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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09 ...

  •   07

      後來幾日殢無傷延續了今日的早出晚歸,這日偶爾清晨路過無衣師尹房門時卻發現對方門扉虛掩,他疑心是否對方前夜忘了鎖門,敲門而入后卻見無衣師尹已起,穿了套絲質光滑的綢緞內衣,正拿了水壺細細照看窗邊那株吊蘭。

      「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它吸引。」殢無傷站在門口說,師尹澆水的手一頓,他又道:「我聽說人會在某個特定的時候對某個人或某樣事物產生一種奇異的感情,我以前不信,原來是真的。」

      「你的童年一定沉悶而了無生趣。」師尹輕笑說,「你才多大,竟然已經不相信一見鍾情。」

      「你信么?」殢無傷失口反問,無衣師尹驚訝地看著他。

      「抱歉。」殢無傷有些無措地說,無衣師尹搖搖頭示意並沒有什麽,右手食指珍而重之地撫摸吊蘭上面晶瑩的水珠。

      這個動作可真美,有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優雅與輕盈,殢無傷聽到自己問:「房主跟我說這間屋子並不出租。」

      無衣師尹轉過身來笑看著他,殢無傷這才注意到對方的眼角似乎有著細微的紋路,極清淺,若不是角度的關係恐怕沒人會注意到,但這說明,眼前這個男人並不年輕了。

      他覺得有些異樣的惆悵,無衣師尹卻問他,「她說這個房子死過人所以不租對不對?」

      殢無傷點頭,無衣師尹也不解釋,只道:「我和房子的主人是老相識了,多跟她說說自然還是會買我面子。」他又看了殢無傷一眼,笑道:「而且你真的認為這個世上有鬼么?」

      殢無傷卻沒回答,他微微蹙起細緻的眉頭問道:「那你爲什麽一定要住進這間房?」

      「爲了照顧它呀!」無衣師尹輕快地說,轉頭看那株吊蘭的神情溫柔而緬懷。

      殢無傷卻道:「我以為是在等一個人。」

      無衣師尹一怔,「什麽?」

      「我那一天樓下見到它的時候就感覺,它仿佛是在等什麽人。」

      「怎麼會了,它只是一株柔軟的蘭草而已。」師尹口中這麼說,眼睛卻盯著殢無傷,只是他的目光從來寧靜如同時間的長河,鮮少有人看出其中的輕波。

      殢無傷不再接話了,這時候樓下客廳沉重古舊的大擺鐘響起來,他道:「六點了,我該走了。」

      無衣師尹笑著為他送別,殢無傷走到門口突然轉身問道:「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鬼,你怕么?」

      師尹一笑,「比起那個,我更怕另一樣東西。」

      「什麽?」

      「善變的人心。」

      08

      殢無傷今日回得很晚,早晨與無衣師尹的對話似乎觸及他心中某些隱秘的角落,即使自己尚未察覺,卻已經本能地想要躲避開來。他去了一個酒吧,酒吧的外圍是五顏六色的霓虹閃爍,隔著一段距離就聽到裏面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鼓點快捷乃至急促,如同這匆匆性走過的一生。

      他無可遏制地想起那所破敗的豪宅,即使鐵門陽臺依舊保持著舊時的精緻樣式,便是放在如今也算不得過時,但那一切被風雨沖刷得斑斑鏽跡,遠看仿佛與以前相仿,近看才知牆皮早已剝落只剩下裏面本質的紅磚。

      殢無傷進去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在吧台坐下要了杯酒,那酒的顏色極絢麗,是清透的冰藍,中間隱隱透著玫紅。他啜了一口感覺那酒的滋味極清淡,帶有某些清甜的果香。他試圖記起妖應封光身上的味道卻發現記憶如同雁過寒潭而不留影,轉而卻想起無衣師尹,他們見過的次數並不多,他卻已經可以回憶出他身上有些幽冷清冽的竹香。

      不多時有人來搭訕,是一位長相有些青澀的少年。他穿著暴/露畫了精緻的妝容,說話的時候舌頭微微伸/縮,隱約可以看見上面銀色的舌釘。少年的腰/肢如同藤蔓一樣柔軟,一上來就試圖糾纏住他,殢無傷利落地側身避過對方的動作,接著便聽見對方有些尖利的笑聲。

      「你來這裡不是爲了找樂子么?」少年嗤笑道。

      殢無傷看也沒看他一眼,取錢放在吧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妖孽橫生的場合。

      打車回去時殢無傷又看了一眼這個都市,夜色下絢爛的燈光掩蓋了漫天繁星,到處都是鋼筋混凝製造的鉛色森林,即使有繁榮的外表點綴,他依然厭惡其中酒醉燈謎。

      這個城市看似富麗堂皇歌舞昇平,殢無傷卻從第一眼就厭惡它,源於心之深處。

      09

      回去的時候是十一點,因為太晚整個社區只剩下零星的燈火,外圍的街燈兢兢業業地散髮昏黃的光亮,往裏面走的時候卻會偶爾聽到夜貓淒啞的叫聲,接著是在夜空下劃過的流暢剪影。

