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辞枝》顾念西

9、内帏

　　宁王回宫半月有余。宫中局势似乎一切都顺着新政而变。
　　新帝年号清平。然其新政却用得是铁腕手段。于内拨乱反正，平外戚专权。于外，眼见一众政令却向着各封地的诸侯王而去。朝堂之上，掀起肃然大波来。
　　诚然，至太祖起在位帝王皆乃礼贤下士之辈。用的是怀柔之策。往往文官谏臣们上个折子，帝王便要反省多日。对各个世袭诸侯王亦是双管齐下。便是有何限制势力之举，也只是从旁敲打。类似打一板子，给一甜枣。从不见这么雷霆手段。故而朝中便有些非议。不过碍于今上的手段，虽有不满，但也还算尽在秦景渊掌握之中。
　　若要说如今还有何事扰乱圣心。那便是居于弘辉宫偏殿的那位宁王殿下。
　　说起这宁王。如今内帏中皆戏称为“宁太上皇”是也。却说月前今上登基。即派人将贬至南疆的宁王迎了回来。此后便宠渥异常。不但时时伴驾左右，还赐居在圣上寝宫偏殿。至宁王迁居于此。便像是将整个聚珍园搬了进来。除却各种珠宝玩物堆砌，入选的东西但凡宁王皱个眉，侍从仆婢便要遭殃。
　　清平帝登基至今，除了扶立昔日昭王妃为后，亦按制封册四妃九嫔。纵然三宫六院皆是齐全。然清平帝膝下仍只有中宫所育一位皇子。况且清平帝甚少踏足后宫。后宫妃嫔往往只能在佳节盛宴上方才有幸瞻仰天颜。故而，宫闱中便传出秘闻，兄弟相悦，上爱宁王，故而后宫形同虚设。然又有永徽帝时期便在的老宫人证实帝昔为昭王时便与宁王亲密异常。顿时这流言愈发传成了真的。
　　长日无事闲暇无状的宫人们是最喜这类奇闻秘事的。而这兄弟相悦的流言更像是长了脚一般在各个宫室传了个遍。到底也传入宁王耳中。
　　宁王也不得旁人来相劝。自个儿想了又想。除了整日痴缠着与帝王欢爱无度。这个除外。其他的倒也非虚。故而他又是有些烦闷却也无奈更多。
　　想他宁王自幼长于宫中。所得之语皆是“宁王谦虚好学，他日之才。”“宁王好诗书，擅辞赋，好管弦，风雅之士，君子也。”云云。却从无人敢说他是佞幸娈童之辈。如此这个中滋味自是不快。
　　然他虽不悦。但今上对他爱重有加。说是呵护疼爱也是无妨。至他回宫至今，纵然他心下不悦，鲜少有少时那般亲密之态，而景渊却一直待他甚是温柔细心。一介帝王，却将他衣食住行种种嗜好皆记在心上，时时处处讨他欢心。纵然他再有所芥蒂，却也非是铁石之心。故而这月余来两人又亲密了许多。
　　宁王心下烦闷，却也不便随意走动。这宫中妃嫔内眷甚多。遇到内眷，总是尴尬。而待在宫中这一年，他也没少受后宫女眷刁难。纵然皆是些小伎俩，他也不屑计较。但总是有些难堪。他堂堂一个亲王，尽沦落到要与后妃争宠的余地。当真不堪！然，昔年流光，那些温柔情动总是磨灭不去。到底难以割舍。果真是自作孽呵！

