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苍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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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小城的客栈在关门之前迎来了最后一批客人。
这群客人黑衣黑帽，面目不清，若是细细嗅闻，还会发现几丝未散的血腥之气。来者不善，掌柜的不敢轻忽，挥手让小二退开，亲自带客人入上房。
“几位客官，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掌柜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合上的房门之内。
“参见门主。”黑衣人跪了一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掌柜坐在桌旁，撕下假胡子，撤去面上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一张年轻飞扬的脸孔，线条冷冽，眼神锐利，气势如虎。
“回门主，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中途遇见一个人。”
“什么人？”
“狂少。”
原来这群黑衣人正是那日天相与狂少在乱葬岗遇到的那群苍冥宫的人，而那掌柜却是苍冥宫天地玄黄四门之中的地门门主——杨青木。
黑衣人见杨青木不回话，心中忐忑，唯恐他怪罪下来，为首那人连忙补充道：“属下喂楚家那总管吃了三步断肠丸，本想牵制于他，后来狂少出现。我们便避开，等他离去我们再去时，那人已经咬舌自尽。属下办事不力，愿受处罚。”
杨青木仍是不应，黑衣人只隐约听到一阵咬牙捏拳声。
“门主？”
“罢了，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你们，各罚一百两月钱吧。至于狂少这贱人……本座要回宫一趟，你们留一个人下来当掌柜，其余的跟着。”
客房房门再度打开时，长着胡子一脸慈祥的掌柜躬身退了出来。
正在楼下来回踱步提心吊胆的小二听到声音，连忙跑上楼迎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没事吧，掌柜的？他们找您进去做什么？吓死我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江湖人不都奇奇怪怪的。瞧你这点出息。”
掌柜说着，不缓不急地下楼，想起方才门主临走前交代的，又转头吩咐了句：“去，把酒窖里珍藏的那瓶‘春雨酿’给天字二号房的小姑娘送去。”
“掌柜的，那可是珍酿！上次城主来您都没舍得，怎么——”
“啰嗦！叫你去你就去！”
“……是。”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下。小二心心念念着春雨酿的好，想着要给一个啥也不懂的怪姑娘，就觉得捶心肝，一时间倒没心思理会上房里的那群黑衣人了。
直到第二天去打扫客房，竟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掌柜的说他们一早退房了，他便也没往心里去，只道江湖中果然怪人多。那么多人住一间房，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二不知道，这是一间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房间。房间墙壁与门窗皆用特殊材料制成，隔音效果可谓得天独厚。这个江湖上，有许多客栈都有着这样一个房间。而举凡有这样房间的客栈，多半都有一个共同的幕后老板——苍冥宫。
苍冥宫，一百年前横空出世的一个门派，非正非邪，专门培养杀手。曾收受魔教钱财除去许多德高望重的大侠，也曾受正道武林聘请铲除为祸武林的大魔头。
与其说这是一个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一个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混江湖也好，做生意也好，总会结仇家，两者都涉猎，那仇家自然更多了。
奇的是，世上却没有一个人找苍冥宫寻仇。一则因为苍冥宫毕竟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真正的对头另有其人。一则因为苍冥宫实力雄厚，每一个杀手的武功都深不可测。
更直接的原因是，纵然有心有胆，也没有人知道苍冥宫的具体位置。
“你们苍冥宫，还真是难找啊。”
弑神殿之上，苍冥宫宫主游蚩焰正与天地玄黄四门门主开着重要会议，陡闻一声苦恼的叹息，这几位江湖中人人畏惧的大煞星眉头俱是一跳。尤其地门门主杨青木，更是愀然色变，那瘟星，真是说贱人贱人到……
果然，一阵风袭来，殿门倏尔大开又迅速合上。
大殿中，顷刻间多了一位华服男子，逆风而立，月白色的衣袂飘扬，若流风回雪，华服之上是蓝底白花，雅极美极，金线穿碎玉束腰，端的是雍容非凡。霎时风止，来人微微一笑，仿佛春神降临。
春神个蛋蛋啊！天门门主万魁星率先在心里骂开了。
鬼他妈春神脸上带疤啊！地门门主杨青木撇开头。
