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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忧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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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贼人?我吓得只想惊声尖叫,只见他麻利地站起身,用手捂住我的嘴和鼻子,让我有些呼吸困难。他足足高出我一个头,身形微胖,声音有些瘆人:“我命令你不许叫,再叫就杀了你。”
我在极度惊恐之下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身子有些虚脱无力,不知是泪是汗,不停地从脸颊流下。
“真没出息,吓一吓就哭了,你真没劲。”他松开了手,这时各个房间的人都被吵醒了,一个人摸黑来传话,让大家赶紧四处寻找五皇孙殿下。
五皇孙?应该不是他吧?这时一个宫女点着灯笼快速往这边走来,终于有救星了,我心里暗自高兴。可她紧走几步,看到站在暮色中的少年,愣住了。远处有人问话:“杏儿,那边有吗?”
她连忙答道:“没有没有,我再往外找找。”
明明有人,她怎么说谎?正疑惑间,她已经扑入那少年怀抱,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小王爷,您怎么……您怎么能从那里进来呢!您可折煞奴婢了!”
“傻杏儿,我想你想得紧,可父王不让我往这边跑,只好让墡儿帮忙了。”
此时狗洞里又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张焦急的脸:“你们有话赶紧说,全府都在寻我,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会被母妃责罚。”
杏儿见到了他立刻脸色苍白:“皇……皇孙殿下,您快起来,这……这如何是好……被太子妃娘娘看见,我就活不了了呀!”
那皇孙殿下一脸不屑:“别婆婆妈妈的,该说的不说,尽在那儿扯淡。圻,该走了,有人过来了。”
这时秦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远远地问道:“杏儿,你在跟谁说话?”
那个叫圻的人立马蹲下身,再次握了握杏儿的手,又从狗洞钻了出去。杏儿这时才发现身边还有我这个旁观者,她拿捏不住我的立场,所以支吾道:“我……”
“是和我说话呢,我们在此发现了一个墙洞,正思索着皇孙殿下会不会是从这里出府的?”我接过她的话头,她先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听到我指出狗洞后,又一脸怨恨。
秦公公用灯笼照了照狗洞,笑道:“堂堂皇孙怎么可能钻狗洞,你可不许胡说。”说完用眼睛剜了我一眼,又对身边小太监说道:“明儿找人把这洞堵上。”
“是,公公。”
看着他们走远,杏儿瘫倒在地:“多谢你了,从前不曾见过你,不知怎么称呼?”
“我今儿刚进宫,林玉,叫我玉儿就行。”
“一个男子汉偏就取了个女人名字。”从狗洞里再次传出声音,皇孙殿下又折返回来,正疑惑他为何不从正门进,他自己解释道,“秦海老奸巨猾,看到这个洞怎么会不联想。等着吧,一会儿就过来了。”
仔细一听,大殿的喧哗声已经停止,一个宫女往这边走来,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小顽皮,今儿我可不给你求情,看你怎么被太子妃娘娘责罚。”
“春雨姐姐,你可不能不救我。”
春雨抿嘴一笑:“好了,走吧。”随即却变了一张脸,对我和杏儿说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早爬不起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说完才拉着皇孙殿下走了。
“这个宫女和你一般大,怎么这种语气跟你说话?”我有些纳闷,在我看来,宫女都一般,却没想到有差别。
“她服侍太子妃多年,深受太子妃喜爱,自然平时都管着我们这些粗使丫鬟。”杏儿举步向房间走去,身形疲惫。
看她要走,我连忙问出心中疑问:“刚刚那两个少年又是何人?”
杏儿思索一阵才缓缓说道:“年长那个是汉王次子,小王爷朱瞻圻,刚刚走的那个是太子五子,五皇孙朱瞻墡,他是太子妃所生,很受太子妃疼爱。”
“你和那小王爷之间……”
杏儿脸上洋溢着幸福:“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今天恐怕是最后一次了。我原是五皇孙殿下房里的宫女,偶尔也随殿下出门。有一次他们两兄弟碰面,小王爷看上了我,时常托殿下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可同房的宫女桃儿向太子妃告密,说我勾引殿下,从我柜子里又搜出许多宫里没有的物件。太子妃念在无凭无据,就把我贬到耳房做了洗衣宫女。今晚被秦公公看见殿下和我在一起,恐怕……”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对我说:“太子妃娘娘要问你话,请跟我来。”
来到大殿,殿内聚集了许多人,连二姐都在,看到我,她向我眨眼睛。大殿之上,太子殿下正温和地跟太子妃闲聊,我一一鞠躬行礼。
朱瞻墡半倚在太子妃怀里,看到我立马跑过来,拉起我的手:“父王,就是这小子,他聪明绝顶,让他做我的侍读吧。”
太子端详我一阵,对太子妃道:“爱妃以为如何?”
太子妃宠溺地一笑:“这孩子是孙姑娘的表弟,想必品行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墡儿喜欢,就顺了他的意吧。”
太子点点头,转向二姐:“这孩子叫什么?先前读过什么书?”
