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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怯生的儿子 ...

  •   盛夏的午后,热浪滚滚,蝉鸣如潮,绿油油的草木被撒上一层浓郁的金黄,呈现出一番慵懒的祥和。

      墨楚寒拄着竹杖规律地敲着地面沿着回廊往梧藤院走。他身后,负责照顾他起居的侍婢诚惶诚恐地跟着,时不时地劝求道:“少主您慢些,慢些,仔细摔着!”

      其实墨楚寒目不能视且先天心脉不足,是走不快的,只是他身份贵重,极得墨炎宠爱,偏偏还特别坚持独立拄杖行走,若是下人多劝阻几句,还要闹脾气,弄得近身伺候他的人都成天像惊弓之鸟一般,生怕哪一瞬间没看紧出了岔子。

      这个时候,墨炎通常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他在墨楚寒的病好利索了之后便拨了南宫弑教他课业。虽然墨楚寒眼盲,但即是墨家的孩子,该会的还是得会。

      墨楚寒每日从南宫弑那里回来以后都会去书房找墨炎,然后窝在他怀里睡个午觉。南宫弑说他身子弱多睡睡有好处,墨炎虽每次都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揽着他不掉下去,却也是默许了。

      梧藤院的门口与往常一样没有人把守,里面也不见有下人走动。墨楚寒一路拄着竹杖探至书房,也不敲门,摸索着抬手便要推门进去。

      以墨炎的修为,通常还不等他进院子便已经听到声响了,根本没有敲门的必要。

      墨楚寒推开门,用竹杖探了探门槛的高度和距离后,跨门而入,如以往一样叫了声‘父亲’来确定墨炎的位置。

      只是今日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诧异的惊呼声:

      “父亲?!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那声音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虽不及墨炎那般低沉悦耳,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馥郁之感,却也算得上是好听了。只不过墨楚寒无论是跟着母亲在外飘荡的时候还是随父亲在斩秋谷住的这三个月,都甚少与生人接触,加之双目失明,更是怯生的得很,此刻也无暇顾及这声音品质如何,瞬间便僵在门口,小脸煞白。

      一旁墨炎见他像被定了身一般杵在门口,满面惊恐无措之色,便道:“过来。”

      墨楚寒听到熟悉的声音,樱花般的小嘴瘪了瘪,急切地有些磕磕绊绊地拄着竹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刚才说话的男子有些好奇地看着孩子走向墨炎。他方才光顾着惊讶孩子对墨炎的称呼,这会儿才注意到他手中攥着的竹杖,以及他找不到焦距的双眼。他待墨楚寒走近自己,伸手将他拉到跟前。

      墨楚寒对他的触碰不熟悉,骤然被拉过去,步下难免一阵趔趄。他害怕得不行,马上便要哭出来了,却听到那男子叹道:“呦!这小脸蛋倒是生得别致,与你有那么几分相似。”声音顿了片刻,接着很真诚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从哪儿拐来的小孩?”

      墨炎凉凉地睨了男子一眼,连回都不屑于回。他将目光转到被男子抓着、不住轻颤着的墨楚寒,只见孩子那双茫然无焦的眼睛不住地向上方左右移动,是他极度紧张或者害怕时才会有的动作。

      墨炎眯了眯眼,不经心道:“他甚少接触生人,比较认生。但你若把他弄哭了,修怪本尊手下不留情。”

      男子一怔,见男孩无华的双眼水光波澜,已是泪水盈眶,立马如抓了烫山芋似的放开了拉着他的手,干笑着把他往墨炎的方向小小一推。

      墨楚寒感到那人不再抓着自己,赶紧退开了几步。可是方才他被拉住的时候打乱了方向,现下却真是分不清墨炎到底在哪儿了。他摸索着走了几步后便万分无措地停了下来,微微仰着脸侧耳倾听,企图判别墨炎的具体位置。

      “过来。”

      墨楚寒听到声音马上侧过脸去,并抬起手朝着声音的方向拄杖摸索着迈步。待他走近了,墨炎伸出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微微一带,小孩便不偏不倚地跌入他的怀里。

      墨楚寒在父亲的膝上刚一坐稳便一头扎进他的颈窝,清冽而熟悉的气息和强劲有力的手臂顿时将他包围起来,仿若一道坚不可破的墙,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彻底安全了。他渐渐安下心来,似是撒娇又像是委屈地用糯米团子一样的小脸蛋在上面蹭了蹭,软软地叫了一声:“父亲。”

