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17、第17章 你说一世靠不了岸

　　阳春四月的上海，春和景明，空气里透着清冽的暖意。
　　灰暗的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被灰色的窗帘虚掩着，只露出几缕光线。安明头靠在沙发上，青白的指骨抚着额头，冷眉微凝，心乱如麻，前几天因为心情不好饮酒过度引发了多年的胃病。原本清冷的脸现在更是瘦的刀削一般冷峻，陷入沉思的人，想起这么久以来和于萧昂发生的种种，一幕幕的画面开始不受控的在脑中闪过。
　　‘如果我不替你着想的话，你会替自己着想吗？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拼命的人。仿佛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与其说是拼命还不如说，简直是自虐。那日他清澈的眼神望着自己，想到这安明原本阴沉的脸挤出一丝惨淡的笑。
　　一切都已分辨不出色彩，视线最后落回现实，蓦地目光清冷。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从安明的肩膀处落下来，他微闭着眼，面白如玉的脸仿若雕像般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形成一小簇暗影。本该享受着上海的春日暖阳，此刻他却只能瘫在酒店，胃病已经严重到天天呕吐、打针，做胃镜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于这次出差，也是林息池假借工作之由邀他度假。一直以来的忙碌，也只有在上海这几日才得以真正的休息。
　　这两日，他除了昏睡养病，便是倚在落地窗前店前发呆，浑浑噩噩。门外的走廊传来些微响动，他灰暗的眼微睁，勉强起身。
　　“安明，”林息池推门进来，这几天他一直在照顾安明。“刚才前台来电话说有人找你，看你睡了没叫你。”
　　迷蒙的人有些惊讶，淡淡的问，“不可能吧，谁能找我？”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才发现早已自动关机了。
　　“于萧昂来了。”林息驰补了一句，“他怎么不打你手机？”
　　安明拿手机的手明显一顿，忙给手机充电、开机。屏幕亮起，数条未接来电，刚要点开微信看消息，怎料这时于萧昂的电话就进来了，他平静的盯着这个闪烁的电话呼叫，接通了。
　　窗外已暮色四合。
　　林息池驱车送安明到上海南站时，已是黑夜。车站广场的人影稀疏可数，周围刮着冷风，晚上的气温有些凉爽。夜色中，一个清癯的身影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隔着夜晚微凉的空气，看不清表情，安明的目光在远处却灼热起来，眯了一下眼，却转过视线。余光中他向他跑来。
　　一辆汽车突然窜出来，伴随一声急促的刹车声，险些撞到于萧昂，“眼瞎了！怎么走路的，大晚上的跑什么，急着投胎啊？”司机出头，破口大。车前立着的那个令安明不爽的身影，反应慢半拍似的愣愣的瞪着司机，张了张口似乎忘了怎么说话，脸上一片空白的表情。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似乎是瞬间爆发，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行，血液翻涌青筋暴涨的安明一个跨步开门下车。“路是你家的吗？他走的是斑马线！你不减速，你他妈瞎了吗！”一顿暴躁的炮轰，司机瞬间蒙了，回头看着这个脸色青白、神情异常暴戾的男人，一时乱了手脚，“你谁啊你？草！大晚上竟他妈遇上神经病了！”一脚油门仓皇的开走了。“妈的！有种你别走！”安明追上去，一脸暴怒的神情在路灯下映得分明，站在路中间，回过神来，发现于萧昂正拉着他的胳膊。震惊中带着疲惫的眼神望着他。
　　夜晚的霓虹流溢着静谧的暗语，风袭上耳际，清晰的描画了心声。
　　为什么见到他被人骂会那么生气，就算明知道那小子是个善良的蠢货。可见到他傻愣愣的样子，还是没办法忍受别人骂他。除了我，没有人能骂那个蠢货，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那个家伙！安明狠狠吸了口气，目光如刀的瞪视着远方不明灯火，猛地转身，头也不回的朝林息池的车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扔下了他，他本可以更冷酷的，只要他想，任何人都看不穿他的面具。
