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岸蜃楼》奈明

15、第15章 生命没有灰烬

　　国贸79层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CBD的繁华灯火，长安街的车流像金色血管般流溢。即便不是工作日，这里也依旧人潮鼎沸，华丽翻腾。靠窗的卡座里坐着两个神情严肃与当下气氛非常不符的男人。
　　“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吴晓天双手交叠在胸前，满脸质疑的看着安明问道。
　　“怎么这么问？”安明有点诧异仍淡淡回道。
　　“自从你自愿充当某人的全能导师之后，就变的···一言难尽!”吴晓天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安明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
　　“上个月给你微信发的消息，你现在都没回！”
　　“不会吧。”安明认真的翻出手机。
　　“我真的要和你绝交了！”看安明一脸正经的装模作样把吴晓天气死了。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迷糊，除了绝交还有别的事吗？我实在太忙了。”安明淡淡的眼神看着吴晓天。
　　“你不应该和绘影的人公然翻脸，尤其对方还是和你实力相当的角色。”吴晓天终于发怒的说到重点。
　　“我本来也不想的......”他当然知道最近工作频出问题，和韦童公然翻脸，之后在公司恐怕更艰难了。
　　“大局为重！安明，我知道你心里有谱，我可是靠你呢。”
　　“我有分寸。”安明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透着冷清的认真。
　　“再忍最后一次吧，听说你们最近会对接凯文出版，如果你拿下项目以后就好办了。”
　　“我知道。”安明说话间眼神里不经意的暖意，吓了吴晓天一跳，这家伙搞什么，吃错药了。

　　从酒吧出来的安明，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快步闪进地铁。特意推掉了一切活动，空出时间，他赶着去赴和于萧昂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喧闹的西单大街，人来人往像往常一样热闹，和周遭成双入对的亲密氛围很不相合，步行街上两个男子步调很相似的一前一后走着。
　　于萧昂习惯性的走在后面，跟着安明大步的身影。经过店铺的落地窗时，他余光瞥见映出的两人身影，安明像平常一样清冷的脸，身形修长挺拔的他迈着优雅的长步，即便穿着普通的黑色卫衣走在人群中也气质不凡，引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于萧昂再看看自己，黑圆的脑袋，圆肩驼背，身上这件穿了N年的领口已经松垮变形的卫衣，土的特别寻常，一时有些感慨。他猛然抬头，安明犀利的眼正盯着自己，“你怎么走这么慢，过来。”他向他伸出手来......
　　于萧昂尴尬的嘴唇抿成一线，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该不会是要......”
　　只见安明走过来，手攀上于萧昂的肩膀，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这样总行吧。”
　　于萧昂无语的抬手抚额耳尖充血，要当显眼包你自己当吧，逃也般的避开。
　　走了一圈两个人在广场的长椅坐下来。大城市好就好在，就算在一个城市也完全不必担心路上遇到什么熟人，这无疑不为人情冷淡找了一个好借口，城市太大，不期而遇几乎不可能。
　　“安明——”隐隐的听见有人象是喊他的名字，安明不可相信的回过头去 ，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林息池一脸兴奋的朝他招手走过来，“好巧啊！安明。”
　　“我怎么不信这么巧！?”安明站起身表情相当直白。
　　林息池扫了一眼旁边的于萧昂，“好久不见，都想你了。怎么，周末还公出吗？”
　　“萧昂，这是林息池。”安明无语的懒的给林息池解释，转头对于萧昂介绍道。
　　“你好，我叫于萧昂。”于萧昂礼貌的点头。
　　“你好，我是林息池，他大学同学。”说这话时林息池跳过去搂着安明的肩膀，一边坏笑的回过来对于萧昂说，“大学时候我俩上下铺，关系特别铁.......”
　　于萧昂认真的表情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只见安明条件反射般忙把林息池推开，“找死吗你？”他用手掸了掸肩膀，仿佛有什么灰尘似的。
　　“你这什么毛病啊！”意识到安明不能与他人触碰的毛病林息池抱怨道，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有话快说。”
　　林息池瞥了眼边上的于萧昂，再次凑近安明。习惯性的刚要抬手，但看到安明一副像要抽他的表情，自觉的把手放下了。于萧昂看在眼里，“你们先谈，我去那边买个水。”说着径直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便利店。
　　“之前我们公司的宣传广告，后来转到那个叫什么韦童的手里，你跟他，有过节？”
　　“确实。”安明说话间视线却飘向于萧昂离开的街角。
　　“我要去上海了。”林息池含笑的眼里闪过一丝认真严肃的神情。“短期内不回来了。”
　　“所以呢···”安明收回目光，看向他。
　　“我算明白你为什么除了我没有朋友这事了！”林息池无语的开玩笑道。
　　“···”安明一下笑了。
　　“你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像大学那会儿。”林息池声音低沉似乎伤感的说。
　　“你还是没变，”安明语气平淡，“恶心劲儿，没变。”
　　间隙依稀闪过曾经的回忆，再抬眼，记忆的闸门已经封上昏黄的封条。马路对面，等待的车子，滴滴两声向林息池发出催促。
　　林息池坐进车里，看着安明在自己的后视镜里缓缓转身离开，佯装的笑在嘴角渐渐抿成一线，缓缓车窗关上。那个即便异地偶然相遇，唯一一个会问他过的怎么样、真正关心他的安明，是他大学时代曾经唯一的朋友，就算多年不见，他仍一眼认出了他原本的模样。只是可悲的是，到如今安明依然是他唯一交付信任的人
　　当年父母离异的他，突然回到有钱的老爸身边，过着富二代的少爷生活。多年不见的朋友一下全冒出来找他叙旧各种拜托帮忙，向他借钱。因为家境复杂，周围的人都在算计他，鲜有人真心对他，他冷酷无情、他麻木不仁、他聪明绝顶，他不快乐。那时候的林息池一度陷落黑暗。只有安明对他既无心机也不谄媚，直来直去，那时他就认定这个朋友，只是没想到才刚重逢，老爸又给他调到上海。今天的偶遇像一场意外的告别。