鬼他妈春神比杀手组织还要神出鬼没啊！玄门门主陆之术握拳。
鬼他妈春神——骚成他那样啊！四大门主中唯一一名女子，黄门门主夏流儿暗啐了一口。
“再难找，只怕都难不倒你狂少。”大位之上，游蚩焰俊脸微皱，额间隐隐作痛。
“谁让我奇门遁甲八卦术数无一不通呢。”狂少执扇掩唇而笑。
这娘气十足的动作，偏偏他做来十分自然，还显出几分优雅绝尘。纵然在座众人对他深恶痛绝，也无法否认，他的容貌气度并不受剑疤影响，的确不负天机公子之名。
笑声没多久便顿住，他收起纸扇，凝眉沉吟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居然多花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才寻到入口进来。是我的功力退步了，还是小术术你的阵法又加强了？”
被称为小术术的陆之术倏地握紧拳头，咬牙低咆：“是我们搬家了谢谢！”新宫址还是他选的，门口阵法也是他设的，谁知道，谁知道居然只是拖了他一炷香的功夫！
“你们为何要搬家？”狂少只有一瞬的疑惑，旋即恍然大悟，“是了，你们也觉得原来的宫殿色彩太过暗沉影响游客心情了对吧？我就说嘛，好好的宫殿，为什么要全弄成玄铁之色呢。脏了也看不出，成日里摸着脏兮兮的柱子也不自知……唔，想想就觉得恶心。”
我们家是杀手组织不是游览景点怎么装潢关你屁事啊！
搬家还不是因为你阴魂不散老是把我们宫当作后花园闲庭散步啊！
四大门主俱是如此心声，却因深知对狂少此人有理说不清，遂也只能心里吼吼。
“狂言，你是特地来批评我的装潢品味的？”游蚩焰容忍狂少说废话的额度用光了。
狂言，是狂少的名字，不过这么叫他的人少之又少，游蚩焰正是其中一个。
游蚩焰望了一眼杨青木，见他眼神中同样露出忧虑。又望了眼狂少，心里暗忖此前与四大门主的对话被他听去多少，乱葬岗上他救下楚家堡那人是否巧合，以及他对那件事究竟知道多少？
在他满心揣测之际，狂少摇着扇缓缓踱步，悠悠启唇，道：“去年冬天我做客苍冥宫，发现一处地泉，土壤肥沃温度适宜，遂于沐浴之后细心种下一株绝品天兰，算算时间，此时该是开花时节，故特来赏花……”
话到此处，狂少想起什么，神往之色僵住，一张脸白了又青，抖着唇问众人：“你、你们搬家了……那我的绝品天兰呢？！”
游蚩焰见他悲痛欲绝神色不似作假，心安了一半，便道：“我们只是搬家，并未移走地泉，你要找你的绝品天兰，不妨去原宫址看看。”
尾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股袖风拂过，狂少的身影随着殿门的再度合上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特地找上门来，居然只为了一朵花，果然是个变态！”杨青木这样说道。
其余几人深以为然，唯有夏流儿一脸犹豫，嗫嚅半天，终于弱弱地道：“地泉那边有没有绝品天兰我是不知道，但是有次经过时闻到一阵香味，发现是来自一株草上，觉得稀奇，就……把它拔起来把玩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呢？”
夏流儿捂脸，“没有然后了，它很快就死了，我就把它扔了。”
弑神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静默中。
在一片凝滞的气氛中，游蚩焰沉重地开口了：“再搬一次家吧。”
杨青木年轻的面孔掠过一抹狰狞，眼中闪着狠光，道：“不过是一个变态花痴骚包贱人，我们为何要躲着他？又不是怕了他！我就不信，还有我们苍冥宫杀不了的人！”
游蚩焰闻言一扫沉重，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膀欣喜道：“太好了，宫主我想杀他很久了，一直不够钱。天机公子的项上人头，价值百万两黄金，给你员工价八十万两如何？”
杨青木义愤填膺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
陆之术像鬼一样飘过他们身前，又从合着的殿门中飘了出去，留下幽幽的一句话：“宫主，我去寻个防小人的风水宝地，先行告退了……”
游蚩焰见状，知在座是无人有钱买狂少人头了，便又回到座前坐下。
闭目，沉声道：“那件事，照原计划进行，尽量，避开狂少。”
杨青木有气无力地应了是。万魁星与夏流儿也起身告退，他们拉起沮丧的杨青木，一人搭住他一边肩膀，边安慰边感叹道：“你也知道咱们宫的规矩……”
苍冥宫众人性格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特点，贪财。
不仅贪财，还贪得别出心裁，格调非凡。
苍冥宫宫规第一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谓取之有道，分为两点。其一是拿了人的钱财就必须为人消灾，其二是没有钱财就绝不干活。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关于取之有道的其二，完整的解释是——没有足够的钱的话，就算任务目标刚好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他们也要重新考虑一下，这杀父之仇到底要不要报。
只剩下游蚩焰一人的弑神殿，更冷，更阴森了。
座上之人有一张英俊不下狂少的脸庞。只是那张脸冷下来时看不出半分波澜，不似狂少，时常带着优雅的，甚至是温和的微笑。
