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浮梦[剑三毒花羊花]》天涯一愿

2、第 2 章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说的即是藏剑叶家、霸刀柳家、唐门唐家和长歌门杨家这四大家族。其中，霸刀山庄位于川原坦平的河朔之地，承享威名已有百多年的岁月。
　　柳薇言这个人来历不明，唯一确切知道的就是她乃柳家暗地里最好的杀手。
　　有人说当年柳家有一位宗亲的女儿远嫁他乡，诞下一女，当时正值蔷薇花开，故名为薇言，后来夫妻双双早逝，年幼的薇言便被人带回娘家柳家抚养，改了柳姓；又有人私下传说她其实是柳家人收养来的孤女，实际上与柳家并无血缘关系。
　　我觉得前一种说法不大可信：一来，自古姓氏随父，即使年幼的薇言交由娘家抚养，但也不是随便说改就改的；二来，虽说是宗亲的女儿，诞下的孩子始终是柳家血脉，怎会舍得让她去做刀口舔血的杀手一行。
　　因此，剩下来的只有后一种说法了。
　　不过无论她是哪一种来历，“红衣艳煞刀”这个名号都早已为江湖人暗中称道。

　　鸣沙山的巨岩旁，被点了晕穴的补天仰躺于地不省人事。
　　天策军娘的眸光流转，飒爽英气与俏丽娇媚融合得恰到好处：“唔，花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没什么，”花间的声线淡然冷漠，“反正我们也要回谷里，他如果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免得以后路旁无故多一具尸。”
　　天策军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蹲下身又看了看补天：“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呢……可能是在恶人谷吧。”接着，解了补天的晕穴。
　　补天慢慢转醒，抬起手臂遮挡刺目的日光，半响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龙门客栈，遂坐起身子，对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天策军娘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天策军娘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花间：“你在龙门客栈与人武斗，被他救来了。”
　　补天扶着巨岩，摇晃站起身，抬眼看向救自己的人。

　　真心地说，我觉得这补天看着花间实在是看得太久了，连一旁的天策军娘都以为有什么不妥，也凑过来左瞧瞧右瞧瞧。
　　良久，补天露出一丝摸不透的笑意，道：“谢谢了。”
　　这句答谢的话，我怎么听就怎么觉得像是在说“就算没有你的相救我也能逃脱，不过既然你救了还是要谢谢你”。
　　花间只是冷冷道：“不谢。”

　　然后，是沉默无言的冷场。
　　天策军娘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识趣地打圆场，将先前花间说过的话搬出来对补天道：“咳……那个，我们要回谷里。你也是恶人谷的人吧，可以与我们一起回去。”
　　补天又是一笑：“好。”

　　于是，我如阴影一般，随着三人一路往恶人谷行去。
　　元神中的时日与真实中的不同，时快时慢，可有施法者决定。我本想慢慢地观看他们三人这一路上的行程，只可惜花间对这一段路的记忆并不深刻，因此我也只能窥得零星的场景。
　　在这些零星场景里，我可以看出天策军娘傲雪与花间的关系不错，而花间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平淡冷漠，对补天则格外冰冷；补天倒是应对得不错，不但对花间的态度泰然处之，行路时还能与傲雪闲聊上几句苗疆趣事解乏。
　　走了大半，我发现事情不对劲：我入元神是为了寻出伤害花间的人，但到现在为止所见的都不是他被害前的场景，而是他与补天相遇时情形……莫非是道诀念错了？还是墨箓画错了？
　　我反省了半响，才明白到真实中的花间已身受重伤，元神涣散，故而无法精准拿捏。
　　我掐算了一下元神中的时日，从怀中掏出一张墨箓，燃起青烟，将光景疾驰至半个月后。

　　此时花间、傲雪和补天三人已回到恶人谷。
　　花间本为万花弟子，对草药毒物颇有研究，因而住在毒皇院附近。五毒教出身的补天在恶人谷闲逛大半天，道了一句“还是毒皇院的蜈蚣蝎子毒蛇比较合我心意”，也在毒皇院附近寻了一间空屋住下。
　　毒皇院附近的山不高，花间所住的屋子背山而建。入夜之后，补天偶尔会跑去山顶吹笛子，苗疆银笛錾灵蛇纹，系有一块半圆玉环坠饰，音色清亮，与中原玉笛风格迥异，别具一番幽韵。
　　路过的人听见笛音，倒也十分理解：补天的屋子就在毒皇院后面的小水潭子边上，潭中净是蜈蚣蝎子毒蛇，远不及半山的风景美好。
　　我心叹：你们怎么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说潭子里那些毒虫合他心意的……幸好他的银笛吹得不错，若是吹得像乌鸦嘶鸣，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扔出谷。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再见过柳薇言，心猜她也不敢擅入恶人谷。
　　一个月后，花间因事要回万花谷一趟，曾路过长安，逗留一夜。
　　当晚的明月如白玉盘，高悬于深黑夜空。花间单独一人坐在客栈房顶，手拿酒壶，自酌自饮，就像那天他在龙门客栈一样。清风拂过，撩起他的鬓旁乌丝，清雅飘逸，极似遗世的谪仙。
　　正当我准备感慨月下独酌太孤独，最好有个美女相伴的时候，柳薇言出现了。
　　其实柳薇言是个美女，名字也起得温婉——和柳家“霸刀”这种霸气名号相距甚远——但她本人的性格并不温婉。
　　两个冷冰冰的人凑在一起喝酒，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打架倒是有可能，毕竟花间救了她要杀的人。
　　结果我猜错了……她还真是来喝酒的。