　　熙熙攘攘的西单北大街上，半天等不到于萧昂的安明，一边拿起手机，一边朝马路对面走去。
　　“你搞什么！干嘛去了？”安明终于在人流中看到于萧昂，有点着急的语气。
　　“没什么，就闲逛一下。”于萧昂温和的笑了。
　　蓦的，安明把一个购物袋塞给于萧昂，于萧昂一惊，“这什么？”
　　“给你买件衣服。”说这话的安明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神色。
　　于萧昂脸上红晕泛起刚要开口。
　　“别多想，”安明截断他的话，“我只想你有件我给你的东西，不贵，你别有负担。”
　　于萧昂默默打开袋子，是一件黑色外套，和安明平常穿的一样极简风的。
　　他没说话，只轻轻别过头，圆眼睛忍不住笑起来，弯成两个月牙。余光里默默观察于萧昂的安明，忽然靠过来肩膀轻轻撞了下于萧昂，身高相近的两人，在人流渐多的街道慢慢的比肩而行。刻意离开一点距离的，随着人群一路东看西瞧，天气格外好，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松的出来散步了。

　　天色渐渐沉入墨蓝，城市华灯初上，周围的钢铁森林渐渐变成一片璀璨星河。喧闹的人潮似乎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变得寂静。
　　远远的看到广场中央的喷泉突然亮起灯光，瞬间出现光影变幻的水幕，绚丽异常。
　　于萧昂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身上那件新外套的袖口——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将安明那不易察觉的温柔也一并裹在了身上。
　　喷泉正随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律动着。水柱时高时低，又在最高处散开，化作万千晶莹剔透的水柱，缤纷落下。七彩的灯光穿透水幕，在水雾中折射、弥漫，形成一抹如梦似幻的光晕，将围观的每一张脸庞都映照得柔和而迷离。
　　两人在喷泉外围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定。这里人不多，细密的水汽随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清凉，驱散了白日里最后一点尘嚣。西单北大街上车灯已经像长河一样开始暗涌。
　　于萧昂微微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些升腾又坠落的水花。光影在他清澈的圆眼睛里明明灭灭，如同落入湖面的星辰。那些关于这座城市沉重的、苦涩的回忆，此刻在这片光影水幕前，竟奇异地遥远了。于萧昂望着这街景，想象着世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曾觉得那是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溶入的世界，然而此刻，置身于这浩渺城市的喧嚣中心，再怎么没有真实感，他却再也不觉得孤单，曾经那些拼命努力的艰苦岁月也没那么苦涩了。身边站着的这个人，身上这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将他与这片浩渺的喧嚣温柔地连接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像这弥漫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
　　安明没有看喷泉，他的目光落在身边人的侧脸上。水雾沾湿了于萧昂微翘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那件黑色的外套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身，衬得他清晰的轮廓，带着一种沉静的少年气。安明看着他，幽深如大海般沉静的眼眸，泛着丝丝缕缕的温柔海浪。
　　一阵夜风卷着更浓密的水雾袭来，带着初春的凉意。
　　于萧昂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新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挡住了些许寒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明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了半步。原本刻意维持的那点距离消失了，两人的手臂外侧轻轻贴在一起。隔着不算厚实的外套，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令人心安的体温。
