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8、第8章 罪天使

　　初冬的寒雾总让人觉得天空不明朗，望着朝日像雾里看花，不明晰。将近年末，公司更加忙碌，因为很多项目都抢在年前完结。
　　带着大大的黑眼圈，于萧昂推开办公室的门，刚坐下，"帮我确认下南丰出版社的最后交稿日期。”安明一如既往的没表情过来交代工作。
　　“好的，安哥我···”他想说前几天接到公司通知，他可能要被调到别的工作组，
　　看着安明忙碌的背影只好吞下了后面的话。
　　也许是错觉，工作中每次于萧昂想要和安明多说几句时，安明都会无视他，言辞中看不出任何温度。
　　和往常一样，安明亲自监督负责着项目的每个流程，常常忙的分身乏术。而于萧昂因为工作进步显著，上周首次被选为新项目的主笔。
　　‘听说了么，上周南丰出版社说我们项目延期，要告我们违约。’‘这么严重? 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同事们窃窃私语，公区里一片骚动。走廊里听到中使正在会议室发飙。正要去开会的安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于萧昂的工位。
　　会议室内
　　“就是说现在对方要告我们违约，这个项目是谁负责的？”中使刚要发难。
　　“刚来电话了，业务部的同事帮我们争取到延期一个星期的时间，条件是我们必须免费为他们的新刊设计一套天气时令插画。”行政部小张突然说道。
　　“即便如此，南丰旗下新创刊的插画任务一定要谨慎。”中使松了口气，说话间目光落到了于萧昂身上。新创刊的内页插画主笔正是刚转正不久的于萧昂。
　　看着事件的起承转合，安明一脸凝重、若有所思，似乎并不意外。于萧昂整个会议上都格外小心翼翼，直到方才看到安明走进会议室，神情才安定了许多，此前两人总有一种不需要语言的默契。可今天安明却一眼都没有看他，冷漠的唇角，淡淡的说，“我建议南丰的插画换主笔，新刊的插图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还是交给经验丰富的画师比较好。”话音很轻，却在于萧昂的耳边无比清晰，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安明。
　　“不是吧，安明他可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助理。”立生在一旁不解的神情看了眼安明。韦童笑的意味不明，“我赞同，让一个新人担当新刊主笔确实冒险，不如让安总监明亲自来。”明知安明已经因南丰本部的任务忙的分身乏术，韦童的恶意可谓十分明显。之后又有人说了什么，但于萧昂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不再看安明，不敢看，不想看，忍到了散会，就去麻木的做事了。安明再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一直那样，无坚不摧的样子。不论什么时候，都理性的没有感情。可是刚才的一瞬，于萧昂以为他会帮他说话。
　　下班的时候，安明叫于萧昂先走，他自己要加班。于萧昂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就走了。
　　回到公寓，因为心绪无比低落，于萧昂每日一画的手绘练习也没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变暗的时候，安明终于回来了。
　　简单洗漱下，破天荒的连书也没看，安明准备睡觉。瞥了一眼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人，径直走过去躺在床上，却突然被起身而来的于萧昂无声凝视着，虽然意料之中但安明的眼中仍闪过轻微的诧色。
　　“有必要这样吗？”
　　于萧昂怔了一下瞬间眼神暗淡，“我该毫不在意吗？你知道我多努力才争取的机会！是你当初叫我要坚持，这是你告诉我的！为什么要换掉我？”他一字一句的说，语气中满是难过。
　　“你别这样行吗！”
　　于萧昂脸上强装的平静终究还是崩溃了，“我以为你会帮我···”他情绪异常激动，说话直接的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
　　“你误会了，于萧昂。”
　　“是，你公事公办，是我自己没用！”
　　察觉到于萧昂情绪异常，安明定睛看了他数秒，表情像硬吞下了几个钉子般。“我当你是朋友，才会这么做。另外，没人说你能力不行，能别那么敏感给自己加戏吗？”
　　“我不明白！”于萧昂一脸不解的神色。
　　安明望着他，目光中渐渐注入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为了保护他不被卷入事端而自作主张，这种话说不出口。“这次你听我的。”
　　“我哪次没有听你的？”他委屈不已。
　　两人四目以对，看着他温润的圆眼睛满是悲楚，安明心里颇不平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这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看着穿着单薄冬衣站在床边的于萧昂，安明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紧紧握成了拳。