　　车里的林息池看着失控的安明惊愕无语，我去！这么暴躁！回到车里，三个人相顾无言。于萧昂原本焦急的神经，见到安明的那一刻终于平复了些许。
　　回到酒店，已过午夜，和林息池道别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关上门，剩下沉默的两人。三天没有睡好的于萧昂已经疲惫至极，一下跌坐在床上，他看着安明，张了张口，眼皮已经困的快睁不开却仍死撑着。安明一切看在眼里走到于萧昂床边微微俯身，“先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去那边睡，我在这，你肯定休息不好。”他直起身。昏暗中，于萧昂看不清他的脸，刚才的距离太过近，心跳的厉害，没想到却是那样的话。他一下拉住他离开的手腕，安明顿了顿，“睡吧——”他静静的关了房间灯。微凉的手，传递着只有于萧昂才懂的温暖，却在刚才拂开了他的手。
　　于萧昂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三天没怎么吃好睡好。车站安明那张暴躁的脸在脑中闪过，想毕他的心情糟透了。
　　但没过多久，于萧昂终究被汹涌的困意打败，沉沉睡着了。
　　清晨，于萧昂被一场幻觉般的梦牵引着醒来，几乎是那么真实，难过着睁眼的瞬间，眼前正是安明清晰的身影。他早就醒了，坐在沙发上远远的看了于萧昂好一会，看着他翻身，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清醒的于萧昂瞬间窘迫难当，“做什么梦了？”安明语气清冷，说话间他俯身挨近于萧昂的脸，距离近的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松果味。只是撑在床上的手顿了顿，刻意的直起身，眼神中压抑着什么。
　　“你干嘛不回我微信？”于萧昂紧张的看着他，这是他仅能吐出的词句，压抑着胸中的委屈和自责。
　　“手机没电了，大老远的来见我，想我了？”安明似乎深情又似故意羞辱他的语气不似寻常。
　　“安明——！”于萧昂倦意未退被羞辱的脸色发红。
　　四目相对，语言可以作假，但眼神却再也无法伪装。安明盯着于萧昂没有笑，深情暴露无疑。于萧昂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进安明幽深的眼里，已经完全无法了，千山万水的来到他身边，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当面解释清楚。
　　安明豁的站起身，走到窗边。于萧昂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我没有背叛你，不是授意韦童才接那个项目的，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于萧昂起身下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轻轻的两句话，安明原本愠怒的脸倒抽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明白了，脸上隐现着复杂神色。
　　“我想证明我自己，这是一个机会，毕竟我也想当主笔。”
　　“既然这样，你现在站在这干嘛？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你回去啊！”安明转过身，明知道这样的对话已毫无意义，什么样的真相都无所谓了，因为结果已经不能改变。
　　“我不知道这次项目对你那么重要，你不要误会我。”于萧昂的声音低下去，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安明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于萧昂不毫无设妨，现在就连失望伤心都直接写在脸上。
　　“你该事先和我商量！不管怎么说，这次没有傻到光想着别人不顾自己。你终于知道为自己努力了，于萧昂。”这句话把于萧昂说的心痛不已，怎么听也不像是夸奖。他不知道，这么做也许中了韦童的圈套，置安明于更不利的境地，也打乱了安明原本的计划。
　　“我只是想变得更优秀，和你···”他硬生吞下了后面‘和你站在一起’几个字。
　　安明缓缓的闭上眼睛，手指抚着额头，“行了，我只是有点不爽，···”他回复理智的速度永远那么惊人。“其实你真没必要大老远特意来，如果你这时候开天窗，不就相当于自己弃权了么？这次做的好，你以后真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于萧昂一脸委屈摸样，“以前···什么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人解决，所以一下还没习惯和你商量。”
