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界梦幻》地雷丸

24、黑息

　　“——又见面了歆萧妹子。”
　　刃略显慵懒地眯起眼睛，顺便伸出手去挡住意图想要冲上去的面容完全被怒意笼罩的玲珑。
　　栩一言不发地咬紧下唇，伴随着掐出的咒诀青光在脚下扩开，无声地伸展成半透明的薄纱状包裹二人。他的眼神游移开，然后定格在远处的一团猩红的模糊不堪的东西上。
　　好像还残留着暗紫色的不祥的黏液——于是他转头看向一旁。
　　远方浩淼的烟波，此刻蒸腾起混沌的白气，逐渐模糊视野——甚至第一眼根本看不出来那是名为“河”的存在。在那混沌苍茫的背景下，暗紫色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魔族公主歆萧倨傲地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抬手擦拭着匕首上还未凝固的血渍，并不急着望向他们。
　　扶月神木正立于不远方。太过葱茏以至于要和周边的天空渐连成一体。
　　“好残忍呢，歆萧。”紫发的少年有意亮出长链上溅出的冷光，认真地笑起来，“说起来别过那么多年，上次在兽族的大殿上还来不及问一声好，真是失礼呢。”
　　“这家伙太碍事了。“歆萧终于抬起头来，匕首转向地上的尸块，眼中犹带嫌恶地睨向儿时的玩伴，紧接着是寒光从刃口上闪出来直逼三人，”不想死的话你们快点离开。“
　　“哟哟，是我理解错了吗？——歆萧居然想放我们走。“
　　栩似笑非笑地开口，悄然无声地握紧了剑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稍显麻木的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旋即无视了这一切，上前几步，结界在他的身后像巨大的粘稠泡泡一样被拉扯成奇怪的形状。
　　他在尸体畔收住脚步：“我还以为他跟你是战友关系呢——”
　　“泽阿公，以及文渭！——究竟在哪里？”玲珑冲出结界，愤怒的声音盖过了栩的问询，连同浮现在熟悉的寒峭的冰蓝光芒一起逼向歆萧。
　　歆萧的眼中浮现杀意，但迅速被冷酷的镇静掩饰过去。匕首瞬间拉出一条冷光迎击那些呼啸而来的，原本隶属于玄冰光剑的寒气：“看起来有些人不打算和平解决争端呢——那些人，只有去问那些肉块了吧。”
　　语意中满是嗤笑。
　　“对不起我们有要事在身。”栩适时地后退几步，颇不放心地挡在玲珑和歆萧之间但是被玲珑越过，“看起来歆萧公主也没什么杀意，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正好我也有呢。”勾起唇角，“但是——先把真正碍事的家伙解决掉就好了吧！“
　　匕首伴随着爆裂的紫光挥出，在空中划出一轮血色的月牙。烟尘腾起又散去，平息后只剩下疾退几步一脸怒意的玲珑。
　　一瞬间剑光和链影格出一道防御的屏障，结界反扑上来将玲珑罩在其中。栩与刃的眼神中折射出危险的气息，不约而同地跃上空中试图给予歆萧打击。
　　“对不起了歆萧，”刃在空中冷冷笑道，明亮的紫色回力镖扑出旋转着搅动冰冷的空气，“虽然我们也有过交情，但是毕竟玲珑小姐是我们此行的同伴。不客气的事情我们一样也做得出来哟。”
　　歆萧疾闪向一旁，知趣地收了匕首。于是栩的剑芒不失优美地于空中抡出一条并无杀意的弧线后重被封入剑鞘中,一声当啷格外清脆。
　　他退回去，拉起玲珑的手，根本不去看她腿上被擦出的血痕以及几乎要在身侧实体化的汹涌杀气。刃示威性地在空中甩出一枚暗器并且像是早有准备地看着它被歆萧愠怒地抛出的紫色火焰焚成灰烬，然后微微笑着落回栩的身边。
　　“三对一什么的，我们还是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他扬睫而笑，“你又奉暗帝之命来做什么——我们不管。现在我们要去地灵界河底了，你也知道怎么做吧？”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欺近自己的风声，及时地向后闪开疾射向自己的刀光。
　　一旁的栩黑下脸，剑刃格住匕首擦出细弱的火花：“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呀。”
　　歆萧咬咬嘴唇，然而还是毅然决然地收回匕首迅速地换个角度刺向栩的腹部。
　　“如果你们趁早回紫翎皇都的话倒是可以就这么算了——不过我说了，你们就是碍事的家伙。”
　　即使是今日不敌三人，也不可以就这么收手。歆萧虽实不待见她的兄长，然而却对自己的父上大人格外尊敬。在栩抽身像游鱼般擦着慢了一拍的刀影闪开后她眼中的怒意更甚，刀刃撕扯着空气摩擦出激烈的呻吟声。
　　——然后。
　　几乎仅在万分之一瞬间，甚至连被公认为感觉敏锐的刃与栩都未能看清突然发生的事件的全貌。只是眼前突然拉上的黑幕又突然被泼上某种浓烈的殷红，而伴随着这一幕而来的声音已经被电光火石的惊愕所销蚀，在空气中留下的绵长残影也被屏蔽至微不可闻又可怖的地步。
　　惊愕褪去后只剩下被抛弃在地面上的歆萧的身体——某一刻三人皆觉得那身体的生气已被尽数泯灭。
　　然而在三人尚徘徊在这困扰了他们许久的强敌突然被扼杀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的同时——咆哮声突然炸裂在不远处。
　　玲珑眼中的惊愕或别的什么复杂情感渐变为惊恐。
　　“它黑跑“
　　白发少女的嘴唇翕动但却只能从喉咙的深处挤出几个单调的不明意义的字。飞轮落在地上有破碎的光亮明明灭灭摇颤着恐惧。视野的边际处烟波同天穹相擦出黑色的长线——然后骤然在视野前扩张成无以复加的一片昏黑，连带着腥臭的毒液气息一同涌上。咆哮声激荡着寒波，光晕碎裂开去消失于突然被拔高的恐惧感中。

