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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粘人的儿子 ...

  •   从很多方面来说,墨楚寒都是上官锦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他从不吵闹,也不挑食,基本上很听话。

      但前提是,有墨炎在身边。

      所以单从这一方面来说,墨楚寒也是上官锦见过的最粘人的孩子。

      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几个时辰窝在墨炎怀里,或者小睡,或者醒着,听墨炎说话、作事情。一旦离开了墨炎,他依然很安静,但那种安静总是透着浓浓的彷徨与不安。

      由此,上官锦发现,墨炎其实是个很有耐心且臂力醇厚的人,因为他可以几个时辰一喘不喘地抱着儿子不撒手。

      当夏末的最后一场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墨楚寒迎来了与墨炎的第一次分离。

      为了打理庞大的家业,墨炎一年当中总要出去几次到各地处理公务。加之他稳掌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也免不了要应邀与人比试,于是几乎每隔几个月便要出谷一次。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件无比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当墨楚寒得知墨炎两日后便要出谷的消息时,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何会露出那么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墨炎出谷的前一日,墨楚寒一整天什么都不肯干,挂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滚烫的眼泪透过层层锦缎纱绸浸湿了他胸前一大片,无论墨炎怎么哄都没有用。

      没有人理解为什么他对墨炎出谷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包括墨炎本人。

      放在别的孩子,父亲出门,闹闹脾气也就过去了,待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可墨楚寒毕竟不是别的孩子。他的眼睛看不见,本就缺乏安全感,对父亲的依赖自是超出普通孩童数倍。更甚之,他经历过的唯一次离别让他从此失去了母亲,所以他怕了,如若父亲也没有了,他本能地明白,就不会再有别人了。他输不起。

      下午,墨炎看着已经把自己哭昏过去的小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如糯米般剔透柔软的小脸被盐泪煞得红彤彤的,心里想,幸好墨楚寒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然就他这么个哭法,早晚也会把眼睛哭坏。

      睡梦中的墨楚寒也是不安稳的。他小小的眉头微皱着,还不时地哼哼几声,很是可怜。

      于是墨炎也不走,索性将行李全权交给管家打理,自己拿了一本内功心法坐在床头,一边翻着看,一边守着墨楚寒,免得他醒来找不着自己,又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虽然自从知道墨炎要出谷后便一连几天都睡不好,但眼下墨楚寒还是很快就醒了。

      他是在噩梦的最高点醒来的。墨炎正漫不经心地研究着那本内功心法,只听身旁本该睡着的小孩突然抽泣着叫他,一双小手胡乱地在身边摸索。

      “父亲!父亲!”墨楚寒呜咽着,声音中满是恐慌。

      墨炎迅速放下书,握住他摸索的小手,将他揽进怀里。

      “本尊在这儿。”

      墨楚寒死死揪住父亲的衣襟,将脸埋进他怀里,啜泣着嗫嚅:“父亲,不走……不走……”

      当日婉孀辞世,他也说过相同的话,只因此时彼时,他心中都一样的不舍。

      “好了,不哭了。”墨炎揽着他,在他的背后轻拍着安抚。“瞧瞧你这双眼,肿得如核桃一般。”

      墨楚寒使劲往墨炎怀里拱,呜咽着说:“父亲别不要纯儿……纯儿以后一定乖……父亲别不要纯儿……”

      “本尊不过出谷办事,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孩子嘤嘤啼哭,可见吓得不轻。“纯儿梦见父亲走了,不要纯儿了!父亲不要走!”

      无奈对于墨炎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感觉,可此时,他确确实实觉得自己颇无奈。他又将墨楚寒在怀里紧了紧,道:“梦做不得数。”

      墨楚寒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抽泣着说:“可是父亲就要、就要走了,父亲走了就不回来了……”

      墨炎抚了抚孩子柔软如绒的发丝,目中深色幽深复杂,却掺着丝丝柔意。他淡淡道:“有你在这儿,本尊不会不回来。”

      用晚膳时,上官锦见墨楚寒虽不再哭泣,眼睛却是肿得厉害,饭后便趁着墨楚寒被领下去的功夫,对墨炎说:“既然这孩子这么不愿与你分开,何不带他同行?”

      “出门在外,需得四处奔波,他身子骨弱得很,受不住。”墨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况且,他尚年幼,出去了,听了污秽便不好。”

      上官锦闻言,也低头呷了口茶。

      不得不说,墨炎的心思是缜密的。

      双目失明,却有着这么一个名震江湖的父亲,出了谷确实免不了要听些流言蜚语。他看那孩子柔弱纤细的很,还是呆在斩秋谷里养着妥当。

      入了夜,墨楚寒如往常一样窝在父亲怀里,可墨炎却知道他久久都未入睡,便问:“怎的还不睡?”

      墨楚寒抓着一把他的发丝,缠在指间,一张小脸紧紧贴着墨炎的胸口,闷闷地答:“纯儿不想睡,父亲清晨就要走了,纯儿想与父亲多呆一会儿。”

      墨炎莞尔,环过手替他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头发,道:“你即便睡着,不也是跟本尊呆在一起?”

