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流光》萧城花事

2、04~06

　　04

　　殢無傷隨著無衣師尹下樓，古老的階梯如他所料發出有節奏的喑啞聲響，襯得這夜色越發淒迷清冷起來。

　　無衣師尹似乎是怕吵醒了這家主人，下樓的腳步格外輕盈，殢無傷聽著竟只是極些微的響動，與他一臉閒適從容映襯，竟無端華貴雍容起來。

　　「想到什麽這麼出神？」無衣師尹看殢無傷站在一邊不動不禁問道，殢無傷神色一整，只說：「這樓梯年久失修，就算上下無虞，午夜清晨也太容易饒人清夢。」

　　無衣師尹卻搖頭說：「雖是如此，然情人相處間抑或兒孫滿堂日，來往嬉鬧調皮時聽它吱呀做響倒也相映成趣。」他見殢無傷還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又笑問道：「你不認同？」

　　殢無傷卻不回答，逕自出門到了旁門那顆參天大樹下。

　　無衣師尹慢了殢無傷幾分鐘，出來時手上拿了兩張折叠式的小板凳，殢無傷接過來就見他又轉身進了屋，沒多久又拿了一張矮幾與一張託盤出來。

　　殢無傷看無衣師尹將一切器物整理好後才叫他坐下，位置正在樹下，月輝透過斑駁的樹影透射在地上，對影一雙。

　　「你與這家主人很熟？」

　　無衣師尹正往兩個白瓷碗中各捻了些茶葉進去，聞言笑說：「算是遠親。」說著他舉起擱置一邊的長嘴鐵壺，高沖緩收，到六七成滿放罷手，片刻后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輕道：「新嫩的六安瓜片，請。」

　　殢無傷也不推辭，端起瓷碗先是聞到清醇濃郁的茶香，手腕稍翻湯麵一動，就露出下面清湯透綠的純然色澤來。他細細飲了兩口茶湯，入口微苦、清涼，久之便有回甘，便誠心贊道：「好茶。」

　　無衣師尹在一邊似是有些出神，聞言輕咳了一聲。

　　「觀你手法，仿佛對品茶頗有見地？」

　　殢無傷放碗的手一頓，「不曾。」他長眉一擰，愈發想不分明先前熟稔的舉動是從何來，好像冥冥中自有牽引，亦或者曾有一雙素手傾心教拂。

　　「許是天生其才？」無衣師尹笑說，接著便欲引開話題，只道：「你此番前來，是為公幹？抑或度假？」

　　殢無傷便又想起手機裏面層出不窮的短信來，內心煩躁，不耐地說：「討個安靜。」

　　無衣師尹便不再說話了。

　　此時正是午夜時分，莫說是這家主人，就是其他居民也早就安睡，一眼望去除了無衣師尹牽出來的這盞燈昏昏照了周圍一米開外，就連路邊的街燈也不知多久前被頑皮的孩童打破只做裝飾，至今依然只是黑漆漆如幕布一般。

　　一陣風吹過，樹影婆娑，轉眼又是無聲。無衣師尹似是有些冷，臉色被昏黃光線一照，竟透著些不健康的瑩白。

　　殢無傷便說：「時間已晚，睡了吧。」

　　他見無衣師尹點頭便起身收拾起東西，單手拿了桌椅后另一手端了託盤，無衣師尹便只需拿著空空的水壺跟他走就是。經過師尹身側時殢無傷無意碰到他手背，依稀是極冷的溫度，與這早夏的夜晚相同。

　　殢無傷便覺得有些愧疚，送無衣師尹回房時說起此事，對方卻只搖頭道：「我也只是房中蚊蟲叮嚀不勝其擾而已，正好結伴品茶，你不必掛懷。」

　　說完他轉身而走，關門的瞬間殢無傷想起那似乎是早先房主拒絕他居住的那間房，窗口的那棵吊蘭在暗夜中指見得依稀剪影，未幹的雨漬熒熒反射著清輝。

　　05

　　雖然睡得很晚，殢無傷第二日起時不過六點，他洗漱一番后便要出門，經過無衣師尹房門時躑躅了會兒，見裏面一無響動料定對方定然未起便自出去了外灘。

　　從他住的地方到外灘是格外漫長的距離，中間車水馬龍過，見到不少人捏著早餐擠在公交站，也有老人相攜在晨時漫步，乍看起來世事百態不過轉瞬之間。

　　待他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此時外面的人已經多起來，黃埔街畔人潮往來，入眼是與他的家鄉迥異的明亮鮮活顏色。

　　殢無傷生在蘇杭，那地方山水如畫得天獨厚，香樟樹綿延遍佈，深秋桂香飄十裡。它天然是古拙淳樸的模樣，風沙塵土過往了這麼多年，縱然容顏清減依然美麗如初。

　　可此地卻決然另一種風貌，徜徉街道見的是哥特式的尖顶、古希腊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莫如一是。它繽紛靚麗光鮮在外，多少年前便是一副開放姿態，通商口岸之一的身份吸引外商搶佔租借，劃分的區域儼然另一番主權。

　　那時候的上海灘帶著一股風塵僕僕的美，如同舞臺上的歌者化著明豔的妝容吟唱著歌舞昇平掩蓋最底層洶湧暗潮。

　　殢無傷突然止步，他見周圍場景分明是陌生的，卻又依稀透著幾分熟悉，待他要去深想時手機又響，這一次妖應封光學的乖巧了些，只跟他說『我錯了，你早點回來。』

　　殢無傷心下三分柔軟，恍惚間卻又仿佛見到另一雙澄澈瑩潤的雙眸，就那麼平平看著他，便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道盡了千言萬語。

　　他一時癡了，竟忘了先前要回覆的內容。思忖了片刻終於還是將手機還回衣兜，搭車回去。

　　06

　　殢無傷回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房主在一樓的大廳看電視，她換了一件純色的棉質睡衣，腳上還是昨天那雙拖鞋。她只看了殢無傷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手伸進袋子里又抓了薯片放到嘴裡嘎嘣嘎嘣地咀嚼。

　　無衣師尹不在，殢無傷環顧一周后確定。他上樓后屬於無衣師尹的那間房卻正好開啟，對方換了一身白衣黑褲，看起來年輕而有朝氣，只是他眸光深沉寧靜有如深潭，殢無傷一時竟暗自思索那到底該是什麽眸色？

　　「知道你要晚歸，所以我燒了熱水給你。」他說著提出一個熱水瓶，殢無傷接過，注意到那是老式的鐵皮外殼，有些地方生了銹斑，有衛生球擦洗過的痕跡。

　　「我洗乾淨了。」無衣師尹說，「這家主人似乎偏好舊的東西，你將就著用吧。」

　　他說著就要關上門，殢無傷伸手攔了一下，便看到他驚訝的神色，於是難得柔聲細語說：「多謝。」

　　無衣師尹勾起嘴角笑了笑，那表情分外柔和，與昨日月下時分隔了兩份疏離的人有些不同，就仿佛，這個笑是笑到了心裡的。

　　殢無傷便慶倖先前沒有拒絕對方一番好意，即使夏日沖凉也是享受，但有另一人殷殷照拂的感覺顯然勝了千倍。

　　他不該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