　　半晌，于萧昂默默的说了一句，“是我自作多情。”
　　“···”这句话让安明瞬间有点错愕，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他自己都没想到，听到他说这句话，心里竟然会有点难受。内心渐渐开始失衡，有点受够了，自己被搅乱的生活，已经不想再深入了。已经够了，一直以来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

　　有冷风激荡着窗棂，意乱情迷的午夜。

　　时间退回到两个月前，在接到了南丰文化的一通电话后，安明匆匆赶到公司楼下的大厅。
　　穿过中庭时，风突然大了起来，一条丝巾被风卷着，缠上了安明的鞋边。他顺手捡起的瞬间，眼前一个婀娜的身影向他走来，美丽的黑发在风中翻飞，煞是美丽，她抬手撩起长发的瞬间却让安明瞬间瞳孔震动，原本清冷的脸变得不可置信。“延至柔！？你是南风出版的项目对接人。”他震惊的睁大眼睛，一阵冷风吹过，鬓发在空中纷飞。清冷的眸子深处隐隐的似有两簇火焰。
　　“你到底想干什么？”安明眼里满是无奈。
　　“让你难受，我就是喜欢看你被我搅得一团糟的样子，没办法，我还是喜欢你。”延至柔咄咄逼人的神情走过来，看进安明的眼里。
　　“过去的事，我没办法让你明白，但现在这是工作！你这样闹只会让自己丢脸，我请你不要在出现在我眼前行吗！”安明这些年真的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办法，他一把拉过严至柔的手腕，出了大厦。
　　“安明你给我站住！你如今还这样对我！”严至柔一脸愤恨。
　　“你在工作上发泄私人恩怨有意思吗？你恨的人在这，你用不着大费周章的给我下套。”向来理性的安明此时有些失控，他冷冷的看着延至柔。
　　“我就是要毁了你，我想看着你如何在这个行业一点一点的完蛋。”她一字一句，眼里满是凄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到底我怎么样你才满意？”安明愤怒的盯着延至柔。
　　“这就急了吗？”延至柔冷笑道。
　　安明眼中冒着森寒的怒气，“延至柔！你又想说我毁了你？你把这种罪名安在我身上能得到心理平衡是吗？当年我没让你退学，我没让你放弃一切，你一厢情愿的想呆在我身边，付出很多，你把一切都算在我头上，我没有争辩，因为至少我们交往过，至少你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但你从没问过我的感受！这些年你变本加厉不断的要挟我，纠缠我。这就是你的爱？为了配合你，我也曾付出很多，谁都不是假的！”安明低下头又愤怒又无奈的看着延至柔。
　　尽管说这些话的安明看到延至柔眼里泪水愈浓翻涌，却没有一丝动摇。因为这些年延至柔扭曲的感情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被冠以罪人的身份活着并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两人每次见面不是报复就是针锋相对的互相伤害。
　　严至柔果然抓狂了，“那这些呢？”她兀自抓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瞬间泪崩如雨。“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退学，甘愿放弃自己的未来这样的想法有错吗？为什么你都不领情！”
　　“你没有错，你总是对的，你从来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我不想要这样的爱情！这就是我不能忍受你的原因。爱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自作主张···”他不愿意他爱的人，随便放弃自己的未来，只为了短暂的相守，他希望她在理想的路上成为更优秀的自己。他要的爱情是并肩作战，不是殉葬。
　　曾经的延至柔只想和安明在一起，上不上大学、在哪上大学，她都不关心，反正最后都要回家继承家业，只要两个人能幸福在一起。可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安明不喜欢这样，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他要追求的梦想。
　　“安明你不是人！你折磨我痛苦到想死，却换来你的分手，我付出了一切，你凭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扬起手，语泪具下狠狠的朝安明的脸上打去。
　　安明愠怒的冷眸蓦的露出一丝痛苦神色，他抓住延至柔的手腕，“你付出了一切，难道我不是吗？过去，我问心无愧，即使我有错，我也付出了代价！！”她在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曾经属于她的深情。
