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19、第 19 章那些过去

　　时光在安明来北京的第三个年头显得尤为清晰。自从和于萧昂在一起之后，他的生活才重回人间，会知冷暖，会哭会笑还会伤心。如果此前的他是一块钢无坚不摧，那现在，他有了软肋，一切，从他放下要紧的工作追着于萧昂去南岗时，就已不一样了。
　　周末，安明独自一人回公寓。他遵守约定，给于萧昂冷静的时间。
　　近来工作繁忙，两人又回到了只有晚上才能见面的日子。即便如此，安明也已满足，如果没有延至柔时不时的骚扰，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已别无所求。
　　然而事与愿违。刚进家门，安明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没显示名字。他知道是谁，碍于合作关系又不能不接。
　　“安明，今天我要的效果图还没有发过来吗？”
　　“抱歉，忘了。”少有地，因为和于萧昂感情的事，多少影响到他的工作状态。
　　“你居然忘了？你现在在哪？修改意见必须当面说。”
　　“我在家，你别过来，我待会上线发给你。”
　　“我很急，车已经在路了。”
　　无奈，安明只好把地址告诉她。三十分钟后，延至柔果然到了。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身影，安明原本淡然的眼神霎时沉寂。他预感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东西在这。”安明拿出笔记本递过去。
　　延至柔接收了文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当场开始查看。趁着她看文件的空隙，安明忙走到远处，迅速给于萧昂打了个电话，确认他回家的时间，直到听到电话里于萧昂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才松了口气。
　　“你自己住？”延至柔看到安明刚打完电话走过来，抬眼问道。
　　“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她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所以来看看。”
　　“···你别太过分了！延至柔！”安明瞬间警觉。
　　“她是谁？我认识吗？”
　　“是谁都和你没关系吧！”安明语气清冷而坚决。
　　“没关系？！分手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你怎么还有脸谈恋爱？！”这句话无疑侧面肯定了她的猜测，严延至柔瞬间爆发情绪。面前的男人总能轻易的刺激她失控。
　　安明面如死灰，强作冷静，“你不答应，也改变不了事实。”他定定看着严至柔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底暗流汹涌。“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你一厢情愿。我们早就结束了。”他转要走，清冷的眼少有的略过一丝慌乱。
　　“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冲着安明的背影喊到，已经歇斯底里。看着安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她脸色惨白，形状较好的唇角因抽搐而扭曲，缓缓吐出几个字。
　　“杀人犯——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有资格去恋爱！”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的底牌，他的致命伤。
　　一句句，像刀子般，在剜安明身上的肉，安明浑身血液瞬涌，鼻梁上青筋绽起。
　　追上来的延至柔绝望而愤恨的盯着安明没有丝毫颤动的肩膀，她期待着一个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结果。这些年，只有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全是对方的错，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尽管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个男人永远不再会给她的爱。
　　“杀人犯？？”安明蓦然转身，语气清冷，寒雾般的眼眸已被黑暗淹没，说这话时他将眼角深处最后一点温度泯灭，目光清冽如初见。“这不都是你逼的吗？”延至柔惊愕的看着他，恐惧、悲伤瞬间攫住了她的心，就连愤怒也被绝望的悲伤浸透。
　　她不明白，任性和无止境的占有欲，并不是爱。她错就错在，从始至终都是自我为中心的情动，付出、索取，从没问过对方想要什么，最后变成了一厢情愿。
　　其实，爱这件事，说简单点，不就是为了对方着想，甚至忘了自己？用对方需要的方式去爱。在死之前想着“还有哪件事没为他做，”而不是，“他怎么不多爱我一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既然这样，”延至柔绝望的眼神蓦的变得阴冷。“那我们来算算账吧！”
　　“这些年，我还的还不够吗？”安明被黑暗吞没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怆。
　　“呵··你还什么了？”她苦楚的冷笑着反问，心似被翻江倒海的悲绝淹没。
　　“你到底想怎样？”安明一面担心于萧昂会提前回来，一面被延至柔纠缠的方寸大乱，决绝道“你要还什么，怎么还都行，唯独复合——不可能。”
　　话音未落，安明眼角的余光猛的瞥见于萧昂不知何时已站在楼口。