　　日近先皇祭日。宁王便想与皇帝商量祭祀之事。便带了贴身侍从前去钦安殿。他虽身为亲王，却未立足朝堂。故而鲜少去钦安殿。而皇帝的随侍大太监刘阑见了是他。先打了个千。见宁王神色匆匆，也不敢怠慢了这位主子。便请他入了殿阁。
　　皇帝见景止进来略有异色。旋即便笑着指着一人道，“三弟，你可曾记得这位故人？”
　　那人长身玉立。头束笼巾，身着紫色鸾衔长绶官袍，扣以金玉带。一见便知是当朝丞相。而面容楚楚，长眉淡色。正是当初东宫侍读顾钧明。
　　宁王略一惊讶，复笑道，“原是‘状元郎’。顾相安好？”他用的是幼时太子少傅对孩童顾钧明的戏称。
　　顾钧明躬身还礼道，“见过宁王。殿下见笑了。下官才疏学浅，不曾占得鳌头。”
　　皇帝一笑道，“三弟可知如今的状元郎正是顾相的二弟。”
　　“顾玉棠？”
　　“正是。”
　　顾玉棠乃是当年顾相嫡出的儿子。才学不在顾钧明之下。而世事无常。如今身居相位的却是庶出之子顾钧明。
　　宁王略一沉吟便知顾钧明早择景渊为主，故有今日之位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人何时投靠了景渊，却是不知。
　　“三弟找朕可有要事？”
　　“不过是一桩小事。陛下与丞相若有要事相商，臣弟便先告退。”
　　“这也不必。朕有什么事是三弟听不得的。”皇帝含笑道。便让宁王留在殿中奉茶等候。自己仍与丞相商议。
　　宁王落了座，听得二人讨论农务，军政，科举种种却也不以为意。他昔日受教于先帝，习得种种铭记于胸。此番听来，便留心记了一些不妥之处。
　　须臾过了两盏茶功夫，顾相起身告退。
　　见没了外人。皇帝便笑对宁王道，“坐得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些。”
　　宁王依言走近，待要坐在下首。而皇帝却将他一扯，拉在怀里搂着。他笑道，“叫你过来，你却只想远远躲着是什么意思？”
　　“龙椅也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坐得么？”宁王调侃道，“只怕陛下哪天为今日之举寻个错处。臣弟这条命便保不住了。”
　　皇帝听他这句，咬牙道，“朕哪里舍得。再者，这龙椅你也非是第一次坐了。何须如此谨慎。”
　　宁王知他所说是先帝昔日常抱自己在案头之事。却也只一笑道，“那也是幼时不懂事。陛下还提作甚？”
　　皇帝见他肤白胜雪，一时情难自禁，“朕跟你说了好些次。朕不爱听你称朕陛下。让你一如往昔，叫朕皇兄。你总是不听。今日，朕便要好好惩治你这不尊圣意的宁王一番。”说着扯散了宁王束发的松鹤乌玉簪。那一头乌发如云散落，更衬得那张脸如白玉，眸似点漆。他凑过来密密的吻，情热间顺势将景止推倒在御座之上。
　　那吻缠绵异常，停下来，景止不由喘息。却牢牢推拒道，“不行。”
　　景渊眯了眼，不悦道，“自你回宫便总是这般。朕还有哪般做的不好。不遂你意的。你且说出来。”他一面说，却牢牢压着不肯放手。
　　宁王双颊带赤，眼色略有迷茫道，“不为这个。是方才听到你和顾相商议晋州水患的事，我有合适的人选。”
　　景渊哦了一句。埋首在身下人胸前良久。“未晞，朕还有哪里教你不满意了。你倒是说说。”
　　景止诧异他居然还在谈论这些，不由语塞。只听那人缓声道，“朕至十三岁起便对你上了心。只是不得不压抑在心。至你十五岁生辰与你剖白心意，再至今日。你对朕上心不过二载，朕待你有情，却近十年。未晞，你不晓得。朕等这些年，等得委实辛苦。”那人的吻流离在颈窝肩头，“朕有这般念头，不止一次了。至你十五岁生辰那日。你绯衣襕衫立在凤凰花下，朕就想有这么一日能这般拥你在怀。朕还能等，只是你自从南疆回来，便一直对朕有些疏离。未晞，你告诉朕，你是否因父皇传位于朕而心生芥蒂？”
　　景止亦被他抚弄得有些情动。只眯了一双眼眸道，“我十五岁生辰？你倒是想的长远。”末了，他道，“虽有几分怨怼，却也不曾挂怀。”他亦伸手环抱住对方轻声念道，“景、渊。”
　　那声音并不十分软绵撩人，然听在景渊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二人兄弟亲伦，景止素来守礼，总是叫他皇兄。至他登基，便称他陛下。何曾如此亲密叫过。如此那心中似有一根极细的弦铮然而断。而他还来不及动作，却听景止道，“我有正事对你说。父皇曾跟我提过黄良玉与魏青骁二人。此二人对水患，赈灾有良策，是可用之人。方才我听你和顾相议论，却为何不用此二人？”
　　“哦？”景渊起身整衣道，“黄良玉于永徽十年便被调任冀州刺史。魏青骁则在礼部任职，素来迂腐的很。和水患赈灾半点沾不得关系。父皇如何对你提起。”
　　景止便细细说来。原来黄良玉生性桀骜，这样的人虽有非凡才智，难立足于朝堂之上。如此孤傲不羁，时不时还要给帝君软钉子碰的人。若惹怒了他，说不定还要效仿前朝扛着棺材来觐见。时常见着，帝王自然憋屈。索性把这样的能人远远刚在地方。若有重事才委以重任，方能揽得将心。不过，待灾患平息，这样的人也断也不能留在帝都的。把他从荒芜之地冀州调回苏杭之镇加以优渥便可。黄良玉桀骜难驯。而魏青骁这样的文人虽然迂腐，却个性禀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团里，叫人恼怒不起来。这样搭档自然是甚好。
　　景渊听他娓娓道来。末了却瞅着他笑道，“朕竟不知，朕的未晞竟然还如此通晓用人之道。想来父皇教你的还真不少。顾钧明真是无用。朕明日便下旨，封卿为丞相可好。”
　　景止板起脸道，“臣弟在说政事。陛下却总是拿臣弟取乐。”
　　景渊复搂了他调笑安慰了数句，又商讨了一回先帝祭祀之事不提。
　　是夜。帝王宿于弘辉宫偏殿。到底得偿所愿。只是情好之时，宁王略有些不愿。景渊从未有过嬖宠，故而有些生疏。便以为宁王身受痛楚，自然不愿。他见了景止那般又怯又畏的模样，只更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疼爱呵护。他却不晓得宁王如此反应是先前与那誉阳王的一番纠葛。
　　宁王此次回宫，便遇父母大丧，此等变故。自然未向景渊提起过在南疆受辱一事。即便想提，却也难以启齿。
　　故而每每今上索欢，还是有所阴霾在里头。故而至此夜后仍旧是能躲便躲了去。

作者有话说

　　咳，好像，换攻是很不受待见的。但是，裴楚辞真的才是小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