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新雨》苏维亚

5、渭城新雨(五)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无奇，我要做的事情只是尽量避免碰见孟仁，每三天带青娥逛一次市集，偶尔和尹少白或是赵俊小聚一下。
　　八月十五的早晨，我醒来后发现枕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二更鸳鸯楼，师父要见你。
　　鸳鸯楼是渭城最有名的青楼，我心里暗骂师父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不过事已至此，只有先想办法在二更前把青娥哄睡了。
　　偏偏青娥因为中秋月圆而异常兴奋，非要我带她去后花园赏月，我万分无奈之下也只好应允。
　　我们刚到花园，就遇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孟仁。
　　孟仁倒十分热情：许久未见，潘兄一向可好？
　　我喏喏道：好，好。
　　孟仁说：小生近来作得诗文若干，不知潘兄可否指点一二？
　　我推辞说：今日正值佳节，谈诗不免扫兴，还是改日再叙吧。
　　孟仁说：佳节更应吟诗助兴啊。
　　这时青娥一下子跳到孟仁面前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这个人怎么说不听呢，没见我哥不愿作诗吗？
　　孟仁捂着头说：子曰非礼勿动，你怎么出手打人呢？
　　青娥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说：就是要打你，怎么着？
　　孟仁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以如此粗鲁？
　　青娥说：你再废话我还打你，不仅打你，还要把你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话音未落，孟仁就连声说着“君子以德报怨”溜走了。
　　我一时目瞪口呆。青娥说：好了，这下就剩我们两个了。
　　我好容易缓过神来，说：你真有能耐。
　　青娥一撇嘴：别光说好听的，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我顿生一计，举起酒杯对青娥说：那我敬巾帼英雄一杯。
　　青娥一饮而尽。我又倒了一杯酒说：这一杯祝青娥姑娘永远年青貌美一如今日。
　　青娥照例一饮而尽。我再倒酒说：这一杯我们共庆仲秋佳节。
　　第三杯酒下肚，青娥当即睡倒。我将她抱回房间，立刻出发前往鸳鸯楼。

　　我一进门就被十多个姑娘围了起来，半天冲不出去，只得大声喊道：老板！老板呢？
　　老鸨遣散姑娘们迎了上来：公子尽管吩咐，我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我打断她：我跟人约好了，他在哪里？
　　老鸨说：是潘公子啊！请随我来。
　　老鸨带我来到了二楼一个僻静的房间。我刚推开门，就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连忙闪到一边。房间里传出一个浑厚的男音：工夫不错，看来这些年我没有白等。
　　我走进房间，看见正对着门的床上坐着一位老人，旁边站着师姐。我双手抱拳道：宛燏拜见师父！
　　老人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不来见你吗？
　　我摇了摇头。
　　师父说：因为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先太子太傅王允。素云，你把面纱摘下来给宛燏看看。
　　师姐摘下面纱，我看见她相貌十分清丽，但右脸颊上刺了字。那是囚奴的标志。
　　师父又说：先不要惊讶，现在我要让你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真名不叫宛燏，而是莲卿。你是先皇的长女，当今皇上是你的叔父。你叔父为篡夺皇位，杀害了你的父母和兄长，我带你逃了出来，隐居洛城。当时你只有五岁。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为先皇报仇。
　　我眼前突然出现当年叔父血洗宫廷的场景。昔时父皇的威严、母后的慈爱以及长兄的关怀都一幕幕重演。
　　我咬着牙问师父：那么时机到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除夕夜皇上会巡城，我们伺机行动。你在那天来临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武功，尽量少出门，也不要结识过多朋友。万一我们失手，你即刻赶回洛城躲起来。
　　师姐说：你身边那个女人很爱惹事，不要让她老跟着你。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大喊：潘安，你给我出来！
　　我大吃一惊，师父说：不要慌，必要时告诉她你是女的，免得她再来纠缠。
　　我推开门向楼下喊道：青娥，我在这里。
　　青娥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正要发作，师姐走出房间说：是我叫她来商量事情的。
　　青娥大声说：什么事非要来这里商量？一定有勾当！
　　师姐一扬手，点了青娥的哑穴，对我说：带她回去。