　　花间一脸淡然，头也没回，只将拿着酒壶的手往身侧一摆，指尖勾着系在壶颈处的红绳。
　　红衣猎猎的美女顺然伸手接过酒壶，高举至半空而后倾侧，壶中酒水如银线般倒灌下来，落入有着殷艳红唇的口中。
　　柳薇言低下头，以红袖拭去嘴角残酒，未将酒壶还给花间，只是开口道：“那个苗疆人呢？”
　　花间站起身，拍拍衣袍：“他在谷里。”
　　柳薇言看着花间：“恶人谷，我不好进去。”顿了顿，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花间抬头望向明月：“我总归万花谷出身，医者仁心，不想见死不救。”
　　柳薇言略略扬起一双细长秀美的弯月眉：“是么，我怎么记得你当初最爱的是花间武学。”
　　花间答道：“是的，但也学过医。”忽然一笑，回头看向柳薇言，“原来你仍记得……我以为你都忘了。”

　　这是我在元神中第一次见到花间的笑。
　　一个冷淡淡的男人，却笑得如此温煦，犹如春风回漾，吹开一岸绿树红花。
　　我腹诽：花间你不是对傲雪说不知道她是谁的吗，怎么如今又像旧情人一样了……

　　柳薇言听了花间的话，静默不语，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一直都记得，只是，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伸手递去酒壶，“那个苗疆人，我一定要杀。”
　　花间接回酒壶：“为什么要杀他？”
　　柳薇言移开视线：“这个你不需要管。”
　　花间也静默了一小会，才道：“是的，你向来是不说的。”
　　柳薇言重新看向花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间也不再纠缠于对方的追杀理由，问道：“杀他的期限，是多久？”
　　柳薇言再次略略扬眉：“三个月。杀他，不难。只是五毒教的隐蛊非常麻烦，难以追踪。”
　　花间半垂眼帘：“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得的。”
　　柳薇言没再说话，看了花间一眼后，绯红衣袍一扬，人已经提起轻功纵身飘向别处了。

　　花间回到恶人谷之后，日子如常。
　　元神中的光景又到了夜晚。我忽然觉得腹中饥饿，然后想起在真实中我是连早膳都还没来得及没吃，就被补天拉去城北陋屋的阁楼里为花间入元神的。我将肩上包袱解下，放在地上拆开，寻找上回吃剩了半块酥饼。
　　上回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忘了，至少相隔有十多天，那半块酥饼就算真让我给找到，估计也发霉了。很幸运，我没找到发霉的酥饼，而是找到了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葱油饼。
　　我拆开油纸，拿起其中一块葱油饼便开始狼吞虎咽。好香，是小左的手艺。
　　小左奉师父之命，出谷历练医术一年，于是在洛阳城的一间医馆留了下来。医馆是小呆花的一位师姐所开，与我所在的丹青铺相距三个街口，没事便会来铺里探望我，顺便带上他做的葱油饼。我记得以前对他提起，自己在外出办事时曾因赶路而饿过一整天，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然后说要在我的包袱里放上一包葱油饼。
　　没想到小呆花真的为我备上了。
　　于是，我一边啃葱油饼一边蹲在半山腰。往上看，山顶的补天在悠然吹奏银笛；往下看，小屋内灯火昏黄，隐隐映出花间的人影。
　　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花间要从柳薇言手中救下补天，医者仁心这种敷衍借口估计全天下只有小左那种呆花才会相信。而且补天的态度也太奇怪了，想报恩还不如直接敲门去问有何可效劳，没必要晚上吹银笛扰人清梦吧。
　　我思虑半响，啃完了第三块葱油饼，又燃了一张墨箓。