      “可纯儿若睡着了,便要做梦了。”

      墨炎知道他近日总是噩梦连连,内容无非是自己弃了他拂袖而去,睡着了也常惊醒,于是便不再问,转了话锋叮嘱道:“本尊离谷这些日子,你且听南宫先生的话,好好喝药,若是闷了,可找你上官叔叔玩,他点子多。”

      墨楚寒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带着一点哭腔哼哼:“纯儿只要父亲。”

      这句话倒是说的墨炎莫名的受用。他给墨楚寒掖了掖被角,低头在他头发上亲昵地蹭了蹭,低声道:“你乖乖的,本尊很快便会回来。”

      最后墨楚寒到底还是不敌倦意睡着了。墨炎一道劲气轻轻拂了他的黑甜穴。近日来他睡得不安稳,如此以来便可让他睡得沉些,免得清晨离别,又要惹得他哭一番。

      翌日墨楚寒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到自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手上。他随即摸了摸身旁,很是沮丧地发现,墨炎果真已经走了。

      习惯了每晚听着墨炎沉稳的心跳、被他怀中的暖意包围着入睡,骤然要墨楚寒独自一人睡在空旷的床榻上,他自是睡不着的,时常睁着眼到将近黎明才能因为体力不支昏睡两个时辰。区区几日下来,尽管南宫弑一直好药好饭地给他调理着,他的精神却一直恹恹不振,那张好不容易被墨炎养胖一些的脸蛋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于是乎,上官锦觉得很有压力。

      墨炎走前,明言嘱咐过他,要他照顾好墨楚寒。他与墨炎从小便认识,他敬墨炎为长兄,没有他叮嘱本也会对墨楚寒多加照拂。只是自墨炎出谷后,那孩子便整日郁郁寡欢,除了用膳和上课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在长清阁不见人,哄也哄不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人也迅速瘦了一圈。

      上官锦自是不会明白,于墨楚寒,墨炎既是后盾,也是避风的港湾。他的眼睛看不见,只有身后有一个强大坚毅的存在时时刻刻由他投靠,他才能无畏地在漆黑无光的世界里往前走。

      因为有墨炎,他才有其他的一切。墨炎就是他的天。

      只不过如此下去,上官锦很担心墨炎回来见着儿子这么一副养不活的样儿,会不会一剑诛天劈了他……

      往日墨炎出谷办事,没有一个月通常回不来,这次却硬是大半月就回谷了。

      上官锦觉得,除了墨楚寒以外,没有人比自己更为墨炎能提早回来而雀跃了,因为他终于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墨楚寒会在他爹回来之前香消玉殒了!

      墨炎是在一个阴着天的下午回来的。那时墨楚寒用了午膳后有些精神不济,正卧在榻上休息,听到了声响,连竹杖都顾不得拿,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便跌跌撞撞地从寝室摸索而出。他目不能视,加之身体孱弱,平日里甚少如此冲撞,眼下步伐更是跄踉不稳,几次都被磕绊得险些摔倒,最后若不是墨炎使出轻功撩到他跟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扶住,恐怕免不了要从门口回廊的小阶上摔下去。

      墨炎将他扶稳,眉头紧蹙,眸中神色已是阴霾,刚要开口训斥,却听那孩子喜极而泣地唤道:“父亲?是父亲?真的是父亲回来了??”

      他无焦的双眼涣散地左右漂移,里面泪水盈满,嘴里边唤着,一双小手边沿着墨炎的手臂探去,乱无章法地在他身上摸索。

      墨炎到嘴边的斥责的话顿时全都吞回去了。他攥住小孩不断摸索的手,握在掌心暖着,低低地说:“本尊不是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的么?本尊现在回来了。”

      墨楚寒一头扎进他怀里,孱弱的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糯米一样柔软濡湿的小脸蛋不断地蹭着他的颈侧,带着哭声呜咽道:“父亲,纯儿很想你!纯儿真的很想你!”

      “嗯。”墨炎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起来,即使疾驰奔波了两天两夜,却也不怎么见疲色,倒是有些春光拂面的意味。他将墨楚寒揽进臂弯,一把抱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道:“怎得穿这么点儿就跑出来了?”

      墨楚寒蹭了蹭他,软软地说:“纯儿刚才只想早点见父亲,忘记了……”

      墨炎顿了顿,眼中隐见柔色,没有再斥责下去,抱着他便往寝室里头走去。

      因墨炎这些日子都不在谷里,南宫弑瞧着墨楚寒面色一直不大好,时常目下乌青,便在寝室中点了安神香,时时刻刻焚着。此时墨炎一进屋,那安神香便扑鼻而来,让他不免皱了皱眉头。

      他躬身,想要把孩子放到床上去,可墨楚寒许久不见他,想念得很,这会儿搂着他的脖子舍不得放开。墨炎见状,索性自己坐下,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道:

      “管家的奏报上说,近日你一直精神不振,乃是夜里不眠所致?”

