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玉碎》龙黛天

10、 以假乱真

　　“看够了吗？”她的怒气转移到我身上，原来刚开始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
　　这人比二姐还阴晴不定，我只好勉强解释：“我有个姐姐和小姐长得很像，所以一时惊诧，还望小姐见谅。”
　　小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有人和我很像？和我一样美？登徒子的话都是这一套，就不能换个花样？如果你不是年纪小，早把你眼睛挖出来了。”
　　“看谁敢挖他的眼睛。”二姐掀帘而入，叉腰说道。她们彼此相见，都瞪大了眼望着对方。
　　掌柜跟着进来，满脸惊慌地对那位小姐说道：“孙小姐，这位小姐一直要往里闯，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出去——”她们异口同声，掌柜看了看情形，灰溜溜地走了。

　　那位小姐笑着说道：“他没说错，你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坐下喝口茶吧。”
　　二姐斜眼看她：“笑得这么贼，一看就不安好心。”
　　“好了，坐吧，本来心情不好，被你姐弟这么一闹，倒好了。”
　　二姐刚坐下，就来揪我耳朵：“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哎，有手机就好了，可以通知陈山，免得他满城找你找不到，该急死了。不行，我们要赶紧回客栈，他找不到会回去查看的。”
　　二姐向那位小姐点点头，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叫孙琴，家父永城主簿，今日相遇也算有缘，看你们不像本乡人，可否告知姓名。”
　　二姐愣住作思考状，难道她又要撒谎骗人了？这一路走来，她的撒谎本领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只见她垂下眼睑，神情哀戚：“我们是易县人，我叫洛姚，他叫洛玉，本来祖上有些产业，生活富足，可前年爹爹死后家道中落，大娘给了些钱，把我们撵了出来，现在四处漂泊，无处安身。要是爹爹还在，我们也不会如此。”
　　虽然二姐撒了谎，但里面真话倒有几分，我想到爹爹，眼泪就快掉下来了。欣儿走过来摸着我的脸蛋，哽咽说道：“你跟我一样，小小年纪就死了爹爹，真可怜！小姐，我们帮帮他们吧？”
　　那位小姐也有些动容：“明儿你们到永安巷孙府来，找门房，就说是我的客人，到时我们再想办法。”

　　和二姐携手走进客栈，陈山正焦急地往外走，看到我们，他暗地里舒了口气，拿眼瞪着我，不说话。我躲在二姐身后进了屋，天，差点被眼光杀死。
　　二姐非要和我挤在一起睡觉，累了一晚上，我瞌睡来了，她却不让我睡。
　　“快，多说点那个孙琴的事儿。”
　　“我和你同时认识她，哪有什么事儿啊？”我不耐烦地回道。
　　“你们先进去，不会一句话都没说吧？快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没辙，只好努力回忆：“先说了鬼神，再说了‘下火海’，然后说到孙小姐要进京，她很不高兴，拿我出气，你就闯进来了。”

　　二姐终于没有了声响，我翻过身睡了。第二天，一封信放在桌上，让陈山即刻回京。
　　去往孙府的途中，我一直纳闷，陈山走得怎么这么巧？可从二姐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别看了，是我模仿太孙殿下的笔迹，伪造了信件。”
　　“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在这儿像是在监视我们吗？我烦他，所以就把他骗走了。”二姐一脸无所谓，可想起陈山那张油盐不进的脸，我就不寒而栗。

　　管家带我们穿过门厅，走入西厢，孙小姐在门廊倚坐，看欣儿采花。看到我们，她略微欠身：“你们来了，坐吧。”
　　看她不进屋，我们也只好捡了一处地方坐了，丫鬟上了茶退下，拿眼往二姐身上瞟，一副惊慌过度的表情。
　　“从你一进来，整个孙府都想过来瞧一瞧，你到底和我长得有多像，这可多亏了欣儿那张巧嘴。对吧？欣儿——”
　　欣儿嘟着嘴，很委屈地嘟囔：“我……我就那么轻轻说了一句。”

　　一时大家都沉默不语，二姐寻了个话题：“看孙小姐气色不好，愁容满面，难道生了什么病？”
　　孙小姐神色不郁，不说话。这时欣儿指着胸口插嘴道：“她人没病，是这里生了病，她呀，害了相思病。”
　　“欣儿，你再胡说。”孙小姐似乎生了气，拿糕点向欣儿扔去，欣儿利落地接住，塞进嘴里。
　　二姐趁热打铁：“昨日相遇也算有缘，我一个外乡人，小姐有什么心事，倒是可以告诉我们，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哎……”孙小姐叹了口气，脸色阴郁，摸出手绢在眼角擦拭，却不见泪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动作好低劣，二姐每次博同情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擦完她继续说道，“我有个远房表哥，儿时姨娘总带他来府上，我们非常要好。可后来他们一家搬往彰德，一去就是好几年。去年他回了家乡，再次相见，我和他……”

　　“两情相悦？这很好啊，两家父母又认识，成亲不就好了？”二姐的话很有道理。
　　“只可惜天意弄人。”欣儿从花丛中探出头，一脸气愤，“前年有个祖奶奶到府上，见着小姐，说她有大富大贵之相，她有心提携。前些日子派人送信，让老爷将小姐送到京城去，做太孙殿下的储妃。可我们听说太孙殿下已然婚娶，小姐过去不是要做小？老爷夫人不是贪慕虚荣的人，身边又只小姐一个女儿，本不愿让她远走他乡，可是太子妃娘娘下了懿旨，也是没有办法了。”
　　“荣华富贵说来道去都是一场空，怎奈何……哎……”两行清泪从孙小姐脸颊滑落。