　　巨大的黑蛇。
　　……仅仅是这么描述的话似乎显得不足以说明此刻的紧迫，然而这确是再贴切不过的说明。
　　巨大的黑蛇朝他们奔来，腹部刮擦着地面发出金属般屑屑的刺耳的声音。周身萦绕着紫黑色的气息——比起歆萧所操纵的法术凶险了不知多少倍。而像是被它眼中炽焰般的金光焚殆了灵魂一般他们跟不来不及闪躲——
　　结界和骨节一并碎裂的声音，身体被击穿的声音，还有毒液侵蚀皮肉的嘶嘶声炸裂开来。
　　近乎平移一般栩被整个地击飞。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的视野中残留着的仍然是那几乎可以用“逶迆”来形容的蛇行的影子，以及忽然跃上的紫色身影。
　　在被似乎是以全身的血液浸染的红色覆盖后更是渺小得……极其不真实。

　　“你疯了么？”在坚固的壁垒被冲击得粉碎的刹那而刃已飞身而上的同时，玲珑终于从惊愕混沌中清醒过来，猛然抬起头。飞轮的金光再度亮起——茫然地努力地膨胀着——努力地想要阻拦刃的轨迹却终于颓然坠地，“黑息……蛇王黑息……你这是去送死！——那女人想要破坏地灵界河的结界！那是她该死！……快点逃命才是真的！“
　　“逃命？逃到地府里去么？！”刃的嘴角抽动，将长链甩向巨蛇燃烧着的金眼，不去理会被坚硬的鳞片划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别说笑了玲珑，那条蛇已经发怒了。我为求胜……！”
　　在他还没来的及说出那句“不为求死“之前，他的身形突然不合时宜地仄歪了一下。血液飚出来，像是一股赤红的贯穿苍穹的飞矢。
　　后背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传导上噬骨的疼痛的瞬间，手中紧握的被汗液和血液浸湿的飞镖已呼啸着发出！

