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水栗子

2、第 2 章

　　“伯轶殿下找你什么事？”
　　青娥坐在华芳的竹榻上，双脚一前一后的摇。
　　华芳撇撇嘴。
　　“没事。”
　　“没事就好。”青娥不多问。
　　青娥是镇国大将军夏峥松的女儿，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却十分懂得分寸。她自幼伴着各位王子王女一起长大，因此跟宫里的上上下下都很熟悉。国主甚至放心的将唯一比她年纪小的华芳交给她看管；因此直到现在青娥对华芳来说都是一个亦师亦仆的存在——虽然“师”多“仆”少，外带各种欺压。
　　华芳在青娥面前不敢抽烟，只觉得百般无聊；头一抬又看到了窗外群山上的城墙。此时正值盛夏，天高云淡，那一道深色的细线衬着明朗的天空的背景，仿佛微微发着光。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青娥好奇的走到他身边，转头朝窗外看。
　　“什么也没有啊。”
　　“嗯……”
　　华芳无精打采的应一声；却被青娥猛地揪住了耳朵。
　　“啊啊啊放手，好疼！”
　　“只不过去见了一趟伯轶殿下，怎么传染上世子殿下的失语症了？！”
　　“三哥那是稳重，懒得跟你烦而已！”
　　“那是！那个闷葫芦哪有你这只小兔崽子好玩！”青娥哈哈笑道，干脆双手拉住华芳的脸颊又揉又搓。
　　“放手！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挺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女授受不亲！”
　　“哼，不过个子高罢了，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嘛！”
　　“……”
　　华芳一面挣扎着想逃出青娥的魔爪一边无奈的撇嘴。
　　——在这个家族里似乎每个人都把他当孩子。
　　他的确是直系里年纪最小的，却不是最弱的；反而应该说是最强的之一。相对于相貌平平的二王子，沉默寡言的三王子，恃才傲物的四王子、天生孱弱的五王子，刻板的六王子，鲁莽的七王子，懦弱的八王子，可以加在他身上的形容词足有一箩筐：眉清目秀性格开朗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彬彬有礼……尽管如此，大家每次见到他，还是露出一副“小弟弟过来我给你糖吃”的表情，甚至连高高在上的国主也在此行列。
　　华芳六岁的时候正逢皇帝大寿，有东瀛国向中央皇室进贡名为“人偶”的木雕玩具，皇帝陛下一高兴，干脆给每个前去祝寿的公卿都赐了一个。当其他人都惊叹于人偶细致的雕刻以及身上穿的精致华贵的锦袍时，只有栖凤国国主不以为然的将人偶丢到地下：“这个我早就有了。”
　　众人大吃一惊。
　　栖凤国国主一把拉过自己的幼子，一边得意的笑着一边揉乱他的头发：“看看，我专属的人偶，比那木头的可爱吧！”
　　华芳气得差点没吐血。但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怒气冲冲的跑去找母后抱怨的时候，这位栖凤国国主的五王妃却夸张的用双手捂住了嘴：“真的！我怎么没想到呢！陛下真是慧眼识真！”然后找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来给他穿。
　　“都是你的错！”他气哼哼的站在父王面前；他的母后正在得意地把他当作自己的最新作品向国主陛下展示。
　　“哈哈哈哈哈，要不要吃桂花糕？”——他的父王回答道。
　　华芳从此对自己的父亲彻底绝望。
　　华芳现在也很绝望：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但是感觉依旧很绝望。
　　一个时辰以前，大王子君荣在书房里很郑重的向自己的七个弟弟宣布北藩国公主要来和亲的消息，七王子建荀不屑的哼道：“不是已经传达下来了么？干吗还要特地把我们叫过来再说一遍？”
　　君荣有些为难的摸了摸额角，叹一口气，终于还是把内情说了出来。
　　原来提出和亲的不是北藩国，而是中央皇室。不久前在边境上产生了一些小摩擦，为避免两国兵戎相见，中央皇室不得不向他们提出联姻。而北藩国居然很豪爽的答应了。
　　——应该说他们思维简单，还是有恃无恐？
　　华芳这样想道。但是建荀却再次嚷嚷起来：“嗛，中央要娶，理应找他们自己家里的儿子嘛！干吗又找上我们？”
　　“稚辂！”君荣微微提高声音，随后又立即压低，“不是什么话都能想说就说的。你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七弟。”
　　建荀哼了一声表示回答。八王子白玉莘则在华芳身边低声说：“被二哥逃掉了呢。”
　　华芳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二王子白辰苏及冠以后就进京赶考，中举之后留任于中央，并已在京城娶妻生子，早就离开栖凤国多年。这算是中央皇室对栖凤的恩赐，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将二王子扣为人质，使栖凤不得不随时听命于中央皇室。但是这后一点，除了亲政的君荣和聪颖的友英华芳之辈，很少有其他人看得出来。
　　君荣说明了原因就遣散众人，却独叫华芳留下。
　　“雏轩，其实……”
　　看见君荣吞吞吐吐的样子，华芳已然猜到他要说的话。
　　“是我，对吗？”
　　“是。对不起。”
　　“大哥何必道歉，这不就是我的责任么？”
