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72、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杨山城，未茗茶庄。

　　二楼的一处雅间，临河一面的窗向外开着，偶尔会传来小客船划过的喧闹声，里面的两人安安静静地品茗，时而有几句闲谈，桌上摆着一套名贵的青瓷茶具和若干茶点，茶缸里氤氲着白气，满室的茶香四溢。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二哥的询问声。

　　“夫人，这边有人说与夫人是好友，想让夫人赏脸一见。”

　　屋中应是“夫人”身份的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展露出来，秀眉如柳弯，眼眸如湖水，这人正是子车沉烨的侧室芙蕖。此刻她的眸子里透出几丝疑惑，看了一边的丫鬟一眼，点了点头。

　　那小丫鬟朝外头的人问道：“他可有表明身份？”

　　即刻，外面传来了另一道男声，“在下闲来无事来茶庄小坐，听闻夫人今日也在此品茗，故而汤某不请自来了，不知夫人赏不赏脸？”

　　“是他？”小丫鬟很是惊讶，“让他进来不妥吧？”

　　芙蕖并未作出回答，右手捏着杯盖轻轻地瓢了几下，思忖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让他进来吧。”

　　“这，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引来些闲言闲语。”

　　芙蕖淡然一笑，“无妨，请他进来便是。”

　　“是。”那小丫鬟只得无奈地前去开门。

　　“进来吧。”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很是不情愿。

　　“嘿嘿，那小的就退下了。”小二哥见任务完成，顿时松了口气，乐呵呵地要下楼去。

　　“谢过梦儿妹子。”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迈步走了进去。

　　入内后，他直向芙蕖所在之地而去，在三步之外停下，做了一礼，“风纪见过夫人。”

　　芙蕖脸上有微微的笑意，“我与先生也算是熟识，先生就无须这般多礼了，”说着伸手示意他入座，“坐。”

　　“那汤某就不客气了。”

　　“您似乎就没客气过。”小丫鬟在旁边忍不住嘀咕。

　　“梦儿！”芙蕖略带责怪地一唤，素手执起瓷壶为汤风纪斟上一杯清茶，又双手端着递给他，“先生请。”

　　汤风纪接过，慢慢地吸吮了一口，笑道：“真是好茶！呵呵，汤某今日闲来兴起，出府散散心，没想到能在此遇到夫人，真是巧，真是巧。”

　　芙蕖一声轻哼，脸上神情未变，还是那般淡然处之之态，“府中之人多知我每旬必来此品茶的习惯，先生入府不久，你我却能在此偶遇，当真是巧。”

　　“呵呵，”汤风纪干笑几声，自动略过她话中那嘲讽之意，也不再拐弯抹角，“夫人果然蕙质兰心，想必夫人也已猜到汤某今日冒昧之举的意图所在了。”

　　“先生谬赞，芙蕖只不过是深处闺中的妇道人家罢了，哪里猜得到先生想做什么。”

　　“哎。”汤风纪低头重重一叹，皱眉说道：“汤某实是无奈，才这般无礼，触怒了夫人。只是事情紧急，眼下，汤某在府中也只能相信夫人一人，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见他认真焦急的神情，不像在诳她，芙蕖耐住心又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这。。。”汤风纪看了啊立在一旁的梦儿，“事关重大，少一人知道，她就少一分危险，还请梦儿妹子回避一下。”

　　“你！”梦儿本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很是期待他要说些什么，如今他到反客为主，遇阻代庖地开了逐客令了，当下更是气恼。“少在这装神弄鬼的，该出去的是你。”

　　“梦儿，你先出去，替我去福顺德把药取来吧。”

　　“夫人！留他一人在这我可不放心啊！”

　　“去吧。”

　　小丫鬟憋着嘴，受足了气后赌气般地往屋门方向走去。

　　看着梦儿将门重新关好，芙蕖转眼看向汤风纪，说道：“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汤风纪此刻正了神色，挺直腰杆，看着芙蕖的眼睛说道：“我要说的，可能你觉得不可信，但它千真万确。前几日，我向你问过天香的近况，你说她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起色。但事实是，天香被人下了十香软筋散，此药无毒，但却会让人浑身无力，药量重了，还会使人轻度昏迷。”

　　芙蕖眼中一惊，柳眉微微地皱了皱，牢牢地盯着他的眸子，尽量平声静气地问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凭你这三言两语，难以让人信服吧？何况公主身份如此尊贵，平日在府中也未曾与人有任何的不快之处，谁会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去下毒？”

　　汤风纪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与她对视了须臾，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说道：“天香以前与你提起过，她早已有心上人了。”

　　此言犹如惊天之雷，芙蕖脸上浮起了诧异之色，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是说。。。”

　　“她与子车沉烨成亲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办法做好他的妻子。只因她的心中一直有我。”

　　芙蕖此刻杏眸微瞪，一脸惊愕，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办法消化他所说的，许久，才问了一句：“那，那你入府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回东州了？”

　　“是回东州，只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回。”

　　“你们，你们想一起逃？”

　　他没有说别的，默认了。

　　“你们疯了，她若跟你一起走了，王府和皇室都会陷入混乱的。”

　　“天香早就向郡王提过了，想要合离，你也知道让他放她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少。我和天香都等不起了，我们已经错过一次，当年我初到贵国，与天香相遇，但结果却迫于彼此身份相差太大。而这些年来，我们两个的心却从未变过，这次，我们并须一起离开，可现在显然是有人不想要天香走，即使让她整日精神不济地躺在床上，也不想让天香日后离开。”

　　芙蕖脸色剧变，眼生也变得凌厉起来，“你的意识是，有人故意下药，将天香变相地困在府里？”

　　“不错。”