      乘坐的士花費了殢無傷幾倍的價錢,足夠他找一間星級酒店在外留宿,但他固執地回到這裡,以為自己想的是既然明天就走,何必多跑一趟拿回行禮,但這個想法在見到老樹下悠然閒適納涼的人時顯得有些荒唐。

      無衣師尹靠著一把躺椅,手上是一把枯黃的芭蕉扇,上面用火筆燙烙出了竹子圖案,扇柄的地方系著一串白色流蘇。

      「綠色的流蘇更搭些。」殢無傷走近時說,無衣師尹睜開虛閉的眼,笑容清淺地說道:「你可回來了。」

      殢無傷便感覺左胸膛內的那顆物事突兀地砰砰跳起來,仿佛某種疾病發作一樣,但他問不出口「你在等我」,正如同他理不分明那錯亂的感覺是什麽。

      無衣師尹無視了他的煩亂,手指了他住的那個房間道:「你忘了帶你的電話,它從晚上七點一直在響,恐怕有人有急事兒找你。」

      殢無傷這才記起一整天都沒有妖應封光的短訊,以為她終於肯讓他安靜一會兒,卻原來竟是這樣的烏龍。

      「抱歉,打擾你的休息了。」

      無衣師尹拿扇子擋了半邊臉,未遮住的眼睛露出顯然的溫和笑意,「我往日睡得也晚,并不礙,我只恐怕你明日要遭受房主的聲波摧殘。」

      殢無傷在腦中勾勒了那位中年婦人穿著碎花睡意蹬著拖鞋的模樣,便忍不住地笑出聲來,無衣師尹眼中閃過極快速的一抹異樣卻被掩飾,只聞殢無傷道:「我明天就走了,恐怕她會因此拿拖鞋砸出十裡。」

      無衣師尹便驚道:「你要走了!」

      殢無傷感覺心口一緊,面上卻恢復了不動聲色,淡然道:「已經出來很久了。」

      無衣師尹先時的詫異過後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溫婉,調笑道:「你不像是戀家的人,恐怕是佳人有約。」

      殢無傷看見無衣師尹的眼睛,昏暗的燈光仿佛是被濕熱的汽水打濕,模糊成他眼中仿佛纏綿的情誼,卻也隔著這一層,再往裡就看不分明。

      無衣師尹突然坐直,舒展的躺椅因他的動作發出吱呀吱呀的清響,在這詭寂的夜晚竟也不顯得恐怖,反而很有些打發無聊的空閒來。

      「不介意的話我可不可以問一問,你與她,是怎麼認識的么?」

      仿佛是知曉殢無傷身邊必然有那麼一人,無衣師尹說起「她」的時候語氣自然,唇角稍稍上揚。
      殢無傷在邊上放的那把藤編椅上坐下沉思了一陣,無衣師尹也不打擾他,只是在時間長得幾乎讓他以為那是對方無言的拒絕時殢無傷開口了,他的聲音比往日喑啞些,大概是夜晚受了些風寒。

      「她在西湖遊玩時險些被邊上的遊人擠落湖中,我拉了一把,她跟我說……」

      「……為何?」

      殢無傷便想起妖應封光那時的面容,姿容冶豔表情卻天真。她盯住他握緊的手突然吃吃笑起來反手握住,湊近便道:「你拉了我的手,這一輩子就別想再放開。」

      那時他只感覺許多複雜的感覺紛涌而至,竟也分不清楚這些情誼是否是許諾二人攜手終身的那一種。便是到了如今,他也只是愈發混沌看不清晰了。

      無衣師尹聽後先是怔忡了許久,殢無傷便看著他也不攪擾,待他緩和過來后卻又是先前如常溫柔笑意,輕聲道:「我早上卻說錯了,你非是不明一見鍾情,且是親身實踐過了。」

      殢無傷擰了眉頭,無衣師尹又閑閑躺下去。此時十一過半,再兩刻又是新的一天。

      無衣師尹搖著那把古樸的芭蕉扇,殢無傷依稀聞到枯葉特有的清香,卻聽師尹開口道:「我心中有一個故事放了好多年,我恐怕時日再多些就記不住了,你能聽聽么?」

      明明師尹說話是面色如常,殢無傷卻突然感覺到對方身上滲出的莫大的疲態,他有心拒絕,待到了口中,卻依然只獨獨一個「好」字。

      無衣師尹笑起,不獨唇畔,便是眼角的紋路也因此分明了些,這讓他身上那份歲月洗練過的從容練達愈發濃郁,且滄桑。

      殢無傷突然就想,他這一輩子,再也不要來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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