　　延至柔顺着安明慌乱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皮肤略黑、圆寸头圆肩的憨厚男人站在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她将信将疑的一步步走过去，试探的问，“于萧昂？”
　　于萧昂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却气势逼人的女子，“你是？”
　　延至柔猛的回头看向安明，神情惊愕无比，像是确认了某种可怕的猜想。“是他吗？！”
　　那天她借安明手机时，别有用心的翻看了通讯记录和信息，结果长长的一排电话记录和暧昧信息全部是于萧昂这个名字。所以，她费尽心思精心布了今天的局，只为确认。她的目光落回眼前这个木讷的土包身上，怎么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她神情悲愤一脸难以置信，“没想到我爱了你这么久···你他妈居然是个gay！”
　　安明倒吸了一口气，他意识事情可能变得难以控制。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于萧昂卷进他和延至柔这场陈年旧帐。
　　延至柔逼近于萧昂，“我叫延至柔，我知道你。”
　　“···”意识到关系可能被识破，于萧昂吓了一跳瞬间僵在原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其实他认出了她，之前在公司曾见过她和安明谈话的场景。
　　“你别和他说话！”安明少有的慌乱，忙上前阻拦。
　　延至柔确认般的眼神盯着安明，毕竟她曾经太了解他。她淡然一笑，继续纠缠于萧昂，“你可能不知道我，安明大概也不会告诉你，关于他过去的女朋友。他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挑衅中带着质疑的语气。
　　“···”于萧昂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尖锐攻击性十足的女人，无言以对。
　　“看来你对他，也没多重要。”延至柔轻嗤。
　　“延至柔！我们的事和他无关！”安明突陡然提高声调。
　　“你看，”延至柔顿了一下，转向于萧昂，语气带着蛊惑，“他这会就是怕我说实话，让你看到他的真面目！他现在爱你，下一刻呢？他只爱他自己！他的冷血自私，迟早你会知道。更何况你还是男人···想想都让人恶心！”她突然凄凉的笑了。
　　于萧昂清澈的眸子瞬间闪过忧伤的阴翳。
　　“延至柔···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安明语气沉肃，上前推开严至柔，使她离于萧昂远点。
　　“尊重？你和我说尊重？安明，你尊重过我吗？你一直都是喜欢男人的吗？”不知是表演还是真触到了敏感神经，气焰强势的延至柔心里陡然一酸，悲楚的一句话却让安明瞬间陷入沉寂，也让于萧昂心里陡然一颤。
　　“请你离开。”安明冰凉的声音，“我怎样是我的事，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宁愿她误解，他最后也丝毫没向她解释，只为彻底斩断这段孽缘。
　　“你终究还是这样！冷血的畜生！”得到决绝的回应，延至柔悲绝的狠狠说道。
　　安明不再多言，直接拉起于萧昂，转身就走。延至柔一个人留在原地，悲愤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于萧昂感觉到安明紧握自己的手，冰冷的微微颤抖。
　　回到房间的安明，一下颓坐在沙发上。窗外暮色暗沉，房间里没开灯，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地上突兀的影子狭长着慢慢走向墙边。
　　于萧昂默默站在那，他从没见过他如此脆弱、落寞的样子。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抑或是该先安慰下自己受到冲击过度的心。今天他终于见着了，那个安明曾经的恋人。
　　那些回忆影像曾是安明过去所有的温暖，他细数过很多遍，如今终落得人事全非的凄凉境地。那些关乎灵魂深处的温暖信念、相知相爱，在以爱之名套上枷锁、冠上罪名时就变了味。回忆成了杀人武器，爱成了致命枷锁。一切早已扭曲，一切无法重来。时光的旧情人，逝者已矣，而生者却不常在。
　　“你怎么不问我？”陷在黑暗里的人，声线低沉却先开口了。
　　“如果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她就是延至柔。”安明语气中透着疲惫的苍凉。
　　于萧昂静静垂眸，似乎今天知道了太多对他来说具有冲击性的事实。蓦的回想曾经安明醉酒那夜，他眼角有泪悲伤呓语着‘好难受’，现在也终于了然。
　　“那些事···当年几乎击垮了我。我们大二的时候开始交往。”
　　“从前，你很爱她吗？”于萧昂轻声问。
　　“那时我以为爱。”斩钉截铁的语气，却让于萧昂心头一紧，手心冒冷汗。“我是个感情上晚熟的人。那时候谈恋爱还不太懂，以为被人喜欢，被人需要，就是爱。”安明神情清冷，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她很依赖我，起初我都觉得好。后来学业压力繁重，她无止境的恋爱脑让我窒息。也许她想要的浪漫，我从一开始就给不了。”
　　“我从不逃课，她却是个天生的恋爱脑。吵架时要我哄，平时她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时的我觉得人生理想是最重要的，但她的想法显然和我不在一条线上，我觉得我很孤独。她家境优渥、极度自我，为结束异地恋，说退学就退学。关系破裂后，她把一切归咎于我，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这种事太多了，一直在争吵，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说了分手。她哭了很久。我一个月没理她，她就···自残，被救了下来，她全家就和我结下了仇。连我的家人也不原谅我。我很自责，觉得对不起她。痊愈后她就开始疯狂的报复我......”