那张脸此刻便是纹丝不动的，没人看得出脸的主人此人的情绪是有点紧绷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这并不算小事，迟早要闹开的，届时以狂言与楚家堡的关系，知道后必定会来凑热闹。世人只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狂少，却不知若本来便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被狂少一介入，却势必要变得棘手起来。
狂言这人最爱附庸风雅，要不要骗他……
“你是不是又想骗狂少东海尽头有个天朝，人杰地灵，崇古复礼，每年都有盛大的风雅祭，让他去朝圣？”一道温柔清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游蚩焰嘴角含笑，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他握住妻子为他按揉太阳穴的手放到唇边。
冼红线微挣了挣，没挣开，便也红着脸随他去了，蹙眉道：“你上次便这样说，结果他天朝没找到，只找到一堆什么明珠，同样的谎话说两次还能奏效么？”
游蚩焰撇了撇嘴，“骗别人或许不行，骗狂言嘛，绰绰有余。”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么，狂少这人聪明绝顶是不假，但某些方面却天真得笑死人。也就是武功太高没人敢惹，不然早被人骗得裤衩都不剩了，哪能骚成现在这样，天天穿金戴银。
“你怕他坏你好事，却偏偏舍不得杀了他，还编出什么黄金万两的身价来阻止手下动他，现在又要说这么幼稚拙劣的谎言来诓他让他避开。如此用心良苦，他倒是毫无知觉。”
“不不，黄金万两不是为了阻止天地玄黄，而是阻止我自己。我怕我哪天真忍不住想弄死他，又没有太大胜算，有个三长两短，你岂不是要守寡了？”游蚩焰把妻子拉到腿上，捏捏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很少听你说话这么酸，怎么，吃醋了？”
冼红线脸又红了，斜了他一眼，话却更酸了：“我哪有什么资格吃醋？狂少才是你十三岁就带回来的初恋情人、宫主夫人。我？我冼红线是个什么东西？人狂少说了，我只是长得有他那么万分之一的风华，才被你当做替代品——唔！”
似真似假的醋意被堵住，发泄不得，几番唇舌交缠，又尽数化作了香津蜜液。
“不想守寡就别再提什么替代品之类的话了，嗯？”游蚩焰微喘道。
冼红线软软地趴在他胸口，哼哼了几声，没有说话。心里想着，才不呢，堂堂苍冥宫宫主雌雄不分把威震武林的狂少当做小女孩带回家当压寨夫人这么好玩的事，她偏要酸他一辈子，以报她老被狂少嫌弃长得没他好看之仇！
至于为什么狂少拉的仇恨，她却要报复在丈夫身上呢？道理很简单，狂少惹不起也躲不起。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能报复得了他，他也只会自我感觉良好到冲破天际地觉得她是因为丈夫把她当成替代品而嫉妒他……这样呕都要呕死了，哪里还有报复的快感啊！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狂少时，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报复他的愚蠢念头。
至于雌雄不分招来这瘟星害她被羞辱的罪魁祸首——她家夫君大人，不折腾他一辈子怎么对得起她“黄蜂尾后针”红线女的名号呢？折腾得夫君大人不爽了，多骗几次狂少出东海，一次没事，三次五次总该遇上风浪淹死海中了吧？
冼红线带着满满的恶意，吃吃地笑了起来，脸上温柔羞涩的红晕又更浓了些。
地泉附近，正满地打转寻找绝品天兰的狂少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又是谁在想我了，还想得这么用力……莫非是爱慕者？唉唉，人太完美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多情总被无情恼啊。喜欢我有什么用呢，我可是个有徒儿的人，不随便搞七捻三的。说起这个徒儿啊……”
狂少脸上的疤一下子狰狞起来。中饱私囊就算了，还随随便便一万两就把明珠给死当了？还满大街赠医施药？真、能、耐、啊！
脑中浮现他家徒儿最常露出的痴傻笑脸，他又是一阵咬牙，转念一想她的好日子不多了，才又恢复了愉快的心情。
那些肮脏的、丑恶的、不堪的一切，即将一点一点在她面前露出原本的模样。真叫人心痒难耐呐！算算时间她也快到楚家堡了，他开始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想看到他家徒儿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这一切了。
会痛吗？会哭吗？还是会嚷着要回山上去给大公鸡作小妾呢？天相啊……
狂少噙着一抹幽深难解的笑，眼中闪着莫名期待的光，声若游丝的叹息被夜风吹散。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苍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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