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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暗涌 ...

  •   寂寥中蛩音似是岩壁上沁出的水滴滑落在幽微的山洞中,本该极细弱的声音此刻也被放大了若干倍,无力地展现着自己本就稀薄的存在感。
      他合上双眼,伸出手去触摸面前的青铜墙壁。空气中蔓延开锈蚀金属的潮湿微甜的气息——混杂着更为刺鼻的血腥味冲入脑海,让他的呼吸更加起伏不定。
      这血腥味并不仅仅是自己身上的。
      ……果然,若干年前的那场屠杀所带来的悲惨的记忆,是决然不可能……被抹消的吧。
      虽然好像只有自己能够记得,并且有记得的必要。
      姚俐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并且能从足音中听出些许的疑虑来。于是他松了手,手指无力地垂下后他在黑暗中看见渐渐显出形来的轮廓。
      “殿下,这里是……?“
      对于某位殿下在侥幸从暗空与那个……怨灵手下逃脱后带着自己来到这里,似乎是某个幽暗山洞的地方,莫怀表示实在是难以理解。
      纵使这里弥漫着深重的悲伤到几乎可以称之为怨念一般的气息……然而,殿下的脸上……是挂着一丝浅笑的没错。
      倏忽地,莫怀黝碧石般的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般的光芒——在意识到这同山洞内昏暗又沉重的气氛大不相符后迅速被稍显杂乱的发丝遮掩。
      这里是……平零西南。
      狂族曾经的领地。
      殿下的故乡……么。
      “殿下……?“见对方没有反应,有些担忧地问一声。然后条件反射地握紧拳让锐利的指甲刺入手心,敏感地嗅到血腥气息却只觉得自己玷污了死者们的宁静。极强的夜视能力毫不留情地将已经干涸黯淡的深褐色血迹映入自己眼眸中。数十年前狂族被灭掉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
      于是只是关切地看着殿下略显瘦小的身躯,甚至能察觉到他努力压抑着的细微的颤抖幅度。却连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或是说几句安慰的话都不敢——像是整个人都僵在凝重的气氛里。
      姚俐忽然动了——虽然没有发生位移什么的。
      他缓缓地蹲下身,从地下拾起某个发黑的坚硬的物体。然后缓缓转身步至莫怀身边。有些单薄的目光扫过他曲线优美的侧脸,一言不发地示意他朝外面走去。
      步至外面后莫怀终于看清被姚俐紧紧攥住的那个物体——人形的泥偶,塑得粗拙至极,一看便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即使是处于那般幽深且潮湿的环境里,也有了龟裂的纹路,像伤痕般遍布小人偶斑驳的身躯。
      “我。“
      姚俐轻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虽然更像是蹦出一个字来。垂下头去像逃避莫怀的视线,然后又轻轻地偏偏头不愿再看那泥偶。
      莫怀颇为不解地抬头望一眼身侧的殿下。思维像是被操纵般竟只能想到殿下居然出乎意料的寡言。
      “他塑的人……是我。
      “魂……塑的人是我啊。”
      再抬起头来时泪痕已将脸庞分割得支离破碎。再之后他手掌微微发力,略显坚硬的泥土硌在手心里却仍抵不过剑刃锋利。耳畔有轻微的叹息——极轻,因而有一瞬间莫怀产生了那是泥偶的呻吟……或是极细弱的哭喊,
      姚俐松开手,竟觉得有些眩晕。然而并无白日悬于高空。抖抖手让一些散在指缝间的尘屑飘零于地姑且算是送它们最后一程。然后他低下头去用手背胡乱地擦擦自己的眼睛,尚还温热的液体渐渐凉下去。
      声音一点点地明亮起来:
      “走吧莫怀——”
      要去哪里?——这样的问句于是被堵在口中,不被问出但是却一样收到了回应。
      “去救岳墨画——然后杀人。”

      旋转在空中的飞镖割裂最后一只扑向自己的灰狼头颅,刃灵活地避开喷向自己的混杂着刺鼻寒毒的腥血。长链卷动着紫焰收回。
      他看向一旁一脸严肃的玲珑和栩,不由自主地跟着心情沉重起来:“……这么说来,它们躁动的还真是非比寻常啊。”
      玲珑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抬手指向一旁散落的野兽肢体:“不仅仅是狼群,整个茂影山的动物也是——总之,颜川郡的结界就在前面。“
      手指微移指向一片隐隐约约萦绕在不远出的绯色的气雾,金眸中的锐利眼神已经指明了方向。