　　记忆中的光影飞驰，眨眼间数十日后，补天的师妹来恶人谷寻他。
　　原来先前我在真实中见到的那五毒女子，名叫毒经。她用纤细的葱白玉指绕着肩旁垂下的发丝，半嗔半怨道：“师兄，你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教里不少人为此哄闹。”
　　“噢……”补天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一只食药蛛优游地爬过水潭边缘，“我不走，难道还等着挨罚么。”
　　毒经也不撩弄她的发丝了，掏出腰间一块赤金令牌：“好啦，教主发下掌门令谕，只要你夺回百蛊鼎，可以既往不咎。”
　　“百蛊鼎？”补天的视线从窗外移到毒经身上，“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我知道，所以来之前我打探了不少消息，” 毒经的葱白玉指敲在窗台上，身子又凑近了几分，“有个人或许愿意与你一同去。”
　　“是谁……”补天用指尖抬起毒经的下巴，盯着她饱满双唇，“丹宣这老道士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丹宣师兄？
　　我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我不应该叫他做师兄。
　　他虽与我同辈，但年纪却比我大很多。他早年学过一些杂门剑法，拜入纯阳师门时年约二十五六，属于带艺投师。天资上佳，十数年后便剑道大成。但他性情急躁，因鲁莽出手而误杀天策将士，大伤两派和气，事后更不思悔改，以致被师父逐出门墙。
　　先前曾听闻五毒秘器百蛊鼎在送往北庭都护府的路上遇抢，原来是他下的劫手……

　　“你们恶人谷是不是有个天策女将，名叫傲雪？她师父就是死于丹宣手下的。”毒经将身子往回靠，倚在窗旁，“她一直心念着报仇，你如果对她说，愿意一同对付那老道士，她一定会愿意的。”
　　“这个主意不错。”补天笑了笑，再次望向窗外，却看不见那只食药蛛——因为它已落入双生蛇腹中。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一半在毒经的意料之内。
　　傲雪姑娘听完补天的一番叙述后，沉默半响，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微红，答道：“好，杀人，夺鼎，事后两不相欠。”
　　另一半则在毒经的意料之外。傲雪与花间一同前往。
　　在我肆无忌惮犹如游魂一般在房间里左看右瞧的时候，花间合上手中书卷，抬头看着傲雪：“那个五毒？”
　　傲雪点点头：“他说他会与我一起合力杀了他，然后取回百蛊鼎。”
　　花间沉吟：“这么说，他要离开恶人谷去江陵郡……”
　　傲雪轻轻咬着下唇：“我知道此行凶险，所以……这次来……想和你说……”
　　花间抬头：“我与你一起去吧。”
　　傲雪一愣，继而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万一……”
　　“正是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我也要去。”花间站起身，擦肩而过，走近储柜放下书卷，“我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起走。”
　　花间当时背着身，没看到傲雪脸上闪过一抹嫣红。
　　但是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心里感慨人长得好看，总是会有姑娘喜欢的……不过，那个补天要是真的出谷了，那不就要面对柳薇言的追杀了吗……

　　元神中的记忆如水光波动，激起数圈涟漪，缓缓荡开。
　　出发前，毒经见到花间和傲雪远远走过来，愣愣地盯着花间看了一小会，回头悄声对补天说：“师兄，那个万花以前来过我们苗疆吗？”
　　补天答道：“不清楚……怎么了？”
　　毒经摇摇头：“没什么。”
　　一路上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除了两位姑娘的互相看不顺眼。简而言之，就是傲雪觉得毒经太妖艳，天天搔首弄姿，而毒经觉得傲雪清高傲气，还是个男人婆。
　　两位姑娘小打小闹，两个男人冷冷淡淡，奇怪的四人队伍在十日后到达了江陵郡辖内。

　　天幕密布赤红的云霞，犹如火烧。夕阳的金辉洒在荆江上，粼粼波涛，恰似破碎耀眼的熔金。
　　花间站在江边，遥望辽阔荆江。方才傲雪和毒经又小闹了一场，气鼓鼓的毒经独自一人去了集市闲逛，同样气鼓鼓的天策军娘则先回了客栈。
　　补天正在他的身后，扬起浓眉：“花间。”
　　花间微微侧过头，示意自己在听，但没有正看他。
　　补天问道：“上回在龙门客栈，为什么要救我。”

　　我扶额：这也问得太迟了吧……

　　花间冷清如玉的声音传来：“你认为呢？”
　　补天看向满目碎金的荆江：“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以为你是因为以前的某些渊源而救我，比如还个人情，或者是让我欠你人情，然后借以得到些什么。”
　　补天停顿少时：“但后来我认认真真地回想了，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现在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一个以前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花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道要杀你的那人是谁？”
　　补天答道：“她是柳家最好的杀手。”
　　花间续问：“你认为自己能逃脱？”
　　补天双眉一扬：“不是已经逃脱了吗？”
　　花间淡淡道：“是的。如今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自然会有事让你去办。你不必想太多。”言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墨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