　　君荣抬头对华芳露出半感激半心疼的表情；华芳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份责任对你来说太重了点，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华芳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啊对了，要不要吃桂花糕？”
　　“……不用了。”华芳觉得自己彻底败给这一家子了。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华芳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早已经回到小竹楼上，青娥正焦急地拿手在自己的眼前挥。
　　“你吓我一跳！”
　　“肯定有什么事，”青娥严肃的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华芳这样灵魂出窍的样子。虽然平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神情，但是青娥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我去找伯轶问。”青娥说着，一纵身直接从二楼西侧的小阳台上跳了下去。
　　“啊呀不用！”华芳没来得及拉住她；伸出的手只抓到一把空气。
　　他想起青娥早些时候跟他开玩笑般说的话：“不过到时候你可别真的看上人家。”
　　华芳不禁嘿嘿的苦笑起来。如果青娥知道自己已经是和亲的既定人选，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嘲笑，生气，担心，抑或是同情？他伸手抓了抓刘海。
　　——反正她只当自己是个小弟弟罢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华芳立刻又觉得苦闷：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孩子，他唯独不愿意被青娥当成孩子。虽然他自幼就跟在青娥屁股后头当她的尾巴，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份依赖已经悄然发酵升温。
　　——反正是娶比自己大的，与其娶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还不如就娶青娥。
　　华芳郁闷的不是自己要被迫结婚，而是要被迫跟青娥以外的女人结婚。他知道青娥迟早会嫁入王室，那么还不如那个人就是自己。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人说梦罢了。他和青娥，是这个世界上相隔最远的两个人。
　　正当华芳独自赌气的时候，青娥回来了。华芳看着她脸上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暗暗的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青娥瞪了他半晌，却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亲了。还真不应该拿你当孩子了。”
　　华芳顿时泄气。自己左猜右猜还是没猜中青娥的反应。
　　“这是什么逻辑啊，”他撇嘴，“因为我要娶亲了所以不把我当孩子了？那我要是一辈子不娶亲，你难道要一辈子当我是孩子不成？”
　　青娥忍住笑：“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娶亲啊！”
　　“那我还不如娶你。反正我娶亲了你就不当我是孩子了，那不管对象是谁都可以吧？”
　　青娥终于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还真不能小看你！本来还说不能当你是孩子了，结果居然越说越孩子气！”
　　华芳站直身体：“我是认真的！”
　　青娥愈发笑得厉害了：“你小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了……没想到……还记得……哈哈哈……”
　　“我小时候……”
　　华芳这才依稀记起：自己在孩提时被父王领着第一次见到青娥时就上前拉住人家的衣服说：“这个姐姐漂亮。我长大要娶这个姐姐做妻子。”
　　他看着在他面前笑得弯下腰的青娥，心里默默说你不是也记得。
　　青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说：“笑死我了！我一定要告诉伯轶去！”说完一转身又走了。
　　“喂！”华芳只来得及说一个字，青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后。
　　“你不是刚刚才从大哥那里来么，”他自言自语的抱怨道。华芳何等耳聪目明；他早就注意到，青娥跟君荣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不仅如此，当青娥情绪激动的时候，她甚至省去“殿下”的尊称直接叫大王子“伯轶”。这一点，恐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是不是每个宫廷故事都一定要有这么一出兄弟抢女人的狗血剧啊！
　　华芳不耐烦地咂嘴。
　　虽然这样想，但是华芳依旧无可奈何。自己依旧要在几天以后娶一个不仅连面都没见过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而青娥依旧跟自己相隔万重蓬山。
　　“山……”华芳梦呓似的说。
　　他抬头，又看到了远处群山上的那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