      颜川郡,位于茂影山西北麓,为襄国军事重镇且毗邻扶月神木,故有结界和卫兵镇守。因一条名为颜川的大河亘过郡内而得名。终年气候干燥而温和。常住人口约四万,以人类为主,间有兽族流民及其与人类的混血——后者地位在此极低,多为游民。此外亦有一些修真者路过。

      落日的余晖渐渐消融在山间的岚烟中,徘徊的暖红色犹带微温,轻柔地拂过结界及结界之后尚算清晰的城门。门口的卫兵身着深棕色皮甲,荷戟而立,而一脸的严肃却也被祥和的黄昏景象掩去了不少,渐渐温和起来。
      玲珑的指尖凝出淡淡的乳白色光晕,探入那层浅粉中。浅粉在光晕的驱使下裂开一条细缝,并渐渐扩张成能容纳一人进入的程度。
      两个卫兵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其中一人有些不情愿般地扛戟而上——然后在看到玲珑颇不爽地出示某块墨玉色腰牌后眼底的戒备瞬间变为恭敬:“原来是圣女大人。”
      另一人亦识相地背过身去踮起脚尖叩响乌漆门上的黄铜门环,三长一短又一长。
      吱呀声响起,大门开启后三人鱼贯而入。先前荷戟而来的守卫带些疑虑地看着紧随玲珑的两个不似本地人的家伙,收到的却只是玲珑没好气的呵斥:“——他们是陛下的稀客,有何问题?”
      “那么……圣女大人有何吩咐?”只好悻悻退至一旁。态度毕恭毕敬地发问
      玲珑昂起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地踱进大门。

      “只有你么文渭——泽阿公在不在?”白发少女步入驿站,命小厮安置好马匹后径直朝着疑似掌柜的某个大叔发问。
      刚刚还在查账的大叔抬起眼来,揉揉太阳穴:“回玲珑小姐:泽阿公出去办事了。”
      “办事?——他那种老头子老学究还能干么……算了。”玲珑摇了摇头叹口气,回头看看伫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刃和栩,“……要两间客房。再来点青花糕,温一壶甜姜酿。”
      “……听起来像是很诡异的……东西呢呢呢呢呢呢。”
      在玲珑杀人般的目光和剧烈抖动的冰蓝色光辉锥到栩身上前他急忙吐槽道。

      “总之。”三人集中在某间客房里,屋外淡淡的月光慵懒地探入窗棂。玲珑双手手指交叉落在红木方桌上,严肃地看着似乎只对面前的食物感兴趣的二人,“本来是想来这里找泽阿公问问他有没有关于魂之皿的资料……但是老头子居然跑出去了,所以……“
      刃的指关节叩叩桌面:“等等……泽阿公是谁?“
      玲珑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有些不耐烦地补充解释道:“泽阿公是个……嗯,学者,活的比较久,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他真名,只管叫他泽阿公来着……我小时候他被召进宫里来,那时候他教了我些奇怪的事情,奇闻异事他也知道不少——“
      栩无视玲珑的愤怒而打断他:“他被召进宫来……做什么?“
      玲珑恼怒地摇摇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比起这个来,果然我对泽阿公教你的‘奇怪的事情’更感兴趣些呢。“刃伸筷向面前有着特殊的深蓝色花纹,散发着清香的被竹叶包起来的年糕状的食物,笑得一脸人畜无伤。
      栩将头扭到一边决心不去看愤怒至极点的玲珑对刃的所作所为。
      ……长久的被无视的喧嚣后他终于扭过头来,一对青眸却是染上疑惑的:“这样的话——泽阿公那种凡人怎么有可能知道魂之皿的事情?”
      玲珑吹散指尖缭绕的青烟:“泽阿公或许不知道魂之皿这东西的具体相关,但是关于对灵魂他倒是颇有研究……算了反正也找不到人,与其研究那个老头子不如自己想想看,毕竟提出来要找那种东西的,不是你么?”
      紫发少年擦擦从脸上颜色可疑的液体,伸手拿过酒壶往栩面前的杯子斟出琥珀色的明亮液体:“这个你多干一点——我问了那个叫做文渭的,据说这东西对祛除体内寒毒有奇效来着。——啊啊玲珑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我说你们够了——我还不想讨打地以为我自己变成了逆那家伙。“栩适时地伸出一只手拦在暴走少女和伪.脱线少年之间,”……啊对了今天为什么那一招砍死了那么多只狼呢?“
      一瞬间明亮的光辉相交织——只可惜都被屏蔽在罩在客房周围的青色结界中了。