      “嗯。”墨炎淡淡应了,似是安抚地在孩子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漫不经心地介绍:“刚才那个手贱的是你上官叔叔。”

      一旁瞠目看着这一幕的男子觉得自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但听见墨炎这么介绍自己,硬是强迫自己淡定了下来,抽了抽嘴角。

      墨楚寒被‘手贱’二字搞得有些犹豫,但他娘以前教他遇见人要有礼貌,于是很是不记前嫌地从墨炎怀里微微转过脸,对着男人大致的方向嚅声道:“上官叔叔好。”

      上官锦将这声叔叔受得很是生硬、很不是滋味,勉强堆出一脸和蔼意味的微笑点头道:“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

      孩子很是忸怩矜持地绞了一下墨炎的前襟,羞涩地回答:“我叫纯——唔,墨楚寒,我已经六岁了。”

      墨炎听到他那个‘已经’,淡金色的眸子中隐隐渲染出一抹笑意。

      这边上官锦的反应则是完全没有墨炎的从容。他干笑了两声,端过檀木小几上的茶盏很是不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抚了抚额,状似虚弱地问墨炎:“这孩子,呃,什么时候来的?”

      墨炎抚了抚儿子细软如绸的头发,答道:“三个月前。”

      上官锦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寓意莫辨地哦了一声。“你亲生的?”

      “嗯。”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小孩儿么?”

      墨炎淡淡道:“他还好。”

      上官锦又挣扎了小一会儿,接着问:“那他母亲呢?”

      若是连墨炎这样冷血无情、寡淡凛冽的人都愿意娶亲了,那他上官锦也不用活了……

      不过这次墨炎顿了一顿,目光一瞬间的幽深,掂量着在墨楚寒面前该怎么说。思量了片刻觉得还是简单直接的好,便道:“死了。”

      提到母亲,墨楚寒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又往墨炎怀里拱了拱。

      上官锦点了点头,好歹缓过一口气。虽然他觉得墨炎养小孩儿比石头开花、公鸡下蛋还诡异,但经过一番无比纠结的自我调整,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是将这惊人的消息给消化了。

      他将将舒坦了没一会儿,便听墨炎云淡风轻地说:“既然你问完了,那么轮到本尊问你了。”

      上官锦咽了口唾沫,声音较鲜明。

      墨炎鎏金般的眼睛犀利而尖锐,便是漫不经心地斜睨着他,依旧压迫力十足。“本尊前几日收到了上官遥的书信,说你不日便到,恳请本尊不要收留。”

      上官锦讨好地笑了两声,道:“还好你够朋友,没被我爹盅惑了。”

      墨炎淡淡地看着他,平白将他看出一身冷汗。

      “被区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逼得从家中落荒而逃,你倒还有脸入谷。”

      一提到那个让他屁滚尿流离家出走的源头,上官锦顿时满腔悲愤难抑,很是激动地嚷嚷:“正是因为她待字闺中才要命!若是她已经名花有主,我又岂会有这诸多事端?!”

      墨炎目光中的轻蔑一览无余,很是不屑地道:“不过一桩婚事,你愿意便娶,不愿意便回了,岂需得躲到斩秋谷来。”

      上官锦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语调就来气。“你说得轻巧!那柳姑娘成天哭哭啼啼地嚷嚷非我不嫁。我又不能跟你似的,一刀替人家把脖子抹了耳根子清静皆大欢喜!”

      上官锦所指的是墨炎十七岁时那段轰动江湖的孽缘。那时墨炎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已经名满江湖,且长得一张人神共妒的皮相,家世也好,明里暗里不知迷倒了多少深闺少女。这其中的翘楚,便是七明堂堂主的千金薛琴芝。

      即是翘楚,便必有过人之处。这薛千金的过人之处,便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几次书信暗示无果后,她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昭告天下:她薛琴芝一心倾慕墨炎,今生今世,便是要孤老终死也非他不嫁。

      此言之前,薛千金只是墨炎书房废纸篓里诸多情书中的一封,此言一出,立即脱胎换骨升级成了墨炎耳边一只挥不走的苍蝇。

      压力以及说客四面而至,以墨老谷主为首。

      说薛姑娘是个好姑娘,家世门当户对,墨炎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应该娶。

      说薛姑娘实为女中豪杰,敢爱敢恨,且从一而终,正正体现了女子贞烈的典范,应该娶。

      再不济,还说薛姑娘为了嫁他情愿自毁前程,他应该负责,应该娶。

      墨炎当时很是纳闷,一个他未曾照过面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坏了自己的名节,干他什么事?

