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新雨》苏维亚

4、渭城新雨(四)

　　渭城因为是皇城，人才济济，各类琴棋书画社也就非常之多。我闲极无聊也会偶尔去凑凑热闹。
　　一日我和青娥在街上闲逛，听到一间名叫听涛轩的琴社中有人在弹琴，便信步走了进去。
　　弹琴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青人，剑眉凤眼，修鼻薄唇，颇似戏文中所说的剑客。他弹的是闻名当时的《高山流水》。
　　一曲终了，我不禁赞道：好琴！
　　那年青人倨傲地斜眼看着我说：是否好琴，外行人怕是只闻其声，不解其魂吧。
　　青娥头一扬：你算哪根葱，敢来教训我哥？
　　琴社里其他人都摇着头说：无理取闹。
　　这时一位老者将一把琴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对我说：敝轩以琴会友，小先生如不嫌弃，为在场各位弹奏一曲如何？
　　看来他是这里的重要人物，他一开口，其他人都立刻默不做声了。
　　我并不跟他客气，径直走到桌前，双手拨弦，唱起了自创的《惊梦》：

　　琮琮兮琤琤，响遏云兮声绕梁；苍苍兮茫茫，山岧岧兮水长长。
　　瑽瑽兮瑢瑢，寒水尽兮蛟龙起；铿铿兮唳唳，黄天裂兮火凤啼。
　　铮铮兮鏦鏦，风萧萧兮战马鸣；恓恓兮惶惶，暮将沉兮家何方？
　　珑珑兮玲玲，飞鸟憩兮走兽驻；踟踟兮蹰蹰，大漠寒兮归无处。
　　汨汨兮汩汩，歌轻吟兮弦低诉；潺潺兮脉脉，梨简停兮声且住。

　　歌毕，在场的人均敛气息声。一阵静默后，方才弹琴的年青人走到我面前拱了拱手说：在下尹少白，言语冲撞之处，望公子原谅。适才得闻天籁妙音，实佩服之至，敢问公子尊讳？
　　青娥哼了一声，拉着我转身就走，边走边说：狗眼看人低！
　　突然听得耳边有细微风声，我迅速抓住青娥向旁边一闪，说：尹公子，背后暗算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我回过头，看见尹少白右侧一人正手握长剑恶狠狠地瞪着我。
　　尹少白喝退那人道：休得无礼！然后又对我说：下人不懂得规矩，冒犯了。
　　青娥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以为道个歉就没事了？刚才那一下要是没躲过，你道了歉人就能活过来吗？
　　尹少白被噎在那里。我对青娥说：走。然后我们便径自走出琴社，把那些人晾在那里。
　　青娥说：潘安，想不到啊，你还弹得一手好琴。
　　我说：当初学它是为了消磨时间，谁想到今日险些为它送了命。
　　青娥说：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不过你一弹，那个什么白就一点也傲不起来了。
　　我说：争强好胜并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还是少出头为妙。
　　青娥笑着说：才几天呀，你就变成这副老学究的模样了？
　　我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们刚回客栈没多久，尹少白就找上门来了。他乒乒乓乓地敲了一阵门，我一开门他就闯进房间说：不打不相识，尹某人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我说：没兴趣。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那我就不走了。
　　我和青娥对视了一眼，青娥撇了撇嘴。
　　我无奈地说：在下潘安。又指了青娥一下说：敝妹青娥。
　　尹少白立刻喜笑颜开：潘兄真乃豪爽之人。
　　我说：尹大哥，看清楚了再叫，我有你年长么？
　　他连连点头：潘贤弟。不知可否往寒舍一叙？
　　我说：今日已倦，改日再聚吧。
　　尹少白说：不妨，在下已备轿，请潘公子即刻起程吧。
　　我无奈地说：那好吧，只是不知敝妹可否一同前往？
　　尹少白说：不胜荣幸。

　　尹府离皇宫不远，高宅大门的很是气派。我私下里认为，尹家一定有朝廷要员。
　　尹少白请我们在正厅喝茶，与我谈论些琴曲。青娥插不上嘴，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茶杯，一不小心，失手把那个做工极为细致的白瓷杯摔碎了。
　　我大惊失色，尹少白却摆摆手说：不妨事，这杯子才十两银子，姑娘喜欢，改日送一套到府上。
　　青娥瞪大了眼睛：十两银子？太奢侈了。
　　尹少白说：区区小钱，何足挂齿。不过敝府倒有一把好琴，若公子不嫌弃，愿相赠以表在下诚意。
　　说完，他一挥手，下人立刻抱来一个很厚重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一层层地打开。
　　布包里面是一把五十二弦的古琴，上面刻着些远古的文字。
　　我上前拨了一下琴弦，其声铿然有力，与普通的筝大不相同。我说：琴是好琴，只不过因许久不用，怕是要废掉了。
　　尹少白大惊道：公子果然高手！那么请看这琴又如何？
　　下人搬来另一把几乎完全一样的琴。
　　我瞟了一眼说：赝品。
　　尹少白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为敬佩，命下人搬来第三把琴。
　　我说：尹公子一定花了很大心思造这些琴吧，可惜仿造毕竟不如原作。
　　尹少白说：实不相瞒，是家母怕在下玩物丧志，已将正品毁掉了。在下屡屡命人仿造，却始终无法达到真品的效果。
　　我说：那把琴的琴弦精选名马尾中鬃，琴身以千年古柏主干为原料，由数十能工巧匠耗时七个日夜精雕细琢而成，岂是普通工匠所能仿得？尹公子方才拿出的第一把琴是前朝仿制的，音色略次于真品，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琴。
　　尹少白说：就以这前朝仿制品相赠如何？
　　我说：万不敢受。
　　尹少白说：潘公子言重了。来人，把这琴包好送到潘公子府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复杂心情。青娥突然说：尹公子，你不要以为朋友是可以用钱买来的。
　　尹少白笑了笑说：令兄弹得如此精妙的琴声，必不是寻常之人，在下自然不会妄以为可以用钱买到令兄的情谊。区区薄礼，唯图表达鄙人的诚意而已。
　　我说：尹公子，赠此厚礼徒增在下烦恼罢了。
　　尹少白说：这琴只花了两千两银子，还怕潘公子嫌贱呢。
　　青娥说：哦，你觉得便宜才拿来送人啊。
　　尹少白语塞。我忙说：敝妹喜开玩笑，请尹公子不要介意。又对青娥说：别闹了。
　　尹少白说：哦，请潘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少白即可。
　　我说：那请尹公子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潘安即可。
　　尹少白说：潘公子说笑了。
　　我说：哪里，尹公子见笑了。
　　青娥插了一句：你们两个拽什么文啊，不是说不叫公子了吗？
　　我和尹少白对视了一眼，同时说：对啊，你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