      墨楚寒在他颈上蹭了蹭,撒娇地‘嗯’了一声。

      墨炎挑了挑眉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方才本尊抱你,觉得你轻了不少,听说用膳时吃的也少了?”

      “有的时候……吃不下……”

      墨炎某种厉色闪过,稍稍将孩子从怀里推离,两指捏着他的下颚,力道不会伤了他,却也不容忤逆。

      “唔……”墨楚寒不明所以,微微有些不安,一双水灵的眼茫然涣散地来回摆动。

      “本尊出谷办事,你却不好好照顾自己,嗯?”

      墨楚寒这才听出父亲生了气,顿时紧张得无所适从,摸索着抓住墨炎的袖角,轻轻摇晃。

      “父亲不生气,纯儿一直很乖的!南宫先生开的药纯儿都喝了……”

      墨炎见他气色苍白,此刻因为心慌而更显憔悴,怕是再责问下去就要惹他着急了,便道:“下次如若再让本尊发现你清减了,本尊便要打你屁股!”

      墨楚寒赶紧点头。

      看他答应地如此急切,好像生怕墨炎改了主意不打他一般,墨炎觉得好笑,神色也缓和下来,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

      “随本尊沐浴,嗯?”

      这时候墨楚寒一心想跟墨炎呆在一起,自是墨炎说什么都答应的。

      太怡池里,墨炎稳稳托着被剥得光溜溜的墨楚寒,靠着池壁而坐。怀里的孩子软软地偎着他,只觉周身暖和之至,小脸被温热的雾气熏得红扑扑的,一片水灵很是可爱。

      墨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被池水打湿的头发,又时不时地用指尖轻轻地刮一下他糯米一样的脸颊,神色如餍足的雄狮一般慵懒舒心。他本就是个寡言的,一日不言一语也是有的,而墨楚寒只要能跟父亲在一起,其他的皆不在意。两人久别重见,却也没有说什么话。

      快马赶了两日,此时又经热水浸泡,让墨炎觉得有些乏了。他把已经在怀里迷迷糊糊的墨楚寒抱了出池,给两人擦干了身上料理一番,便抱了一同去了寝室。

      外面阴云密布,让屋内显得灰暗了些,却是很适合假寐片刻。墨炎抱了墨楚寒一同掀帐上了床。先前墨楚寒在墨炎外出之际一直不能安睡,如今躺在父亲熟悉的怀抱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便用小脑袋往墨炎的颈窝里拱了拱,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墨楚寒再度醒来时,天际已经微微泛白。他尚迷蒙之际,却突然意识到身边清冷,伸手探去,果真是一片空寂。他试探地叫了一声‘父亲’。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墨楚寒倏的坐了起来,心中浓浓的恐惧瞬间扩散到顶点。

      父亲呢?父亲去哪儿了?难道先前的那些都只是个梦?

      他手忙脚乱地从床上下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迈着慌乱无章的步伐便朝着门的方向摸索而去。

      外间天未亮就已经起身的墨炎听到声响,想是他醒了,正往里头走,刚好与胡乱冲撞的孩子撞了个满怀。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墨楚寒向后趔趄的小身子,眉头已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蹲下身,问:“这是做甚?”

      墨楚寒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一时间紧张的情绪全然缓和下来。他顺势扑进墨炎的怀里,短短的小手环住他的脖子,蹭了两下,才软软地回答:“刚才醒来父亲不在,纯儿想出去找……”

      “急什么?连鞋子都不穿?”墨炎一把将他抱起来,免得他光着脚站在地上受了寒,嘴上却不住哂笑:“本尊岂能在谷里走丢了不成?”

      墨楚寒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小脸埋进父亲的颈窝,只觉得没有什么地方比他父亲的臂弯更安全。

      墨炎把孩子放到床边上坐好,自己蹲下身拿了鞋子给他一只一只地穿。这件事他做的极为自然,一方面因为墨楚寒还是个孩子,他的孩子,被他照顾理所当然,一方面也因为他看不见,自己找鞋子不方便。而墨楚寒并不了解墨炎的身份地位是何等尊贵,能让他给屈尊穿鞋子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因此也受得无比坦然,一点都不觉得惶恐。

      给他穿好了鞋子,墨炎又牵了他的小手领他去洗脸漱口。因为放脸盆的架子跟墨楚寒差不多高,他自己够不大到,墨炎通常都是拧干了了毛巾递给他。今日,墨炎想着两人许久未曾一起晨洗,便索性执了毛巾亲自蹲下身给儿子净面。

      捧着那糯米团子一般的脸蛋,墨炎放轻了力道,一下下仔细地擦,比平日里擦拭诛天还要上心数倍。倒是墨楚寒,被他弄得有些痒,很是不领情地咯咯笑了起来,一面还微微扭动着身子,软软地撒娇道:“父亲,痒痒……”

      清晨羞涩的阳光透过纸窗投进屋子里,窗外翠鸟啼鸣连连。墨炎看着孩子如晨曦般纯澈的笑脸,微微翘起唇角,淡金色的眸子中竟也渐渐渲染出丝丝笑意。

      岁月静好……大抵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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