      擦擦汗然后重新坐回凳子上,刃的眼神中很分明地流露出”啊这么多好东西都被打得狼籍一片了好可惜的表情“——当然在看到灵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房间里然后死死地盯住自己的时候他还是收敛了一脸的戏谑。
      “那个材料——很多年前在典籍上读到的。咳咳。“清清嗓子,”典籍的名字我忘了,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还能用得上它啊啊……物是人非物是人非,诶好像成语用错了?……不管。那东西……不是我们通常想的状态。“
      “?!“
      栩正欲满上酒樽,闻言手又一抖,于是那散发着甜辣气息的汁液又被洒出去了大半。
      “是场……蕴含着特殊的灵力的材料足以辐射出像是气场一样的东西。再其次就是一些富有强大灵力的材料,固液气都可以虽然我知道气体不好收纳——总之那些是用来巩固灵场的。”
      “自带阵法的材料么?”像是会意一般玲珑从手镯中扯出地图的背面和一支笔唰唰唰记录上。
      刃微微颔首:“不错,也就是说理论上说任何东西都能行只要它有形成场的能力。——啊总之大家都饿了啦快点吃饭才是当务之急吧。诶这么快就有人送饭上来了?”完全无视了刚刚深得他心的青花糕以及甜姜酿。
      敲门声被掩盖在吐槽中不过他还是感知到了这一切,然后起身离开席位毫无戒心地开门。

      “抱歉打扰了三位……不过,文掌柜想请玲珑小姐,以及她的……朋友们下去,说是有事相商。”
      很明显什么都没带上来的小厮急匆匆地这么说道。

      深夜的月光仍然出乎意料的明亮,大叔脸上微青的胡茬亦格外清晰。
      锐利的目光自他浅灰的双眸中探出,掠过刃和栩的脸颜。四人僵持在微妙的沉默中,月色的影迹悄无声息地于足畔偏移。
      “……来自龙界?”
      闻言,二人先是一惊不过察觉到已是无法掩盖事实后还是点头。
      “要去地灵界河?”
      这一回连玲珑都不能保持淡定,指间亮起冰蓝的光:“文渭!”
      灵狐低低地咆哮着,力贯指爪却只是嵌入了微润的土地中。文渭顿了顿,似乎是等待玲珑褪去夹杂杀气的灵力——然后重新开口,这一回声音却一改之前的沉稳,隐隐地带了某种夸张近乎扭曲的喜悦。
      “那样的话——应该,没有错了!”
      在这样的声音刺破静谧苍穹之前,铅灰色的光芒已经笼罩了面前似乎是叫做文渭的人——然后迅速地集结为明亮的弓矢射向三人一狐,撞击在玲珑瞬间构筑的灵力屏障上激荡开一片光亮。
      剑影顺势而上突破清冷的空气,却在距文渭不到一尺的地方便被奇特的力量阻遏,青光咆哮着试图突破束缚的同时栩的视野中掠过一抹碎裂的紫色,旋即听到刃的咒骂,以及长链燃着紫光杀来的呼啸。
      玲珑的飞轮迅速浮现于空气中,经过强化后周围多出数片冰蓝得刺眼的碎片,浮动在空中蓄势待发。
      然而在那样的攻击欺近自己之前文渭早已跃起,捂住自己的面容后扬手,似是假面的东西被撕裂下来还残留着红黄间杂的液体,然后迅速在灵力的激荡中化为齑粉。
      “泽老头,已经不在了哟。”
      那张其实并不丑陋但是因附着了太多奇怪秽物而诡异起来的脸似笑非笑地这么说着。文渭顺势蹿向空中看着那些飞速而来的光芒从他脚底擦过,挥手又是数道铅灰的攻击——却并不在意是否能够打中。
      “……什么!”玲珑因为惊愕,操控飞轮的动作略有迟碍,下一秒就被一道光影擦破了衣衫,白皙的肌肤渗出血痕……然而疼痛却被压制在愕然中。反应过来时那家伙也只是踩着又几道灵力的光辉在并不凄清的夜空中遁远。
      “顺便。”很明显是魔族的家伙扬手抛下光芒——这一次却掺杂了瘴毒之类——抬起手拭净脸上的黏液,笑得更为放肆,“公主大人让我代她向她的故友们问好~顺便你们看到龙啸和龙逆的话也代我捎个话儿哟。”
      玲珑厌恶地举起袖子挡在面前,收敛了所有怒意眼神冰冷地看着瘴毒突破了防御在自己的锦袖上灼出焦痕。
      然后迅速地握拳任指关节泛出白痕,灵气因愤怒几乎要在身侧凝出晶亮的微光来。反应过来时已被灵狐送入擦过天穹的青色结界中,身边的景色被勾勒成流动的渐明亮起来的光路,在渐临的晨曦中微微颤抖着渲染不安的气氛——虽然是自己一行人所熟悉的。

