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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师徒相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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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神思索片刻,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杨大人神情微怔:“小小年纪,怎会接触这类祭奠之词?”
“小人曾见父亲常在母亲坟头吟诵这首词,所以记下了。”
“令尊乃至情至性之人。”
“家父一生爱他人胜过爱自己,生前总是教导吾辈行忠孝之义,成为明辨是非之人。”
“令尊已过世?”
“是,就在半年前。”
杨大人双手微颤,神情却毫无异样,想必我这么明了的话语,他能猜出几分,也许他已从大姐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只是没想到我会折返回宫。
两个时辰过去,用膳时间到了,我匆忙扒了几口饭,偷溜到正殿,太孙殿下和夏大人的授课还未结束。坐在门边偷听,谁知一个紫色身影挤到我身旁:“第一天就来偷听,我们倒是志同道合,我叫朱瞻塙,你是林玉,我叫你玉儿可好?”
“你们朱家人的名字怎么取得如此怪异?”
“啊?”
“你们的名字里面皆有一个土字,可有典故?”
“你倒仔细,这不过是五行罢了,我们是第五代,自然是金木水火土中的土了。”
“那你是哪个府上的,若是太子府,我们倒可以时常见面。”
“我父亲乃赵王也,吾乃赵王世子,在这大本堂没有亲兄弟,甚是孤单,见你无父无母,倒是可以结交。”
“啊!”
“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突然想起二姐曾提过赵王叛乱,他也会牵连其中吗?
回到官舍,我为结识了新朋友而高兴,可到了用膳时间,却没人来唤我。朱瞻墡那个混小子,还来真格的?二姐在咸阳宫内,没有传召,我是不能私自进入的。于是只好凭着记忆去找厨房,一路躲躲闪闪,只觉得越走越偏。不久来到了一处花园,透过花丛我看到四五个宫女围在一起,正说这话。我不敢出声,躲在暗处想等她们散去。
“春雨姐,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吧。桃儿,你帮我求求情,桃儿。”
是杏儿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也是一心想帮你,跟你提过醒儿了,你却置若罔闻,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也只能奉命办事了。桃儿,喂她吃药。”
杏儿的呜咽声渐渐弱了下去,几个宫女将杏抬起,扔进了枯井中,并在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她们走后,四周鸦雀无声,我走进枯井,试图把大石挪开,大石却纹丝不动。怎么办?我找来一根长棍,将一端插进大石的缝隙中,再从棍子另一头用力,可是棍子撬断了,还是没有移动大石。要是二姐在就好了,她铁定有办法。
轻声唤了杏儿几声,却没有听到回答。我出了花园,想找人帮忙,没走几步,却见春雨慌慌张张折返,她见到我,一脸警惕:“这么晚了林侍读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到刚才的事,我的手在袖子底下不住地哆嗦。
“他正带我去找墡儿,你可看到他了?”朱瞻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话音冷冷的。
春雨躬身行礼:“拜见世子殿下,五皇孙殿下今儿去了汉王府,许是王妃留宿不回来了。午门即将关闭,殿下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走了许久,心里惦记着井底的杏儿,于是我打破僵局:“世子殿下,我有事要回去了,您慢行。”我躬身行礼,然后拔腿往花园方向跑去。
朱瞻塙喝住我:“你可是惦记着那井底之人?”
他也看到了?杏儿有救了!我停下脚步,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爱莫能助。她已经被灌下毒药,又跌下深井,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你死心吧。”
虽然我也曾想到这个后果,但心中总存着一线希望,现在这丝希望被他几句话无情夺走。我以为我会伤心难过,但是没有,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和不平。这时肚子偏巧不争气,唱起了空城计,咕咕叫了起来。
只见他满脸诧异,笑意却从颤抖地双肩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
“殿下,我要回咸阳宫的官舍,请指条明路。”
“现在早就过了晚膳时间,你要饿着肚子睡觉吗?走吧,我带你去填饱肚子。”
一听有吃的,我加快脚步,并连声催促他,到了午门,我才明白他是要带我出宫。
“殿下,这……我不能随意出宫的吧?况且明儿一大早我还要去侍读。”
朱瞻塙皱眉说道:“我可是看在和你结交的份上,才让你跟着的,不要推三阻四了,明儿你家主子不会去学堂,所以你也不用去了。安心跟我走吧,明天送你回宫。”
看他不像是骗人的模样,我心怀忐忑地跟他出了宫门。来时走的东侧的边门,这次走正门,宫外的景象大不相同。
进了“一品居”的厢房,桌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香味飘来,我咽了咽口水。朱瞻塙轻笑一声:“不用客气,吃吧。”
我狼吞虎咽之际偷眼看他,他却只捡了几样素菜吃了两口。填了肚子,我放慢速度,边吃边问:“你刚怎么出现在那里?”
“你又怎么在那里?”
“我是胡乱闯去的。”
“我是胡乱路过的,在宫里,许多事情,见到了,你要装作不见,这样才能活得长久,你可懂得?”
已经好久没人跟我讲大道理,我眼眶一酸,低下头继续吃饭:“可有些事情原本真相不是这样。”
“真相仅是当权者的一句话,别说你是小小的侍读,就算是我,在这个深宫大院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许某一天也会为了自己伤害别人。弱肉强食,这就是法则,你还小,慢慢会懂的。”他放下筷子,刚还阴沉的脸即刻换上了愉悦地神色,“别吃了,我带你去找你家主子,定会好吃又好玩。”
我皱眉,没想到,他带我来到了“芙蓉阁”,早听二姐说过,燕娘的“芙蓉阁”已经做到了京城,成为江南一带最富盛名的歌舞坊。
“听说今晚金公子会一展琴艺,为花魁梅音助兴,不知谁会获得美人芳心呢?”
