盒，是上好的翠玉雕成的一对鹧鸪。
　　“杨小姐，这是什么鸟儿，像鸳鸯，却又不像的。”陈双问道。
　　“是鹧鸪。”江荻答道。“鹧鸪是我最喜欢的鸟儿，从前也曾养过一只。真是难为杨小姐了，竟连这也打听了去。”
　　“我还从来不知你会养鸟儿呢。”陈双在一旁冷冷地说，看着巧儿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早也不养了。还是小时候，好像是一个小姑娘托我寄养的。”
　　“青梅竹马的小姑娘？”
　　“哪有，小时候常随父母串亲戚，大概是在其中哪一家遇到的吧。过了这么些年，早就记不清了。”
　　“是吗？”陈双不依不饶地问。
　　“骗你作甚。”
　　谁也不曾注意到，两滴冰冷的泪水滴落在那碧绿的玉雕上。荻哥哥，你还是认不出巧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