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苏云姀

3、斜照

　　可颜辛在南方一留便是五年。

　　这些年的时光有多长？是枫叶已无数次红遍了故都的秋，还是什刹海畔年复一年的柳绿满楼头可颜辛偶尔坐在蝴蝶泉边的树影下，也会不经意的想。就像他总会被路旁摆摊卖茶的异族男女吸引，然后不可救药的回忆起远得几乎再也看不到的阿易，还有长安。

　　长安便是当年躺在阿易床上的女子。后来可颜辛见她实在可怜，就收了她做妹妹。

　　他和阿易共同的妹妹。

　　“长安啊~”

　　可颜辛初听这名字便笑了，无论从何说起，这样安稳的名字与它颠沛流离的生活都是相差甚远的。就比如在这座比长安日下还久远的西南小镇见着的一块可有“勿忘”的石碑，讽刺的心酸。

　　可颜辛便是在这里见到杨真的。只不过与想象中有些出入，记忆里青涩的少年彼时已是稳重老成的商人。带镀金边的眼镜，穿考究的西装，身旁时美艳的娇妻与天真的儿女。他走上前打了招呼。而那人思考了好久才问了一句：“你是？”

　　他无疑是苦涩的，他看着那旧日出生入死的同僚漠然的带着家眷走过烟雨斜阳的巷陌，走过路尽头刻着“勿忘”的石碑再低头看向自己老旧寒酸的长袍马褂，只觉得这一年四季如春的小城竟比北方还要薄凉。

　　他站在这座随时都飞满翩翩蝴蝶的城镇里蛮荒的想，这世界如此之大，也许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件事，忘记一整个曾经，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那天之后，他放弃了继续漂泊的计划。这趟旅程，原本就是为了寻人而来，如今答案已明了，再走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可颜辛在这里安定下来，其实他也不过是想试试这里飞翔的蝴蝶是否真的能带着人的温情奔向死亡，却未曾料到，他的思念，在这苍山洱海畔，如野草般疯长。

　　呵，竟是一场在风花雪月之城里轰轰烈烈的刻骨相思。

　　在这么些年的光景里，可颜辛也是再见过杨真的，那人好似已想起自己是谁，所以倒也称不上相顾无言。可这么多年的分别，终究让他们唯一一次的谈话，不欢而散。

　　坐在茶马古道上修葺完好的小楼里，风吹的马铃叮咚叮咚响。而杨真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一遍一遍的讲诉他离家后的经历。

　　但凡说给别人听的人生历程都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或者同情的充满了苦难，可这在可颜辛想来，却总是夹杂着心虚。就好似只要将理由一遍一遍的重复，便可以将过错的责任系数推卸。

　　自以为天衣无缝，事实上却总夹杂着逃不掉的冠冕堂皇。

　　可颜辛听得久了，便抬手打断了那几乎声泪俱下的演说，轻轻的抿了口茶问道：“你喝过阿易煮的茶汤么？你知道，他现在只能靠卖茶汤度日么？”

　　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杨真的脸唰的惨白，久久的怔住说不出话。

　　可颜辛很想继续问他，是否这道在哪遥远的远方还有人在等待着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待自己回家。只是可颜辛终究没有说出来罢了。

　　其实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杨真已在这里生根发芽，总不可能让他放弃已有的一切，抛妻弃子的回到那个给予过他那么多伤害的故乡。

　　那天的最后，杨真对可颜辛说：“辛先生，请不要怪我薄情，这世界总是逼得人面目全非身不由己。”

　　然后他又说“辛先生，你就当从不认识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吧。”

　　可颜辛记得，杨真在说过这话后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人捧了普洱茶看着窗外立着的石碑不卑不亢的凄凉着。只觉得自己和阿易着实太傻。

　　所一直坚持的目标早就被人弃之若履，而自己还在不依不饶的执著着，这世上，大地是没有比这更傻的事了。

　　在这场漫长的寻人旅途中，可颜辛也想过放弃，可惜只要每次想到自己曾对阿易说要带杨真回去的话，他就会为了阿易再一次迈出前进的步伐。

　　其实，陷在爱情里的人，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