“我听人说,太孙殿下也来了。”
“不是吧,新太孙妃可是在家发怒?”
“此言差矣,太孙殿下岂是好色之徒?他的目的不在花魁,而在金公子。”
“这金公子什么来历?”
“这就不得而知了,听说他曾做过太孙殿下的宾客,后来却又不告而别,让殿下深以为憾。这不,一听说他来了京城,就刻不容缓地赶来了。”
“在太孙殿下府中做事,那是何等的荣耀,今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此人却遁走,真是奇怪也哉。”
听了几位看客的话,我开始庆幸这次的出宫,说不定能见到师父。朱瞻塙领着我来到二楼看台,掀帘入室。朱瞻墡正四下张望,看到我们,一脸茫然:“塙哥,你怎么带了他来?”
“让他抓住你的把柄,免得下次再饿肚子。”
“塙哥对他倒好!”
朱瞻圻喝了一杯酒,让姑娘们都出了厢房:“少斗嘴,喝杯酒,等着看好戏吧!”
朱瞻塙坦然落座,我低着头,站到了朱瞻墡身后。不久大堂灯光骤暗,琴音乍起,舞台四周点燃了火把,一个身着黑色绸衣的女子在台中央翩翩起舞,四周的喧闹此刻都沉寂下去,眼光随着那黑影移动,琴声绵绵,就像贴近耳边的呼吸。
刹那间黑色绸衣从女子身上滑落,露出一袭红色纱衣,女子曼妙的身形在纱衣的衬托下显得凹凸有致。琴音断断续续,间隔越来越短,让人的心跳不由得骤然加快。突然,女子身形乍停,琴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灯光大亮,女子已披上绸衣,在台中央欠身行礼。此时掌声呼啸声不绝如缕,我只听到朱瞻墡一声叹息:“这等音律若是用于战事,必定能调动情绪,鼓舞士气,但若被敌方虏获,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的琴艺果然精进了,比一年前听到的更加绵延悠长,富有感情,这琴音不在技,而在情,这恐怕是俗人无法体会的。
跳舞女子退下,燕娘还是一身红装,来到台前,向四周拱手行礼:“诸位,今天的表演到此为止,燕娘备了陈年酒酿,请各位品尝。”
有人嚷道:“美酒还需美人敬,今儿不是来夺花魁的吗?”
“这位客人想必是听信了谣言,梅音姑娘只卖艺,不卖身,想见她,每个月圆之夜来芙蓉阁,姑娘的表演绝对不会让诸位失望。”燕娘有礼有节,说话不疾不徐。
“妈的,唬人啊!”话没说完,几个黑衣男子已经聚拢在那位叫喊的客人身边,将其逐出大堂。
“各位随意,燕娘告退。”
朱瞻圻饶有兴趣地看着燕娘的背影:“这女人有点味道。”
“圻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可以碰的,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朱瞻塙的眼光望着二楼看台的最右端,循着他的视线,我居然看到了蹇义。
“不劳哥哥费心,墡儿,你不去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墡连忙摆手:“别,他又该说我不务正业了。下次演武场上下黑手,我可吃不消。”
天!兄弟之间怎么这样!我不禁皱眉。
“那白衣男子可是金幼孜?”朱瞻塙指着正提步上楼的师父说道。
只见师父径直走入最右端的房间,我能想见蹇义那张敢怒而不敢言的脸。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又走了出来。一个小厮上前跟他耳语几句,他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迟疑片刻,举步走来。
朱瞻墡扯扯朱瞻塙的衣袖:“咦?他往这边来了。塙哥,你让那小厮跟他说了什么?”
“很简单,就跟他说这里有他想找的人。”朱瞻塙说完瞥了我一眼。
近了,我看到了他纤尘不染的皂靴,隔着一道珠帘,他的目光灼灼,珠帘微动,我见到了那张清秀的脸,他瘦了好多,两颊凹陷,眼神黯淡无光,他躬身行礼:“草民金幼孜拜见三位殿下。”
“金先生请坐。”朱瞻墡移开身旁的凳子,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他却不领情,只是对我说道:“玉儿,你随我来。三位殿下请随意,草民告退。”
我瞅了瞅朱瞻墡,他的手还放在凳子上,没回过神,这时朱瞻塙笑着说道:“金先生没忘了什么吧?”
师父再次俯身下拜:“多谢世子殿下,欠您的情在下一定会还。”
“好,金先生果真爽快。玉儿,你就随金先生去吧,明早我来接你回宫。”
跟着师父下楼,走入舞台后面的暗房,这里光线黯淡,仅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
“坐。”他指着一张桃木凳示意我坐下,并为我倒了一杯茶,“你们是如何从孙府消失的?”
“啊?您知道孙府?”他不是和燕娘回了钟祥吗?怎会?
这时燕娘从侧门走入,自己倒了一杯茶饮尽:“紫烟飞鸽来报,说你们离开了易县,我们派人一路跟踪,却屡次被陈山发觉,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后来见他快马回京,我们就进入永城县寻你们,等查到孙府时,你们已不知去向。”
燕娘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师父:“自从失去你们的消息,我们就印发了你的画像,下令各处暗哨严密侦查,并连夜赶回京城。这些日子你师父一直责怪自己,幸好,终于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