　　于萧昂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感觉到安明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变幻的喷泉上，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悄悄弯起弧度，像被水光点亮。
　　喷泉奏响了高潮乐章，巨大的水幕墙骤然升起，水声轰鸣，光影绚烂夺目。水汽弥漫，几乎将两人笼罩其中。
　　安明也没说话。他看着前方水柱冲天而起，又在最高点轰然散开，化作漫天光雨。他紧挨着于萧昂站在那。冬雾弥漫的清冷眼眸里，此刻映着水幕的流光溢彩，以及身边人安静的轮廓，冰雪初融般化作一池深邃的温柔。
　　于萧昂深呼吸带着水汽的、微凉的空气，胸腔里却暖意充盈。北京，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那些曾经的艰辛与孤独，在身后车水马龙的背景音里，在眼前流光溢彩的水幕下，在身旁这沉默而坚实的温度中，第一次，让他感到了脚下这片土地传递而来的、真实的触感与温暖。仿佛那些闪烁的霓虹和万家灯火中，终于也有了一盏，是为他而亮。他不再是无足轻重，他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踏实的爱意温柔汹涌环绕。
　　喷泉缓缓落下，水声渐歇，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两人并肩站着，手臂相合，在朦胧的水雾灯火中，享受着这喧闹都市中宁静而温存的片刻。夜色温柔，万籁无声。

　　绘影文化
　　“于萧昂，韦总监让你去一下。”坐在电脑前工作的于萧昂，被突然的传讯吓了一跳。应了句‘马上来’，赶紧整理思绪，忙起身出去。
　　站在韦童办公室门口的于萧昂一头雾水，忐忑不安的敲门进去。韦童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于萧昂，嘴角咧开一个不阴不阳的笑。他伸出手指向于萧昂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于萧昂怔了一下，尽管不安但还是故作镇静的走了过去。
　　晚上，安明回到公寓时于萧昂还没有回来。他疲惫的坐在沙发上，用手捏了捏眉头，静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发觉最近被公司的事情搞得精神疲惫至极。近半年没有一个项目顺利，在公司的处境是越发艰难，工作中韦童又处处和他叫板，平时又要做组内监制工作，真是分身乏术，停下来才发现已经很累了。安明常常因为眼睛痛，闭眼休息的时候，就睡过去了。再一睁眼天已大亮。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数周。
　　不知什么时候，开门声隐约的映入梦里。安明睁开眼，模糊的看到于萧昂回来了。
　　“安明......”
　　“才回来，我刚才都睡着了。”
　　于萧昂看着一脸困倦的安明吞下了想说的话。
　　“萧昂，明天我得回趟老家，我爸身体不太好回去看看，到时候我周一早上直接去公司，不用等我。”
　　“嗯。”于萧昂脱下外套，也疲惫的躺在安明身侧。
　　安明穿着睡衣，伸手摸了摸于萧昂的脸没有说话，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这样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让于萧昂觉得很心安。他晃了晃头逼迫着自己清醒，站起身去洗漱。躺在床上的安明，半阖着眼望着卫生间里于萧昂的影子，还没有睡。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一个温热的身体躺在自己身边，安明微皱的眉在灯影下渐渐舒展，伸手过去关了灯。转身靠过来，没有语言，于萧昂闻到安明肩膀熟悉的温绵气息，一阵心悸，在黑暗里紧张的睁着眼睛，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炙热的吻落下来，连于萧昂来不及发出的颤抖和惊讶一并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