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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要和父亲守岁的儿子 ...

  •   折腾了这么一回,按上官锦的话说,是墨炎出去了一趟,墨楚寒出去了半条命。墨炎听了,淡淡地扬了扬唇角不置可否,可两月后接到一道战帖时,却给毫不犹豫地回了。

      时间如静谧的小溪流过。墨炎一边游刃有余地打理着墨家庞大的生意,一边闲散惬意地养儿子。

      自墨炎回来后,墨楚寒单纯简明的世界重新回归到了幸福的正道上。虽说离白白胖胖还远得很,但每日被父亲淡漠却无微不至的宠溺滋养着,原本憔悴苍白的小脸上也愈见长了几两肉。某日从南宫弑那儿回来后听见墨炎在回廊中抚琴——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琴是个什么东西——自此便喜欢上了,抱着墨炎的胳膊一面蹭蹭一面嗫嚅着说想学。

      墨炎觉得男孩子抚琴可修身养性,虽然照墨楚寒现在的苗头来看,他的性子就算不修不养也浮躁不到哪儿去,而且既然孩子开口要求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天下人都知道墨炎的剑登峰造极,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的琴亦是旗鼓相当。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儿子要学琴,自是没有另请贤良的道理。于是入了秋以后,墨楚寒每日午觉睡醒了后墨炎便授他半个时辰的琴,起先是手把手地教他熟悉琴弦,后来便只是扶他坐在膝上,让他自己弹布置的曲子。

      秋去冬来,转眼间已快过年了。上官锦被上官老爷三封家书不情不愿地催回家了,而墨炎本是个性情寡淡的,不喜热闹,所以往年谷里逢年过节的也不会大张旗鼓地置办。不过鉴于今年是墨楚寒在斩秋谷过的第一个年,墨炎便吩咐管家弄得喜庆些。

      于是,少不了一群厨娘女婢扎堆儿一起剪窗花、贴年画。就连墨炎都破天荒地写了一幅对联——把着墨楚寒的手写的。

      即使看不见,墨楚寒也充分感觉到了那种过节的欢腾。那种情绪像是有热度一般,静静地围绕周身,让平日里喜静的他也时时刻刻感染着一种热闹的欢喜。

      临过年的几天,墨炎早早得处理完了年终的账目呈报,把练剑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儿子。刚好上官锦不久前才让人送来了一箱玩具,说是给新侄儿的新年礼,里头琳琅满目地放着陶响球、九连环、空竹、孔明锁、拨浪鼓,还有整整一套十二生肖的黄平泥哨,各各都是质地上成的精品,也都顾及到了墨楚寒的眼疾,可见上官锦在这上头还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这日,墨楚寒一手拿着二厨子给他吹的糖人、一手拄着竹杖走进长清阁的前厅,在屋子中间站定,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父亲’,侧耳听了片刻没有回答,便知道墨炎尚在习剑没回来。他径自摸到窗前矮几上的花瓶将那已经冻硬了的糖人插了进去,然后爬上了铺了貂皮的暖榻,拉出一个长方的桃木箱子,摸了片刻便从里头拿出一串碧玉九连环,依在软枕里摸索着一点一点拆解。

      墨炎从院子里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墨楚寒埋在软枕里,小巧的眉头微蹙着,聚精会神地摆弄那串九连环,一旁的白玉花瓶里,一簇冷艳清傲的梅花枝中无比兀突地插着一个糖人。

      倒不是墨炎眼睛有多尖,只是一个插满殷红梅花枝的汉白玉花瓶里愕然出现一只胖胖的浅棕色糖人,让他想不发现都难。

      墨炎的眼角跳了跳。

      “父亲?”墨楚寒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玉环朝着声音的方向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嗯。”墨炎把目光从糖人上收回来,淡淡应了一声,眼中注入了些许平日不曾外露的柔和。

      墨楚寒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便欢喜起来,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长条锦盒,朝着墨炎说:“父亲教我识动物好不好?”

      墨炎瞧着他兴致勃勃地样子,淡淡莞尔,将手中的剑随意撂在一旁的乌木小几上。

      “也好。”说着,便上了暖榻,斜躺着将墨楚寒搂进怀里,接过他手中的锦盒打开。

      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两排用棉花和锦缎隔开的十二生肖泥哨,朱砂、石青、鹅黄、墨黑、五颜六色的底漆上面用金银沙漆勾了眉眼花纹,看起来精制小巧,极为讨喜。墨炎想,若是墨楚寒的眼睛能看见,必定更会喜欢得爱不释手。

      他拿出一个钛白银角羊,执起墨楚寒的小手在上面摸索,低沉匀润的声音带着丝丝宠溺说:“这是羊,你的属相。羊大多为白色,如你手上这只。”

      墨楚寒随着墨炎触摸手中的泥哨,侧着头问:“像云彩那样?”

      “嗯?”

      “娘说,云彩是白色的。羊跟云彩一样吗?”墨楚寒微微仰起脸问道。

      “……嗯。”墨炎默了片刻才回答。“像云彩那样。”

      “这是什么?”墨楚寒摸着两根弯长的东西。

      “羊角。”

      “哦”墨楚寒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羊哨摸了一会儿,接着微微回过头问:“父亲属什么?”