　　扑哧。
　　被认真淬炼过的锋芒深没入和黑蛇巨大的头颅一并飞驰降下的黄眼。
　　什么腥臭的污浊的粘稠液体喷出来，烧灼着他的脸部。
　　太恶心了，他不想去辨别。

　　痛楚是没入骨骼的钢钉。这么比喻是因为他已经强撑着站起来——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颤栗和虚弱，但是这是同目前的紧迫状况极不匹配的东西，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无视。
　　血液滴滴答答地到处流淌，和着奇怪的液体糊满面部。视野被晕染成一片昏聩的景象，并且还在剧烈地摇颤着。但是他仍然能籍着仅存的清明，辨别出那些混杂在风中的腥臭的毒的气味，并且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头被裹在吱吱嘎嘎不断收紧的巨蛇的身躯间的呻吟声。
　　他被举到半空中。这是它能判断出的事实。
　　但是疼痛已经被湮没在想要杀戮的欲望的洪流中。
　　——又是什么顺着神经蔓延向指尖。

　　下一秒，紫芒迸射。

　　连同那些，焦黑的，连血液的都被瞬间蒸发掉的肉块，射向本应纯净无垢的地灵界河与其周边的大地。

　　在愈发混沌并不断撕扯着自己意识的风声中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少女惊呼声以及正在奔离巨蛇的蛩音。于是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嘶哑地。

　　广阔的——被血色染得狼藉不堪的穹庐和大地间，黑蛇被刃手中突然燃起的紫色光焰炸裂了腹部。黑炭般的肉块与依稀看得出是内脏的东西散落一地。爆炸的同时紫衣少年被弹射到地面上，这一次却是真真实实的痛苦侵袭。他尽力地朝着不远处白发少女俯下身去的方向看去，手中最后一点紫华摇曳着泯灭极似满足的叹息。
　　黑蛇痛楚地挣扎着朝毫无防备的重伤之人俯冲而来，被炸裂的部分被腐烂的臭味所包裹着，毒气四溢开来几欲尽染天空。鲜血淋漓下掩藏着森白的骨骼，被爆炸时激荡的毒气侵蚀起使人寒意顿生的暗色。瞎掉的眼里流出火焰般愤怒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淌在尚完好无损的鳞片间。
　　然后气势汹汹的冲击——一道划出的刀痕迫使它曳然而止。

　　歆萧咬着下唇站起来，左臂上被匕首划出的无数苍白刀痕业已绽裂，红色肆意蔓延极尽妖娆。她举起手，点亮一道暗紫的光芒，然后干脆利落地甩手将它堵在身上的伤口处。罡风剧烈地呼啸着掀起她的发丝，愈发衬得一双被血色尽染的眼眸闪烁出倔强的愤怒和彻底的杀意。
　　巨蛇僵硬地在空中扭转了身躯，暴怒地咆哮着朝她冲来——速度不见任何的减慢。
　　风声愈响，她纵身跃起来，崩裂的伤口中射出猩红的血箭。她双手交叉举过头顶，冷风灌入她张开的口——在那之前已然被射出的匕首正逆风而驰直刺巨蛇的另一只眼——声音因难以掩饰的虚弱而轻微，然而坚定到残酷：
　　“血印……晨星……落！”
　　在匕首没入蛇眼的瞬间剧毒的黄色液体迸溅，然后被某种不可知的力强行拉扯着坠落向坚硬的地面，和那颗巨大的头颅一起。剧烈的冲击将歆萧弹向一方。钝击声充斥了耳膜开始绞杀神经。黑息仍然在挣扎，然而终于逃脱不开同样在挣扎的少女双手敏捷的操纵，被天生存在于自然中的力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地面，鳞片摩挲擦出金色的火花。
　　然而痛楚还是超出自己预料地再次扩散侵蚀。方才点缀在伤口处的紫光仅仅明亮了一刹那便被红色代替。在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歆萧便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所见完全逆转……又是为什么它们被淡淡的青色流光包裹。

