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辞枝》顾念西

3、夜宴

　　三皇子一溜烟的回了泰春殿。万贵妃一见了他便立刻搂在了怀里。命人拿了新意的糕品甜果来让他拣着吃。秦景止便扭股儿糖似的粘在万妃怀里，雪玉似的手在拿食盒里翻翻拣拣挑零嘴吃。他满心欢喜的想着今日捉弄皇兄，叫他大大丢份。又乐着不用自己动手去补那论语讲注，便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晚膳方毕。上书房的内监传了话来，年关将近，免了皇子帝姬们的课业。
　　万贵妃垂眸正见了小儿子一双眼睛喜得滴溜溜乱转模样，忍不住拿手在他额上拍了一记，叮嘱道，“莫要得了几日空就猴急着去玩！仔细你父皇来考你功课。得了闲就好好看书，记住了。”
　　秦景止做了柔顺伏巧的模样，狠狠一点头。心里却嘀咕着书都给了二皇兄拿了去，还有什么可看的。却又一想若是父皇真考起来怕不是不妙，还是寻个日子去找他拿回来。
　　这个念头终将过了年关也不曾付诸实现。却不是他懒怠不肯去，而是跟前伺候的嬷嬷内监都劝着拦着不放他去。雎鸠宫里的令嫔早是个抱病在床的主。前日里扑了风，引得发了故症，适才大去了。宫里碍着到了正月里头不吉利，便草草下了葬。到处是宫灯联队，挂牌门神的内宫，独了雎鸠宫挂白凄凉，门可罗雀。按了李嬷嬷的话来说，便是那样不吉利的地方断不是三皇子能够去的地方。如此一来到底耽搁了。
　　与二皇子再见，便是除夕宫宴上。永徽七年初中宫大去之后，后位空悬。时年贵妃万氏执掌凤印。宫中设宴便早撤去凤藻玉案。贵妃的青鸾梨花案便在皇帝金龙玉案下手。三皇子坐在万妃右侧。他穿了大红锦缎描金福寿团纹的缎袄，越发衬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粲然夺目。至此望去，下首依次按妃嫔品级设了案几。除夕合欢，便是末流的更衣采女也尽数到席。皇子帝姬大都年幼，便与母妃共案。更是一派天伦景象。然令嫔大去，便剩二皇子独占一席。令嫔本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妃嫔。如今得了哀荣，却成了正三品的贵嫔。宫中位份高的妃嫔原就不多。故此席位也设得颇为靠前。而这也正让那十一岁的少年独占了那宽大的花梨木案，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这样的盛宴，是根本搭不上话的。便是能够，秦景止也不好意思在人家丧母的当口上，问那一卷可有可无的书。
　　祭祖、供神、礼佛。阖宫拜见，元宵看灯。如此一番浑浑噩噩下来，到底出了正月。皇子们的课业也就要开始。这日时辰还早。三皇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又再三催促仆役伺候洗漱更衣。忙忙吃了几口□□羹，匆匆漱了口便出了泰春殿。万贵妃知是昨日又与景耀为了争一枚铜钱饺子置了气，故意走的匆忙，特要撇下皇兄先行。万妃便也由得他去了。
　　虽是开了春，凛冽的寒意尚未退去。殿宇上的琉璃瓦上结了一层碎冰，随着日光缓缓化裂，突地一下砸在地砖上。小内监打着小心护着三皇子，生怕冰屑沾上了他的衣袍。而那孩童却留心听着那碎冰砸下来的声响，觉得格外通脆有趣。
　　内监打起了软帘，他便步入殿阁。想是今日来的颇早，书房里甚是安静。却见东北角那里矮矮俯着一个身影。他记性极佳，一瞧那身形便知是谁。他快步过去，推了推酣睡的人，道，“二皇兄。”
　　秦景渊揉了揉眼睛，方看清了人。当即便从旁边拿了那卷论语来，往对方手里一放，道，“拿去吧。我都替你补好了。以后莫要这么懒了。”
　　秦景止愣愣抱着那卷书，也不道谢，只问道，“你来得早，却又不是为了用功。只在这里睡觉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关窍便是他所不知。
　　且不说令嫔已大去。便是先前已抱病许久。又久不得宠。二皇子便由万妃做主早早过继给汪贵嫔抚养。汪贵嫔悉查万妃心意，自然对这个继子不甚上心。上行下效，仆婢们便是时常克扣他的供给。譬如他殿阁里早早就断了炭火。冷得睡不着，便只有早早来这书房补觉。然这话大抵不足对外人道，他便答得颇有几分生硬，“我便到这里来睡觉，又有什么不可以？”
　　秦景止却只望着他笑，“这后面凉，不如前面暖和。你到我那边坐吧。那里最好，我时常也瞌睡。”他伸手往前一指，便是那正中央的位置。
　　秦景渊一时不答。只抬头看着对方。这三皇子一脸笑容可掬，颇似热忱的模样。他眼神一扫，瞧着居中的案几。这一个自然是三皇子的。另一个，不消说自是留给皇长子秦景耀。他瞧着三皇子的笑容，便有些出神。
　　自这三皇子到上书房，这书房里的格局便是一换。
　　从前最得先生们喜爱的便是皇长子。他功课最好，也极是自傲。自打这三皇子一来，这皇长子便靠了边。倒不是先生夫子们趋炎附势，顺着圣心，故意捧着三皇子。而是这三皇子委实可人疼。不似皇长子，总爱招摇卖弄。秦景止似乎总有颇多问题不懂。他最爱鼓着腮，操着那一口软糯的嗓音问道，“夫子，此句何解？”似乎是真的不懂，勤奋好学的模样。得了讲解，他往往还要端端正正一揖到地，道一句多谢夫子教导。如此谦虚好学，又机敏可爱，一点就透。自然比那那自负诗书便狂妄的皇长子要可爱得多。故而每每皇帝来盘查课业，夫子多半要赞誉三皇子生性温润，又勤勉好学。而皇长子虽也是工格律，好诗书，却往往还要添上一句年少气狂，性略偏狭。