　　看着眼前于萧昂一副根本不会说谎的脸，安明苦笑。一瞬间怒气竟消了大半，一切已全部了然。“你明天回去好好工作吧，不然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他叹了口气，瞥着于萧昂一脸难过的神情，笨拙的杵在那，不自觉竟笑了，很不符合当下气氛的。
　　当日那个生怕拖累他、兀自苦恼的于萧昂，怎么可能为一己私利背叛他？这种事想想自然明白。他只是气他什么事都不和自己商量。可是，有那么一瞬，他不是害怕失去项目、失去总监的位置，他害怕的是被他背叛，所以方寸大乱，可悲的自己，可恶的疑心病。于萧昂这种善良的蠢货，他所做的事，虽然欠缺考虑，但他打心底里信任着他，如此想着的安明，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看着于萧昂有些苦楚的眼神，禁不住抬手抚上他微微出汗的后颈，“你这么爱出汗吗？”安明看着于萧昂瞬间错愕、红晕泛起的脸，他当然知道于萧昂一紧张就容易出汗，他更知道这个人有多在乎他。清冷的眼渐渐温热，刹那似有火花闪过，他突然低头吻住于萧昂，突如其来的吻使呼吸顿然少了一拍，于萧昂一时有点恍惚。
　　“那···你不生气了？”于萧昂的声音闷在安明肩头，一颗紧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不自然的抬手环上安明的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安明。
　　安明抚在于萧昂后背的手顿了顿，用力的加深了这个拥抱，他低下头鼻尖埋进于萧昂颈窝，深深吸闻他身上的气息。
　　他如此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善良的蠢货。

　　中午的艳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天空，放射着一天中最灼热的光芒。
　　顶层套房的露天温泉池泛着粼粼波光，视野可及之处是如血管般延伸远的宽阔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不同于北京的噪杂喧嚣，乍暖还寒的四月，酒店室内的人工绿植四季常青，欧式的装修风格精致而奢华，空气中透着优雅静谧的气息。
　　林息池端着红酒杯泡在温泉里一脸慵懒，一旁的于萧昂一脸纠结的犹豫要不要下水。
　　雾气朦胧之中，只见身材修长挺拔的安明穿着浴衣，绕过温泉倚坐在藤椅上。松垮的浴衣下依稀可见白皙结实的胸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他，头靠在椅子上，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的眉骨描画着清冷的侧脸泛着微光，他转过头看着于萧昂，许是阳光太强，他轻轻眯起眼睛，像是微笑。
　　“萧昂，你还是把凯文的项目资料拿来我看看吧。”此情此景，他这个人是有多不时宜。
　　“啊？不用了吧，安明。”还在研究温泉水怎么是红色的于萧昂瞬间错愕。林息池一脸诧异，而后无语的表情。
　　于萧昂一早发现安明不同往日的憔悴脸色，如果到头来这个工作还要安明帮他，他真的要羞愧死了。只不过刚才抬头间瞥见别样风格的安明，于萧昂的目光有些不自然。
　　“安明，不是我说你，难怪你在公司人缘差，你是有多破坏气氛··当真以为我叫你来是出差的吗！”
　　说这话的林息池拿着酒杯刚抵住唇边，视线突然被楼下露台的一群身姿曼妙的姑娘吸引，他不自觉的探着头。“南方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不禁回头对安明说道，“怎么样？哥们选的房间位置不错吧？”
　　于萧昂抬眼看的时候，只见着了数个身穿纱裙的女孩背影渐渐远去。
　　“···不错。”安明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于萧昂怔了一下，看了看安明。
　　晴朗的午后，满目的安静，舒逸的感觉溢满整个神经。
　　安明的眼底流泻一片温柔，淡淡的望着远方，像这样两个人身处异地，上一次还是在南岗。这时，不合时宜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安明看了下没接，温柔的嘴角却渐渐僵硬。

　　初春的上海，白昼尚短。日光清冷不燥，让人觉得很舒服。于萧昂第一次来上海，下午的时候安明特意带他去附近的弄堂逛了逛，回到酒店时夜幕将至。
　　夕阳的余晖斜斜穿过落地窗，在地面投下片片斑驳。窗外，落日余晖温柔的笼罩着即将沉睡的上海。