　　我拖着青娥回到客栈。刚给她解了穴，她就大嚷道：好你个潘安，说，是不是和什么女人幽会去了？还拿你师姐当幌子！
　　我说：是我师父要见我。
　　青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原来你是和你师父幽会去了？
　　我无奈：我师父是男的，而且年纪也一大把了。
　　青娥说：那就是说，你师父是个老色鬼啰？明明是去找女人，却说是要见你？
　　我无语。过了一会儿我说：青娥，以后你想玩就自己去吧，我不能陪你出门了。
　　青娥说：为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因为我在渭城有仇人。
　　青娥表现得十分义愤填膺：那你师父还要你来？
　　我说：别乱说，师父是要帮我报仇的。
　　青娥看了我一会儿，兀然，幽幽地说：你真是让人看不透。说完便和衣倒在床上，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想事情。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重温荒废已久的女儿装扮。刚梳好头发，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叫：你是谁？！
　　我回过头，青娥用像见了鬼的眼神看了我半天，然后小心地说：潘安？
　　我说：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我真名叫宛燏。
　　青娥愣了一会儿，突然又用我熟悉的夸张语气说：你早点告诉我啊，我当初要是去追赵俊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到手了！
　　我无奈地说：那还真抱歉啊，耽误了青娥大小姐的终身大事。
　　青娥说：那当然了，你得好好补偿我！
　　正说着，房间门突然被推开，赵俊出现在门口。
　　青娥大叫：你怎么不敲门？！
　　赵俊委屈地说：我敲了半天了……他突然收住话头，呆呆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不认得我了？
　　赵俊讷讷地说：你……你是潘安？
　　我点头。青娥说：赵俊，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赵俊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用力摇着头说：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青娥撇着嘴说：那你就是看不上了？
　　赵俊急着辩白说：不是！我是……
　　青娥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嘛！
　　赵俊急得脸都红了：我……
　　我说：好了青娥，别闹了，玩笑开大了。
　　赵俊说：以前多有言语冒犯之处……
　　我说：没什么，也怪我没有早告诉赵大哥实话。
　　赵俊说：那以后还真是不便多扰了。
　　我说：赵大哥见外了，都是老朋友了嘛。
　　这时尹少白走了进来：怎么不关门啊……
　　赵俊猛地回头，突然给尹少白下跪说：赵俊参见太子！
　　尹少白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青娥同时说：你是太子？！
　　尹少白紧张地“嘘”了一声，连忙关上房门说：小声点！又扶起赵俊说：不必拘礼。
　　赵俊说声“是”，然后站在一边。
　　尹少白这时注意到了我，说：早该如此嘛，这样多漂亮！
　　我惊问：你早就知道了？
　　他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时，你一唱歌我就听出来了。
　　青娥说：你也太狡猾了，知道谜底都不告诉我！
　　尹少白说：我以为你知道嘛！亏你跟了她那么久，居然没有看出来。
　　青娥说：都像你，那么多心眼！
　　我说：不该隐瞒二位大哥，实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有诸多不便，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
　　尹少白挥了挥手：哪里的话，自己人，客气什么！
　　赵俊说：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尹少白不耐烦地敲了一下赵俊的胸口说：不是叫你不要拘礼吗？
　　赵俊条件反射般地说：遵命！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送走了尹少白和赵俊，我不禁沉思起来。尹少白竟然是当朝太子，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如此算来，我和他既是亲人又是仇人，真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青娥突然说：喂，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哦，没什么。
　　青娥笑嘻嘻地说：那个太子好像对你有意思哦！
　　我说：啊？不会吧？
　　青娥说：以前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太对劲，我还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呢！
　　我说：怎么可能呢，他是太子哎，那得见过多少顶级的美人啊，会偏偏看上我？
　　青娥说：可是你有才啊，又会弹琴又会唱歌，还能作诗。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娥又说：以后你不用怕那个酸书生再来纠缠了，男女授受不亲嘛！
　　我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青娥耸耸肩说：你忘了？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我盯着她看。她也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比我漂亮多了，也比我幸运。
　　我笑笑，然后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我一点都不比你幸运。
　　青娥叹了口气，用少有的认真语气说：你有太多秘密，这样不会幸福的。
　　我笑着说：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