　　栩站起来，有些感激地看着刚刚一脸紧张地为自己治疗的玲珑，伸手布下一道结界将她与刃与歆萧保护起来，示意她继续救人。自己握着剑步出结界，脸上的笑意温润而云淡风轻。
　　“这就是蛇王吗？”他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长的好挫啊。”
　　玲珑释放的法术他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在被救醒的同时他曾固执地要求对他施用麻痹痛觉的法术——淡淡的白光附着于伤口周围，渐渐渗入体内构筑起骨架支撑着自己前行。
　　被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寒芒流转，毫不留情地逼迫着还在蓄势攻击的黑息。
　　“玲珑，黑息的要害在哪里？”冲入那个因歆萧失去意识而正在崩溃的领域前他回过头，迎着萧萧的风声呼喊着圣女。
　　结界中的玲珑一脸紧张地抬头，刚想张口却发现那个青色的身影已经被黑蛇的声影裹挟，一瞬间只能看到充斥天地间的剑芒。
　　——黑息的要害无人知晓……因为从来没有人想去击杀过！

　　栩勾起唇角，看着失去双眼的蛇王正在四处冲杀着——令人惊愕地是即使如此黑息仍然可以准确地找到自己的方向，并且每次冲击都能在身上砺下极深的血痕，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它因为被击溃了双眼，痛觉爆裂而更加暴戾。
　　收敛了笑意，他紧握长剑，在蛇王每次冲来的瞬间奋力地凿出一道道德伤口。那些泻出的血液宛若岩浆般刺目而滚烫。然而自己所受的伤已无关紧要，他只想快点解决战斗……然后应付歆萧。
　　砰！——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他感到一阵眩晕，蛇王冲来的轨迹渐渐驳杂，然而剑光还是如他所料地切裂空气深没入蛇王的身体激起它汹涌的怒意。
　　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决心凌空而起，手中剑锋旋转着直刺黑息头顶，搅动着风声。
　　哧哧！
　　血液迎面而来带着无以复加的腥味，他却不去理会，只管加力将剑刃插入坚硬的森白的头盖骨中，似乎打算将它钉入地面那般决绝。猩红的血雾扬起迷住他的双眼。
　　剑刃肆虐在巨蛇的头颅内，伴随着每一次的攻击，巨蛇的脑浆雪花般纷纷扬扬在空中盘旋，顷刻间便被赤红埋葬。栩轻盈地踩上蛇头，凌空跃起后再度直刺，伴随着巨大的速度剑刃准确无误地洞穿因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暴露出来的巨蛇胸膛——黑色的蛇鳞弹射成齑粉，血雾萦绕在栩的身侧唤醒那些沉睡在体内的痛楚以及更加黑暗的毒素，疼痛拉扯着他的手臂一路下坠深入在被剑刃破开的胸膛中，什么滚烫的东西被攫住了——被洞穿的地方不断地涌着鲜血灼烧着手臂。
　　他的手指因禁不住痛苦而更加地收紧。直到巨大的爆炸掀开气浪将他抛出。金属般的蜂鸣声堵塞了脑海，栩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回结界中，掌心有深红色的血肉，甚至还在不断地跳动着。
　　那是——黑息的心脏。

　　而被强劲有力心肌包裹着的，是一枚紫黑色的丹丸一样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渗出毒气。栩固执地不肯松开的手已经被烧得溃烂不堪了。

　　“那是黑息的内丹，“夜幕低垂，刃围着篝火看着默不作声的歆萧，”歆萧想要的话，可以拿去——没准可以召来蛇王之类的东西。反正这货也是毒属性的我们拿着也没用啦。“
　　玲珑动了动嘴唇，极不甘心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刃打断：“当然现在还不能给你。我们第二天要下界河。”他的视线偏移向栩，“清理遗骸的时候发现了黑息的胆，这东西可解百毒——亦可致人死地。”
　　栩颔首，伸出已经被白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接过毒蛇之胆，继续朝着歆萧微笑：“所以在此期间，歆萧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多逗留一会了——没关系玲珑会陪着你的。”
　　歆萧垂下的头复又抬起，因为被三人困住再加上身受重伤而有些黯淡的紫眸重新被什么点亮。她冷酷地嗤笑着看向一旁一脸不爽的圣女：“……那么，再战！”
　　玲珑咬了咬牙，塞给她一大瓶金疮药：“明天等他们下去之后，玲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