      但墨炎是何等人?纳闷归纳闷,各方压力还是顶得游刃有余。凡是上门来替姓薛的说媒的,不管男女老少、辈分尊卑,墨炎一概一道劲气打过去封穴。除非逆转真气冲穴道,不然没有五个时辰,不用说动弹分毫,就连一声哼哼都别想发出来。。

      如此过了数月,薛千金见墨炎完全没有要上门提亲的架势,便在打听到他要南下赴一趟约比剑后,毅然当街将他的马拦下,作楚楚动人状说了这么一段话:

      “琴芝自从一年前一睹墨少主英姿后便过目难忘。琴芝倾慕墨少主已是许久,若是墨少主真真对琴芝无意,便请墨少主今日给琴芝一个了断。若不能与墨少主喜结连理,琴芝情愿长眠于墨少主剑下。”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显然不能放到墨炎身上。他一点都不觉得薛美人的恩难消受,相反地,他觉得整件事情豁然明朗了起来。

      于是,在眨眼的功夫间、甚至没有人看清墨炎拔剑的时候,薛姑娘雪□□制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满面惊愕永远地刻在了那张美丽却已没有生命的脸上。

      ……然后在薛堂主痛失爱女扬言要手刃墨炎替女儿报仇时,墨炎又二话不说,一夜间灭了七明堂满门。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为婚嫁之事来烦扰墨炎,而他冷血魔头的名号也自此而起。

      上官锦觉得,薛琴芝并不是真心想死在墨炎剑下,因为她想不到墨炎情愿杀了她也不愿娶她,这点从她死前错愕的神情就能看出来。其实以薛琴芝的婀娜美丽娇柔媚嫚,饶是再冷血无情的男人也不忍心真正动手杀之的。

      但墨炎显然不是个普通男人。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时候,他连个人都不是。

      上官锦很不厚道地为自己这个结论偷偷欢喜了好久。

      两人就上官锦的烂桃花说了一会儿话,上官锦见偎在墨炎怀里的那个孩子好似睡着了,便压低声音问:“这孩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墨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声线如常地说:“正常说话就好,周围声音突然变小了他反而会醒。”

      上官锦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知道墨炎是个观察入微的人,但断不会用于剑术以外的事情上,因为除了剑术以外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费神。而如今,上官锦发现,有人不仅可以让墨炎观察入微,还能让他体贴入微。

      不得不说,墨炎这个爹当的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这厢上官锦还在为墨炎的为父质量感叹不已,那厢墨炎已经慢慢说道:“他幼时生过病,眼睛烧坏了。”

      “能治么?”上官锦话一出,立刻觉得这句话实数多余。

      谷里有南宫弑那么一个医术精湛人品全无的变态郎中坐镇,墨楚寒的眼睛若是有的治,早治好了。

      所以墨炎自然没有费唇舌回答他。

      从墨炎的书房出来后,上官锦熟门熟路地去了管家早已为他收拾好的客房,成功地将一屁股麻烦甩在了斩秋谷常年谢客的大门外。

      夜里,墨楚寒洗完了澡香喷喷地缩在墨炎怀中,指尖绕着一丝父亲的头发缓缓把玩着,突然软软地问:“父亲,眼睛看不见是不是很不好?”

      本以为他已经快睡着了墨炎听到话微微一顿,道:“为何这么问?”

      小孩纠结了一会儿,羞答答地小声说:“白天,上官叔叔问纯儿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以前,有很多人见到纯儿以后,也这么问娘……”

      墨炎没想到下午上官锦的话被墨楚寒听见了,却依然淡漠地说:“没什么不好。”

      若墨楚寒的眼睛能看见固然更好,但即便他双目失明,墨炎依然能让他一辈子过得舒舒坦坦。

      几日后的下午,上官锦闲着没事来找墨炎喝酒,却很出乎预料地被他拦在了门外。原因很简单,自家小孩要睡午觉,有生人在,他睡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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