　　于萧昂的身影逆着光站在窗边里看着安明。“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他憋了一下午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过。”他眼里的笑意瞬间僵住，有点意外于萧昂的直接。看出他的不安，刚要开口。
　　“我先去洗个澡，你先睡吧。”眼神交汇的瞬间，于萧昂却避开安明的视线，径自去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安明依穿着睡衣坐在床上。
　　昏暗中，于萧昂抬头的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安明一脸颓伤的神情，此时的他卸掉了盔甲，他知道。
　　压抑着莫名的情绪，于萧昂不知如何面对安明，故意慢慢的擦着头发不肯过来。
　　“如果早遇见你就好了···”安明望进他那一池忧郁的眼里，走过来一把拉过于萧昂把他按在床上。
　　初春的热度在晚上已经完全消散，窗外的桃花悠悠的散发着芬芳，令本就躁动的心情更加无法平静。
　　“下午那个电话，是我前女友。”
　　于萧昂明显感到自己呼吸少了一拍，原本忧郁的眼难过的看着安明，全身僵硬。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萧昂，”安明俯下身，松垮的睡袍露出结实的身线，他抬手抚上于萧昂的脸，“你吃醋了？”
　　没想到自己拼命忍耐还是一下被看出来，于萧昂不知道此时自己是多么忧怨。他别过脸，推开安明坐起身。
　　“如果可以，我多想在一开始就遇到你。以前的我很过分。”安明清凉的手握住于萧昂的手腕。
　　于萧昂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安明，“你对她做了什么？”
　　“因为我的自私，伤害了她。”认真的表情让安明的眼神陷入黑暗。
　　“你也会伤害我吗？”于萧昂感觉到安明修长有力的手掌微凉泛着细细的汗。
　　安明顿了下，“你知道我不会，除非——你要离开我。”
　　“如果我已经离开了呢？”于萧昂压抑着苦楚，异常认真的问。
　　安明蓦的目光中注入力，深情热望的眉眼和白天判若两人，“如果你离开，那我，就去找你。”声音很轻，语气却笃定。他抚过于萧昂的脸，深情的吻上他的唇算是回答。温柔的抚过脖颈，气息在咫尺间缱绻、交错。于萧昂有种触电的感觉睁着眼睛，微凉的头发拂过他的脸，细细碎碎，有些痒，于萧昂伸手摸着安明的脸。一双合著温柔的冰眸望过来，深情相望的瞬间，加重了咬合的吻的力度，连对方吞吐的气息也全部吸入自己的胸膛，温柔的吻像蛊惑，多少都不够。
　　压抑着长久爆发的欲望，安明缓缓拥抱于萧昂的手中注入了力，温柔的追寻着他的眼睛。
　　“和我在一起的话，也许很危险，你愿意吗？”他清冷的声线藏匿着深情。
　　于萧昂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起手抚平他微皱的眉毛，感受着安明怀抱的力量，心中流过阵阵暖流，终于将他的温柔全部收下。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于萧昂压抑着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问。
　　安明深深的看着他，片刻，才低声道“因为是你···只能是你。”
　　“我们两个就像两辆并驾齐驱的火车，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狭长深沉的眼透着平静，安明扳过于萧昂靠在自己身上，手抚上他的黑圆脑袋摩挲着他的脖子，低头闻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松果味。“等到盛夏的时候，我们去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吧。”
　　“可是，我没有太多钱。”
　　“我有钱，你就说想去哪里？”他深邃的眼窝覆上温柔的柔光。
　　“我不想总是花你的钱。”
　　“我知道，所以我都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但现在不一样。”安明一副了然的语气，期待的看着于萧昂。
　　“我···想去看海。”于萧昂想了想，认真的说。
　　“好，那我们就去青岛，离北京还近。”终于得到满意的答案，安明眼底的笑意更深的环抱住于萧昂，脸靠在他肩上，少有的露出高兴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