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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四 ...

  •   七十四、陶令不知何处去(一)
      正值暮春,花园里竞开的百花吸引了不少黄的、白的蝴蝶,一大一小两个女童笑闹着扑蝶,却不慎撞在了一起,小的那个跌落于地,“哇”地一声哭闹起来。那个大些的孩子心知犯了错,赶紧去扶她,却被闻声赶来的大夫人一把拉到了旁边。女童委屈道:“母亲,琳儿不是有意的。”大夫人冷笑一声道:“园子那么大,怎么独独与你妹妹撞上了,可不是有意么!”说罢不再理会她,抱起较小的那个,一口一个心肝肺地哄着。那大些的女童没说话,只是低头绞着手。
      大夫人对她道:“别净在这杵着,上午师傅的功课可做完了?别落得和你那大字不识的娘亲一样,尽会丢人现眼。”女童这才抬起头,对她道:“母亲放心,先生的课业午时便写妥当了。”语调里尽是不甘与傲气。大夫人还想发话,却在看到我之后立刻收敛了怒容,换上一副慈和的眉眼,道:“表姑娘来了?怎不派人通传一声?”
      上午孙兆秋派人传话,道是雍州来信,我便急急赶来孙府。纶哥在信上道一切布局妥当,让我静等莫急。
      上回陆大哥的意思,空城计不可使两次,但只要布局周详,金蝉脱壳却能屡试不爽。龟息丹虽没了,令人暂闭经脉的假死药却不少。依计,外祖近日将“染疫暴亡”,假死以引众人吊唁,实则入敛途中被掉包送往陆枚生的老宅。待三七日毕,众客散去后,我再动身前往雍州,侍奉他老人家膝下。
      季府自没落后,家丁尽散,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家生奴,下人不多。但若想完全瞒过李麟与魏明中的耳目,却也不是易事。此计甚险,纶哥道还需听听外祖的意思。依着今天的来信,外祖竟是肯了,想来他也是念我的紧。可我却犹豫起来,这般大费周章,只为能陪外祖最后一程。可依着如今的形势,李麟也好,魏明中也好,对季氏监守甚紧,显然不会轻易让人唬了去。或许相见争如不见,才是对季氏对我最好的打算?
      孙大哥突然来了客,便让近身的一个小厮送我。不想我刚从书房里出来,就撞上了这事。
      孙兆秋有三个女儿,次女与幼女均是大夫人所出,长女却出自二夫人。孙兆秋出身不高,他的两个妾室亦如是——二姨娘刘红线是江湖女子,三姨娘柳絮絮更是出自勾栏,唯独正室田咏蝉是一个乡下老秀才的女儿,虽然很早就没了爹,到底也算是书香世家。因此,大夫人颇瞧不起另两个——本来嘛,几个做妻的能容妾?
      孙府里妻妾的那些事,我从何姑那里略有了解,我不常来孙府,实也是不想染上别人家里的是非。
      大夫人上前来,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对我道:“姑娘见过老爷了?”
      我点头,道:“见过了,只是客栈事忙,原想现在就走的。”
      大夫人道:“这么急?客栈里不是有何姑么!表姑娘难得来,还是上我屋里坐坐!”说罢掉头吩咐掌事的傅母钱氏道:“去把上月新购的杭罗取来。”复对我解释道:“要立夏了,府里新进了一批绫罗,偏我又是个不识物的。我家老爷常夸表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正好请姑娘帮忙品鉴品鉴。”
      眼见盛情难却,我只好道:“如此,有劳嫂嫂。”
      大夫人笑道:“说起来,我另有件事要麻烦姑娘呢!”
      我道:“却是嫂嫂客气了,有事吩咐便是。”
      大夫人一边把我拉进屋里坐了,一边道:“上回表姑娘赠我的《诗品》,虽标了注的,却仍有多处看不明白,还望表姑娘多多指教呢!”
      我没想到竟是这事。那《诗品》原是纶哥房里的,算是当年外祖与我们授课时的蒙书。我与纶哥几经迁移,他却一直没舍得扔。谷雨前,我见他屋里的书上有了霉蛀,正巧大夫人张罗着要给书房“晒书”,我便将这本《诗品》连同纶哥的其他几本仙道杂书一并交与了她,请她一并晒了。不想大夫人跟得了宝似的,说这是她读过的刊本里注字最全的,硬是央着我借她参详几日。
      叙了会子茶,大夫人便将《诗品》拿出,摊开到头几页,笑着对我道:“就这<跋>吧,不知哪个儒生写的,僻字颇多,还请姑娘给我解说解说!”《诗品》我幼年便习得极熟的,是以面上在读,心里却想起了旁的事。
      大夫人虽有一个秀才爹,却幼年失怙,跟着寡母过活,家境清苦,没念过几本书,只比不识字的二夫人稍强些。可她为了彰显自己出身书香,总爱在人前做出一副嗜书如命的样子。对此,上回柳絮絮曾颇不屑地对我道:“表姑娘可敢与我打赌么?我说大姐连序跋都没读完!”