　　“小姐！”刚刚上茶的丫鬟走过来，“夫人请这位小姐到内堂一叙。”
　　孙小姐和欣儿相视一笑，眼神闪烁。
　　跟着丫鬟往前走，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当喝完孙夫人上的茶，头脑发晕，栽倒在地的时候，我才敢肯定自己没多心。想起二姐经常给我讲的那个人肉叉烧的故事，天啊，不会吧，孙二娘怎么到处都有？

　　醒来的时候，我和二姐在一辆马车中颠簸前行，马车装饰华丽，木桌上放着两套崭新的衣服。二姐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醒了？要喝水还是喝粥？”
　　我诧异地看着她：“我们逃出来了，还是被绑架了？”
　　“傻瓜，被绑架了你还能活着，早被孙二娘剁了做叉烧包了。”看我被吓得打冷战，她又安抚道，“放心吧，我们现在是去京城，今后吃香的喝辣的。”
　　“孙夫人把我们迷倒，又为何轻易放了我们？”
　　“不是把我们迷倒，而是你好吧！我当时可没喝那杯茶，记住了，今后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不要乱吃东西乱喝茶。嗯？”

　　“知道了。那就是你跟他们大战三百回合，让我们逃出生天的？”
　　二姐用手戳了我脑袋一下：“评书听多了吧你，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唇枪舌剑也算交手嘛。告诉你吧，我早就猜到他们的意图了，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没见孙小姐对我们两个陌生人这么热情？还让我们去府上？而且瞧她装可怜的样儿，真是太假了！我曾说过，我们会回去的，而且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回去。”
　　再笨的我经过一番思量，也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二姐是替了孙小姐去往京城。

　　“可是二姐，你愿意做妾吗？你不是说过不愿和人分享丈夫？”
　　“傻瓜，谁说妾就不能扶正了？古往今来，妾夺妻位的事比比皆是，虽然不道德，但也没办法。现在终于知道那些小三为什么迫切希望转正了。”
　　“可要是有人发现我们身份造假，会砍头吧？”
　　“放心，这里山高水远，孙大人又不经常进京，就算进京也是短暂停留，只要我们彼此不说，有谁知道？况且孙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她的情郎，到时孙大人将那远房外甥收为义子，孙小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入住孙府，共享天伦。就算有人怀疑，也只当此人和小姐长得相似罢了，这就是他们叫我进府的原因。哎，谁让我们长得如此相像呢！太不可思议了！”

　　听了二姐的一番描述，我终于放下了心：“你现在就是孙琴了？那我现在是谁？”
　　“你还是林玉啊，我远房表弟，这么一来，我和连贵妃也是亲戚啦，哈哈……”看我一脸郁闷，她又接着说道，“只因你这张脸在京城的识别度太高，连皇上都见过，没办法隐瞒，只好将就了。好啦，憧憬一下我们的美好生活。Give me fight!”
　　跟她击掌，想起曾说的为父守孝的大言，我现在很惭愧，希望不要见到皇上。
　　可是眼看着马车笔直穿过东华门，进入东安门，尔后往南而去，最后在一座宫殿侧门停下，我心底的那点期望被彻底碾碎。

　　二姐和我都换上了新衣，侍卫掀开车帘，帘外已经站了几个太监宫女，领头太监上前打千道：“孙姑娘一路辛苦，太子妃娘娘已等候多时，请随小人前去拜见，尔后安排姑娘歇息。”
　　“多谢公公，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小人秦海。”
　　进入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五间大殿，名圣哲，东西厢各有偏殿三间，形成三面环绕之势。秦公公带我们穿过长长的游廊，转角来到圣哲殿前。
　　“娘娘，孙姑娘到了。”
　　“快让她进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略带鼻音。

　　我又一次见到了太子妃，与那日凤冠霞帔不同，今日她着一身鸦青色便服，略施脂粉，虽已失去青春芳华，却别有一种端庄之美，举手投足间，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我和二姐向太子妃鞠躬行礼，秦公公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难道要跪倒不成？我和二姐都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哪里懂得？
　　太子妃神情微怔，随即笑着对旁边坐着的一位老夫人说道：“彭夫人形容得没错，孙小姐果然天生丽质。”
　　彭夫人欠身道：“娘娘谬赞了。前年去孙府，见她模样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留意上了。但一来年纪小，二来她父母想多留她几年，就耽搁了下来。今年此女年逾十四，就送进宫来学学规矩。”

　　太子妃点点头：“宫里不比外边，有很多规矩，马虎不得。孙小姐，你可明白我和彭夫人的良苦用心？”说到后来话锋转向了二姐。
　　“小女一定好好学习，以报答娘娘和彭夫人的知遇之恩。”
　　“嗯，想必沿途颠簸，你们也累了，秦海，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是。”

　　秦公公带我们来到西边的一处偏殿，门庭雕刻了镂空垂花，上书“毓秀”二字，屋内陈设简单，共一厅两舍，两个宫女侍立在旁。
　　秦公公指着她们道：“这是秋菊和冬梅，今后就伺候孙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孙姑娘带来的人我再另作安排，姑娘请休息，小公子随我来。”
　　我正要随公公出门去，二姐却拉住我的手，对秦公公说道：“这是我表弟林玉，随我入京，想奔个前程。我们初来乍到，还请秦公公多多关照才是。”
　　秦公公面带微笑：“孙姑娘客气了，这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我被带到大殿左侧的耳房，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专为太监宫女所设。每个房间有两排通铺，我被分到了最里面一个窄小的位置。一躺下，我就进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此时夜色已晚，大家都熄灯睡觉了。
　　不行，好饿，要出去找点吃的。于是悄悄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却到处找不见吃的。这时墙角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一个脑袋露了出来，他半截身子还在狗洞里。
　　我们相视无言，这时从大殿方向传来一声呵斥：“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