　　秦景渊出了一会神，便含笑颔首。从善如流的收了书本并文房四宝，施施然往那居中的白檀小几落座。
　　却说待得众人都到。皇长子一来，瞧得此番光景，便就发怒。从书童手上抢过一卷书便向三皇子掷去，厉声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占我的地方！”
　　秦景渊素来受他的气。这次堪堪避过，颇为有礼的替他拾起来，拂干净了灰尘，搁在案几上，悠然道，“过了正月，大哥怎么这般健忘起来。为弟自然与大哥一般，都是父皇的嫡亲子嗣。”
　　这话一说，便将皇长子也绕了进去。言下之意颇为明显，你是什么东西，我便是什么东西。左右是你说的，横竖大家就都不是东西。
　　这一气便叫皇长子下不得台。他待要发起狠来，却又碍着皇家体面，总不能这么着就公然斗殴。就此按捺，却也委实气的肝疼。
　　三皇子热闹也瞧够了，便走出来打圆场，“不过一张桌子，皇兄何必小气。这里原是不分主次。先来先得。皇兄你下回莫要赖床，早早得来，也就不怕有人占了去。”
　　那厢早有人让出来靠前的地方来，收拾好了请皇长子过去。皇长子却不动，只狠狠瞪着秦景止。秦景止也毫不退让，怒瞪回去。到底有人劝了皇长子落座。
　　而秦景渊看得分明，知是一胞兄弟斗气。下了学收拾妥当。泰然自若向三皇子道，“你月前不是说邀请我喝茶吃点心，这就一起走吧？”
　　秦景止忙着和胞兄斗气，自是乐得不与景耀一同去。二人便一同去了。
　　而到了泰春殿，秦景渊却借故离开，到底不曾入殿喝茶。

　　到了晚膳十分。秦景止吃的有些心不在焉。万贵妃知他素来挑嘴，便絮絮问了是不是不和胃口。景止换了笑来问道，“母妃，你知道二皇兄吗？”
　　万贵妃笑容一滞，方道，“怎么好端端问起你二皇兄来。”
　　景止正拣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来吃，也是随口回道，“我见二皇兄身上还穿着去年的衣裳。”
　　万妃爱怜的伸手替他滑落在腮边的鬓发抿了上去，道，“好孩子。你若是肯将这些心思放一点在你自家兄弟身上，景耀也不至闹成这样。你们俩兄弟今天又拌嘴了？他独个在里间吃饭，怎么哄也不肯出来。”
　　秦景止白眼一翻，“大皇兄是长子，身份矜贵。平日是到处欺负人，哪敢有人忤逆了他。母妃不曾见皇兄端起架子的样子。哎，正说着二皇兄，母妃怎么无端提起大皇兄来了。”
　　万妃也知膝下两个儿子就爱斗气，却到底同胞兄弟。这爱打闹也只是小二心性也就没有再劝。替他夹了一箸玉兰片，道，“偏就你这么热心肠。宫里皇子帝姬们的衣料赏赐都是经了我手，一样的命人分配下去的。二皇子如今认了你汪母妃做母妃，那是再好也没有。新衣他定是得了，想是不曾穿出来。你道以为人人像你哥俩爱张扬。”
　　景止咬着椒盐排骨，胡乱点了点头。汪贵嫔总到泰春殿来问安，一脸和善可亲的样子。还会亲手做了甜丝丝的金丝桂花糕来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