　　“我会让你后悔的！——”字字穿心般的，延至柔神色悲绝，任自己的心弦无止尽的崩塌。
　　看着安明决绝离开的身影，她悲伤无力的站在原地，神情仿佛是一部悲伤电影，主角却只有她自己。
　　天气有些冷了，贴着地面袭过一阵冷风，尘埃卷起。她的手腕空廖的垂在身侧，上面清晰可见暗紫色的伤痕，那是四年前安明和她分手她自杀未遂而留下的印记。只是如今都已物是人非。

　　意料之中，于萧昂搬走了。公司里他和安明似乎成了最普通不过的上下级关系，平日里只有工作上对接任务才有几句交流。
　　回到公寓，安明看着空荡整洁的公寓，在客厅站了许久，默默的打开冰箱，一个人开始吃饭。床上放着他找出来的冬衣，他记得冷冷冬日于萧昂穿着单薄外套的样子，他穷的离谱，就连行李都少的可怜，如今搬走，房间里一点印迹都没有，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心里莫名的烦躁。回忆起来，同住的几个月好像都没对那小子说过什么温暖的话。可是醉酒那夜，那双手扶起他的温暖，他却记忆深刻。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愫在心中晕染。也许是对无故卷入南丰事件的于萧昂心生愧疚。
　　白天公司里于萧昂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安明，避免单独接触，而安明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周三，于萧昂没来上班。
　　沉默是因为不知怎么面对，冷漠是因为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害怕触碰。
　　安明坐在电脑前，沉默的看着于萧昂网上发出的请假申请，清冷的眼闪过一丝波动，手指完全靠下意识在处理工作。其他同事过来和他沟通工作，明显的心不在焉，人在这，心不在。脑中无法抑制的闪过往日和于萧昂相处的画面。圆眼睛真诚的笑容，那夜却盛满悲伤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帮我···
　　那个善良的蠢货，没必要和我搅在一起。那日他无意间撞见被中使责备失魂落魄的于萧昂，那样眼神的于萧昂，让他动容了，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和于萧昂说了些鼓励的话，即便这条路布满荆棘，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被斩的那一个。
　　安明豁的站起身，静静的关了电脑。
　　在公司的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可是换不来一句肯定，因为太优秀，遭人妒忌暗算。中使的一句‘辛苦了安明’，皮笑肉不笑。他安明卖命为公司工作，为公司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到头来，连一句中肯的‘辛苦了’都没有。韦童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像一只伺机捕食的狗，严至柔又步步紧逼，各种压力，终于那晚，他不堪重负的喝多了，回来时，身体已经不能自控，可意识还清醒着。那个温和细心的于萧昂站在他眼前，一脸担忧的问，‘辛苦了，你还好吗？’一句辛苦了，真诚温暖，这一句辛苦了，说到了安明的心底。
　　走进中使办公室的时候，安明神情严肃笃定，“中使，于萧昂为什么请假？”
　　“他没和你说吗？好像是家里出事了。”中使冷淡的笑笑，盯着自己电脑的眼，瞥了一眼安明。
　　“我也请假!”安明面色陡然一沉。
　　突兀的一句话，让中使十分意外的抬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为什么请假？现在什么情况？！”
　　决绝的把负责人的怒吼声关在门里，全公司都看见安明一手拎着外套，飞奔出公司，一脸冰霜的冲进电梯。同事们仿佛又见到了曾经那个明明生着一张俊脸却永远表情可怕的安明。
　　当安明赶到车站在人群里拼命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他自己突然惊愕了，为什么会这样，仿佛心里有一个空洞。为什么想到那小子难过的脸，就很烦躁，他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活，依赖他、相信他、理解他的那个小子已经离开了，已经没有人再来烦他了。
　　曾经只是那么一瞬，一瞬的感动、被触动的温暖感觉。那个温和善良的小子，没必要让他受伤···刚入行时的艰难，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安明当然知道那时的于萧昂是怎样的心情。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没办法无视，没办法放着不管......
　　清冷的心，不知何时溅起微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