二姐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回太子殿下,他叫林玉,在家没读什么书,只胡乱认了几个字,能跟随皇孙殿下去大本堂修习,那可是他的福气。”
这时殿外太监宣道:“太孙殿下前来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看了二姐一眼,向太子说道:“殿下,臣妾认为还是让孙姑娘回避的好,您觉得呢?”
这时朱瞻墡插嘴道:“父王,儿臣想带林侍读下去好好研读今日的功课。”
太子点点头,朱瞻墡拉起我的手走出大殿,他总捡阴暗的地方走,并摒退了下人。
“今天的事你要当做没看见,懂吗?要是母妃私下里问你,你也一个字也不许说。如果让我知道……没你好果子吃,听到没有?”
看他一脸凶神恶煞,我心里怯了,哆嗦答道:“是。”
“圻说得没错,你是个没骨气之人,吓吓就听话了。说实话,我真看不上你,以后没我吩咐,不许跟我说话。”
“哦。”看他走远,我才委屈应声,怕死是错吗?二姐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哼!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谁知当秦公公将我安排进咸阳门外的官舍,自己也拥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时,我才开始感谢起这段偶遇。好了,看在这间房子和二姐教导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去巴结讨好那个五皇孙殿下吧。
天不见亮,便有宫人来叫醒我,让我洗漱之后去咸阳门外恭候,并给了我一个包袱,里面有四书五经。把包袱背在背上,总觉得难看了些,于是翻出二姐给我缝制的“斜挎包”,在朱瞻墡出门之前到达了咸阳门外。
他看到我,只略微皱眉,就大步往大本堂而去,我跟在侍卫身后,一路观望。大本堂有一正殿,正殿旁有数个小房间,想必就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走过大殿,太孙殿下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端坐下首,夏元吉夏大人坐主位。
太孙殿下口中念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是则平治天下之道实本于此。恒产未制而贫富不均,赋敛未平而田多荒芜,此二者,生之乏本之害也。”
夏大人微笑点头:“何害之有?”
“军卒有多余之丁,而惟务于工商;僧道有污染之众,而失力于耕稼;民之务末者常胜,而务本者常负。此三者,生之未众之害也。养兵太多,而有徒食之军,冗食未汰,而有素餐之员。此二者,食之未寡之害也。官吏役民,或夺其时,或尽其力。此二者,为之未疾之害也。土地有可养之物而不养,民粟有可储之时而不储,民用有可省之费而不省。此三者,用之未舒之害也。”
“太孙殿下心胸宽阔,能忧民之忧,老夫心中欢喜,今晚和杨大人等相约‘聚渊阁’,殿下若有兴趣,可一同前往。”
“多谢夏太傅,学生实愿往之,但今晚已和人相约,遗憾之至。”
“无妨,无妨。”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太孙殿下的一席话,但他为国为民的诚心着实打动了我,一个君王不就是要心忧天下,怀抱百姓吗?
正出神,一个爆栗让我头脑发晕,朱瞻墡语带怒气:“你是来偷听的吗?做侍读就要尽本分,不要以为抓住我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什么话,我可从没这么想过。
“怎么不回话?”
我压着怒气,轻声说道:“是你让我不要同你讲话的。”
“你……哼,你不还是跟我讲了?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再怎么罚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啊,恋恋不舍地离开大殿,走入偏殿,那里已经坐满了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孩子。杨士奇杨大人坐在偏殿中央,正在检查功课。
“前几日我们学了诗词,现在每人吟诵一首自己认为的经典之作,我们一同品评。坦儿,你先来。”
只见一个身体瘦弱的小男孩站起身,对杨大人躬身行礼,默思片刻,吟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这个小男孩似乎在哪里见过,那谦卑有礼体弱多病的样子,对了,在仙居县市集的那个少年,那另一个不就是……
杨大人神情肃穆:“杜工部的诗沉郁有余,飘逸不足,坦儿,今后多读些清丽的诗作,万不可小小年纪沉溺其中,丧失了许多乐趣。”
“坦儿受教,多谢老师。”
朱瞻圻站起身,神态倨傲,还是那时骑马飞扬跋扈的样子:“杨太傅,大哥的诗太沉闷,你听圻儿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话音一闭,众小孩窃笑不已,杨大人面有怒容:“皇家子弟,岂可拘泥于儿女私情?”
“杨太傅此言差矣,《关雎》乃《诗经》名篇,《论语》赞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汉儒《毛诗序》谓之为《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圻说完负手而立,我听他言之凿凿,觉得有些道理,反倒觉得杨大人太小题大做。
一个紫衣少年坐我身旁,看我点头,悄声说道:“杨太傅的评论并非对诗,而是对人,看你面孔生得很,恐怕不知道这小王爷的荒唐事,等你知道,就不会点头了。”
接下来轮到了朱瞻墡,他站起身想也不想,张口就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杨大人面露微笑:“意态雄健,情思悱恻,男儿当有此豪情。墡儿,这个生面孔可是你的侍读?”
朱瞻墡恭敬回道:“回老师,他叫林玉,昨儿新进宫的。”
“林玉?”杨大人微蹙眉头,随即舒展开,对我说道:“你也吟上一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