      不想还真被她说中了!想到赌约,我不禁眉头轻皱,这个三夫人人长得灵巧,鬼点子也多。那日,我也是一时来了兴致,便问她以何做赌资,她神秘地对我道:“听闻龙门山下的汤池能去百病,妇人浴之则利生养。我本想这几日去近旁的普照寺小住几天。只是我一人去有甚意思?若表姑娘输了,与我一道过去不是正好!”
      我最喜泡汤,龙门山的泉眼确实不错,四季恒温,冷热合宜,纶哥曾陪我去过几次,洗沐后正好去山上的普照寺里进香吃斋饭,寺里的住持净空大师也是极熟的。往日倒没什么,只是现下纶哥不在,我怕横生枝节,轻易不出远门,更别说往寺里小住上几日了。
      正犹豫着,便听大夫人道:“表姑娘的嗓音真好,跟云雀似的,比说书的还动听。”
      我道:“嫂嫂也爱听说书么?”
      大夫人摇头,道:“无非是些不入流的稗官野史家长里短罢了,有甚好听的?不若静下心来,念两本董大家的女戒实在。”
      我心里笑她做作,面上却道:“还是嫂嫂家学深。”
      本是一句奉承话,不想她竟真的自负起身世来,对我道:“不怕表姑娘笑话,我娘家虽不是高门,可家风甚严,不信你问问我那傅母,除了佛诞进香,我大门出过不曾?”
      她身后的钱氏点头道:“可不是!夫人出阁前,贤淑的美名可是连郡里的大户都有耳闻的。”许是觉得这么说还不够,钱氏又笑道:“那时候,连县公都想聘我们家夫人做续弦呢!”
      一席话逗得大夫人眉开眼笑,却故意装作羞恼地拿帕子遮了脸,眼角嗔怪地瞥了瞥她,对我道:“我这乳母爱玩笑,表姑娘莫听她混说。”
      我笑道:“无妨,钱阿姆讲的不错,像嫂嫂这样的好女子,哪家不想要呢!如此一说,倒是便宜孙大哥了!”
      突然记起我在闺中的时候,每逢开春,便会与一帮叔伯姊妹、帕交密友相邀,同去城郊踏青游春。往事历历在目,然而那时的玩伴们,叔伯姊妹也好,萧嫣也好,却都不在了。一时没忍住,问她道:“夫人闺中的时候,可结过女伴?”
      大夫人一愣,旋即摇了摇头,道:“那时家贫,亲戚都与我们疏远,几个近邻又是白丁出身。母亲一怕遭人白眼,二怕人情用度,无事不与别家往来。”
      我道:“如此,闺中的日子,岂非无趣?”
      大夫人微微一叹,苦笑道:“无趣倒没觉得,许是日日如此,便习惯了。现在想想,竟还是那时候好,日里随母亲做做女红,晚上读读书,一天也就打发了。哪像如今,各种家长里短缠着你不算,还得处处受人闲气!”
      我知她说的是那两房如夫人,连忙打马虎眼道:“嫂嫂是宰相的度量菩萨的心肠,有事也不会往心里去。”
      她摇摇头,看看外面,见无人,小声对我道:“也就我家老爷不怕人说,纳了两个不上台面的,孙府的颜面都被丢尽了!”
      我笑道:“以大哥的江湖地位,孙府的颜面岂是说丢就会丢的?两位小夫人也就出身低些,嫂嫂多提携着她们些便是。”
      大夫人似不满意我的说法,脸上有些不喜,看着我道:“听闻前几日姑娘与三妹妹一道去了街市?”
      我愣住,没想到大夫人也会有耳报神。我怕她误会,连忙笑道:“哪是‘一道',偶遇罢了。先前在云湖茶馆里听说书,不想三夫人也在。”
      她听罢,似略略放心了些,又语重心长地对我道:“表姑娘,我从来拿你当自家妹子待,有些话,就当是姊姊说给你听得。茶馆也好,街市也罢,哪里是我们女人该去的地方?”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羞愧道:“嫂嫂教训得是。”心里却不住腹诽,到底是乡下土绅酸腐秀才的女儿,见识浅!说书么,太后还听呢!以前在雍王府,姨母没少招过说书的场子!
      大夫人对我的表态还算满意,拉住我的手,亲近道:“三妹的底细,你最清楚,毕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自然处处不讲规矩。表姑娘是好人家出身,以后还是莫要与她一处的好,没的自降了身份!”我只有点头称是,心里却记起日前与三夫人的赌约,忍不住想,若然大夫人晓得我不仅和柳絮絮一道喝了茶,还拿她打了赌,会否气得咔血?
      念及此,居然心情大好,许是大夫人屋里的茶水太次,还是柳絮絮烹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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