　　“你没试着和她沟通吗？”
　　“当然试过！”安明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你知道那种明明彼此距离很近，可对方永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感觉么？更何况那时我对她还有感情，甚至分手后多年我也没再交女朋友，那种绝对孤独真的太难受了！在无数次尝试后，我绝望了，所以我还是坚持分手。”
　　虽然注意到说这些的时候安明连一个停顿都没有，说明这些事在他心里一直都记忆清晰，如果说不在意那是假的，但于萧昂还是把心里的这些难受都应声吞下，只说了一句。
　　“你一定很痛苦吧！”
　　“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毕竟是我提的分手，伤了她。也许我没资格抱怨···但那几年我真的快被逼疯了，像个罪人一样活着真的太难受了。我是想要爱，但我心里清楚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曾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毁了她，又绝不可能回头。直到遇见你···”安明声音凄然，抬手狠狠抚住额头。“你对我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吗？’你说我在‘自虐，’你看穿了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看穿我。”
　　于萧昂动容又心痛，“感情是相互的，这件事你也受了伤，别人看不到，她在道德绑架你！感情···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感受到安明深切的痛苦，第一次觉得他很可怜，“你···就是因为那天晚上我说了那些话才···？”于萧昂突然反应过来，难为情的问，没想到那夜无意的一句话，竟对安明如此不同。
　　“怎么可能！”安明抬起头，凄凉的脸带着一丝羞愧。“那天已经忍到极限，被你那句话逼的失控了而已。”
　　“···”于萧昂心中了然，知道了太多安明的过去，无法无视的他们之间的空白岁月铸造的疏离感陌生感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让他难过不已。
　　“谢谢你，萧昂。”昏暗中，安明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再说不出话。整个人陷在黑暗里。
　　感受到安明从没有过的悲伤，于萧昂压抑着自己胸中的痛楚，伸出手温柔的抚上安明微皱的眉心。惊愕的眼顷刻化为一湖温岚，气息微颤，原本陷入泥淖的心瞬间回暖，安明伸手揽住于萧昂紧紧抱住他，脸埋进他带着淡淡松果味的衬衫里，缓缓闭上了眼。
　　黑暗里，他站起身，掌心抚过于萧昂的脸，温热的眼望进于萧昂的眼底，眼神交汇的瞬间，带着咸涩的吻深深落下，瞬间气息覆没。
　　温柔的吻几经转合最后变得愈加激烈窒息，安明抱着于萧昂，两个人踉跄着倒在床上。感受着安明冰凉的鼻翼，柔软薄唇的触感，于萧昂阵阵心悸。他半眯着眼，神情忧郁的看着安明俯下去的脸，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心中仿佛有着一个无法释怀的悲伤缺口。
　　“萧昂——”安明眼中寒光褪去，只剩深情。
　　“嗯···”
　　“别离开我！”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恳求。
　　“我在。”于萧昂的回应轻若耳语。
　　“我爱你——”声音清冷，却炙热。清冷的鼻尖在于萧昂颈间深深吸闻，他的唇线划过他的唇再到脖颈，吻星星点点的落下来。于萧昂抬起手臂，绕过安明耳畔，安明浅棕色的眸子闪了闪，微微一动，抱着于萧昂的手更收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