      数日前。
      歆萧握着从玲珑手上夺来的斜荷彩玉,纯净的光芒照亮她此时褪去戾气的素颜。抬眼便可看见淡淡微光中漂浮着的些微的尘絮般的微粒……大概,是那个叫做素的讨厌男人来留下的吧。
      想到这里厌恶油然而生,持着彩玉的手微微用力,欲张口命下人来清理一下,至少那诡谲的怨灵气息已让自己分外不爽。然而另一个更让人不爽的足音却先一步响起。
      暗空伸出手来像是要碰触她拿着彩玉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闪过。
      “啊~呀,亲爱的妹妹对我这么冷淡我可真是伤~心呢。”戏谑般的语气同紫眸中流露出来的怎样都像是一颗水晶心碎了一地那般的哀伤极不相称——但是违和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在歆萧想要吐槽之前就被紫眸中突然出现的,或者说更贴合暗空本人的锐利眼神抹杀得一干二净。
      歆萧转过头决心不去看他。应答的语调即使是出于礼貌亦是冷漠之至。
      “暗空大人亲爱的妹妹这一称号——歆萧,的确不敢当。”蹙起眉,认真地咬字,“暗空大人,又有何吩咐?”
      暗空收起所有调笑,眼露杀意地抱胸而立,似乎并不在乎妹妹没有给自己正脸:“平零有个地方叫地灵界河,那里有个结界把守着通往人族那边的路……毁掉它。”
      伸出手一副想要掠夺彩玉的样子。
      歆萧冷哼一声,无奈地将彩玉交还给名义上是自己兄长大人的青年,不抱任何希望地附带着问了一句:“不带任何随从么。”
      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暗空胸有成竹般地勾起惯用的笑容,指向角落处某个比黑暗还阴暗的地方:“妹子要随从的话不是不可以——上次失策让那家伙去袭击龙逆,不过失败了……歆萧,这家伙当你的随从应该不会错。”
      歆萧默不作声,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暗空的用意。起身迅速地将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血一样的火舌跃动于手心,陡然升高的温度让霉臭的气息迅速扩散起来。某个角落里掠过一道鼠灰色的细弱影子。炎裂匿住自己强压于心的冷笑,只能听到缓慢的呼吸声,像是蛰伏巨兽低声的咆哮。
      为何一定要以黑暗装点这里呢。
      虽然早已心知肚明这里是暗帝的领地,然而,非以黑暗装点这样的举动,恰同那些隶属于光明的人以富丽堂皇的灯光粉饰太平那般一样的可笑。
      罕有人至的传说中的墨纭阁,似乎已习惯寂寞——炎裂笼罩于烟皿下的灵魂,踏进踏出都是同样的死寂。没人会察觉到炎裂燃起的火光,纵使它已能将面前泛黄的书页照得格外明亮。
      几百年,几百年都没人动过了……吧?
      虽然他也不会放弃怀疑暗空甚至是暗帝会来这里找点禁术什么的,籍以推动这个世界崩坏的进程。不过他只能默默希望暗空应该不会发现他来过这里寻找身体的事情,最好连有重建身体的方式这种东西都不要知道的好。
      ——虽然心知肚明的是这世上或许没什么能逃得过暗空一双被诅咒的并且也在诅咒这世界的眼,但是人啊,终归是要有某些期待的。
      于是一声冷嗤滑过后便只剩翻动书页的悉悉索索声,似连绵不断的叹息充斥整间算不得狭小的阁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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