　　“不可能的！”芙蕖断然否决，“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虽然对情之一事甚是执着，但他的确是磊落之人，断不会用这等下作招数的。”

　　“我并没有说是子车沉烨，我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汤风纪脸色平静地说着，但藏在桌子底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紧张地捏紧了，“我只是想求你帮我一次。天香这后半生若是这般混沌地度过，你于心何忍？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天香可有幸福可言？我只求你能帮我们，助我们逃过此劫。”

　　“你为何来求我，你怎觉得我会帮你们，你不怕我将你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了其他人？”

　　“因为你也是懂情之人，因为天香信任你，她可以告诉你她心中另有其人，我就敢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我。”

　　芙蕖没有再接话，她皱着眉头，低首看着眼前的茶盏，若有所思。

　　“先不管你愿不愿意助我们离开，你是断然不会看着别人暗算天香的，”汤风纪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瓶，递到她眼前，“这是十香软筋散的解药，我交给你了。至于帮我们逃离之事，我愿意等你的答复，只是现下时间真的不多了，三日，我只能等三日。三日后，若你答应了，就去若往亭中，我与天香都是约在那交换书信，亭中石桌东南桌沿有一缝隙，我会将书信藏于桌下，你去那取。你若不来，我便当你拒绝了，日落后我便将书信取走。”

　　语毕，汤风纪起身，“还望夫人好好考虑，我与天香的结局很大部分要落在夫人的手上了，汤某就先告退了。”

　　行至门口处，他又停下，微微偏了偏头，“你若对我所言仍有怀疑，可以留意天香身边之人。十香软筋散无色无味遇水即入，但此药极易挥发，必须在投药后即刻让人喝下。所以，下毒之人定是服侍天香日常起居之人，你且看着，我所言到底属实与否。”

　　汤风纪转回了头，伸手开门，只留给了芙蕖一个挺直的背影，他迈步而出，反手将门关上。

　　与此同时，杨山城的另一角，坐落于锦绣坊中的一家大绣坊，大门外落着两顶挂着王室标记的轿子。

　　这日二夫人亲自带着兴致不高的子车敏儿来店里看绣样，她那宝贝女儿的婚事已经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下去，离婚期还有三月，此刻也该准备起嫁衣来了。

　　店铺后方的厢房中，女店主正殷勤地陪着两母女挑选绣样，那些衣架上有已然绣好的整件嫁衣，旁边绣架上绷着绣了某一图案的布匹，而屋里头正中间的长桌上也摆着上了绷子的各色玲珑逼真的小绣样。

　　二夫人拉着子车敏儿站在长桌边，面带笑意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小绣品，心情不错地替女儿挑着嫁衣的绣样。

　　相比而言，一旁即要嫁人的子车敏儿却神色恍然，脸上也并无一般待嫁之人的甜蜜羞涩。今日，她穿了暗绿金纱翔凤短衫，下配葱绿花纱蟒裙，显得很是清新秀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过于消瘦的脸庞。

　　子车敏儿怔怔地看着满桌子的鲜红，母亲和店主那明明就在耳边的讨论和说笑却让她觉得无比的遥远，身处如此喜庆的环境中，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欢喜，反而是心里面一阵阵地发寒，冷得她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在这个世上，女子本来就弱小，婚姻大事那个不是由父母决定的，而王侯世家的女儿命运就更是悲惨，她们的婚姻往往是家族利益的牺牲者。

　　只是想不到，她也是无力摆脱这样的命运，任她在府中多少受宠，她仍旧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婚姻。

　　出嫁的女人是美，但这一身地红嫁衣又何尝不是另一道枷锁，锁住了一个女子今后的生活和自由。而她，也将在三个月后，穿着那样一身火红的嫁衣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从此后，易子一也就成了她的路人。

　　曾经以为，她离幸福那么近，近到伸出手，就能碰触。

　　看着那绣的栩栩如生的凤凰、花草，一丝一缕，却都让她伤感地认识到，那短暂却又真正绚丽美好的幸福，现在都已经化成了泡沫。

　　她曾经那么天真地相信只要他们真心相爱，只要他们执手不离不弃，只要他们坚持，终有一天，可以跨过一切险阻，可以越过一切距离，可以得到家人的认可。

　　可现实却太过冷酷。

　　那火红的颜色，那般火热，那般刺眼，竟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和幼稚。

　　这满室的红，压的她喘不过起来，刺得她的眼睛竟也有些酸涩。

　　“敏儿，过来试试，我看这件样式不错，我们可以让王老板按这个来给我们裁制嫁衣，然后，你再挑几个喜欢的绣样，怎么样？”

　　“啊？”子车敏儿被她突然而来的问题惊到。

　　“傻愣着干嘛，快点过来。”二夫人边说着，边接过店主递过来的嫁衣，示意子车敏儿试试。

　　子车敏儿不情愿地走过去，接过了嫁衣，往屏风后面走去。

　　片刻后，身穿火红嫁衣的子车敏儿重新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红色的嫁衣给清丽的她增添了一分妩媚，二夫人含笑欣慰地看着穿着嫁衣的女儿，眼中满是慈爱。

　　“快过来，看看镜中的自己，是否满意？”

　　子车敏儿微微提着下摆，缓缓地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大红衣裙的自己，心没来由地开始痛了，而她的脸色也唰地一下白了几分。

　　欣喜地打量着女儿身形的二夫人抬头看到了子车敏儿的脸色后，也是一惊，紧张的问道：“敏儿，你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子车敏儿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略显僵硬地回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夜没睡好，所以有些不适，娘，女儿想去屋外透透气，你先和王老板商量着吧。”

　　一旁的店主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开口说道：“小姐不嫌弃的话，可去后院走走，小人家中也就那边有点景致。出了这院子直往后就是了。”

　　“那就打扰了。”子车敏儿抱歉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