      墨炎伸手从锦盒里拿了一个石青的蟠龙泥哨递到墨楚寒手里。

      “属龙。”他引着墨楚寒的手指在那蟠龙身上摸。“龙是长的,有爪子……”

      年三十的晚上,墨楚寒舒舒服服地窝在墨炎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啃着他不时递过来的糕点。屋外,下人放爆竹烟火的声响接连不断,墨炎本还打算让墨楚寒跟着一块儿出去放,毕竟那些噼里啪啦的东西小孩子好像都是喜欢的。不过墨楚寒因为眼盲的缘故,比较害怕声响大的东西,所以也就作罢了,父子俩静静地窝在榻上守岁。

      一个玫瑰豆沙糯米团吃到一半的时候,墨楚寒打了个呵欠。墨炎低头一看,那模样简直就如小猫一般,完全没有防备地露出奶白的牙齿和粉嫩的小舌头。他把剩下的一半糯米团子放到榻边的小几上,然后用食指戳了戳儿子跟糯米团子一样滑软的脸蛋,问:

      “困了?”

      “嗯。”墨楚寒往他怀里供了供,过了片刻又好像觉得不妥,抬手揉了揉眼睛,嗡声道:“不困,要跟父亲守岁。”

      墨炎淡笑着给他紧了紧被角,并没有说什么,反正过一会儿他撑不住了自然会睡过去。

      “父亲……”墨楚寒轻轻拽了拽墨炎的衣襟。

      “嗯?”

      “以后纯儿都跟你一起守岁,好不好?”

      不知为何,这么一句小孩子常说的普普通通的话却让墨炎觉得心里一阵暖,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清俊面容上缓缓展开一抹淡笑。

      “好。”

      墨楚寒身体羸弱熬不得夜,昨晚上午夜刚过便撑不住睡过去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墨炎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他柔滑的发丝。墨楚寒甜甜地与他道了早安,动了一动便听见枕头下面咯咯响。他觉得奇怪,迷迷瞪瞪一摸,竟摸出一个锦囊来,里头像是放了鹅卵石一样动一动就咯咯作响。墨炎看他一脸没睡醒还特别困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一手支着头,噙着一抹笑看他把锦囊摸了一遍,然后扯开口,从里面拿出一个金亮亮的元宝来。

      墨楚寒以前跟着婉孀过的是清苦日子,接触过的最大钱财数目大概都是以铜板算的,不要说元宝,便是碎银估计都没碰过。此下将那东西仔细地摸索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只好嘟着嘴问墨炎,“父亲,这是什么呀?”

      墨炎的唇角浅浅一弯,修长坚韧的手将墨楚寒握着元宝的小手盖住,然后回答:“你的压岁钱。”

      墨楚寒的眉头皱了皱,更是疑惑了。

      以前每逢他生辰的时候娘亲也会给他买糖糕吃,可他记得那时候用的铜板是扁的,而且好像没这么重……

      他很是忸怩地抿了一会儿唇,问得很是迟疑。“石头也可以买东西?”

      墨炎僵了一下。

      “这个不是石头,是元宝。”

      “哦。”墨楚寒又将手里的物件摩挲一番,小声嘟囔着:“也不圆啊?为什么要叫‘圆宝’?”

      墨炎淡淡莞尔,捋了捋他的额发,没有出声。

      须臾,墨楚寒问:“可以买什么东西?”

      墨炎答得很肯定。“什么都可以。”

      “糖糕可以买吗?”

      “可以。”

      墨楚寒笑了,笑得很开心,像是春天的花儿开了一样。他说:“那以后纯儿给父亲买糖糕!以前过生辰,娘都给纯儿买,糖糕可好吃了!”

      墨炎应得很淡然,但就是那么一声也透露出了他心中的愉悦。

      孩子的心境就是这样单纯,而因为单纯,所表露出来的心意也最直接。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别人,这代表了一种亲近,想一起分享喜悦的亲近。

      可是墨炎悦了没多久,墨楚寒一句话就把这种情绪平复了个干净。他说:

      “十块元宝,可以买十块糖糕呢!”

      墨炎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一块糖糕多少钱?”

      墨楚寒说到糖糕就来兴趣,很积极地说:“糖糕可贵了,一个铜板只能买一块儿!”然后他的小脸垮了些,有点犯愁地喃喃道:“唔……不知道一个元宝买一块儿够不够……”

      墨炎的脸很鲜见地抽了一抽。他说:“够。”

      刚好够他买一万块糖糕。

      幸好他早早地下了令,墨楚寒是不可以出谷的,不然若是哪天把他这样往山下的小镇里一放,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墨楚寒摆弄了一会儿那一袋子金元宝便觉得没趣,但毕竟是墨炎给他的东西,就算摸起来很像石子,他还是一块块仔仔细细地收进锦袋中,放到一边。大过年的,难得起个晚,墨炎比较享受和墨楚寒在被窝里温存的感觉,并不急着起床。而他不起,墨楚寒自然也不起,静了一会儿便侧过身,连蹭带爬地趴到墨炎身上,将小脸贴上他的颈侧。

      墨炎由着他折腾,还在他趴稳了趴舒服了后抬手给他把被子裹紧了,心想,除了这孩子以外,似乎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闹腾。

      墨楚寒似乎非常喜欢粘在他身上,这墨炎早有察觉。他想可能是因为墨楚寒眼睛看不见,对周遭事物没有安全感,只有双手触到的才能让他觉得真实、可靠。而对于这个孩子,墨炎是不吝于纵容的。

      趴了一会儿,墨楚寒便开始不老实,挽着一缕父亲的青丝在手中转绕把玩,须臾后又转为拿脸颊蹭他略有些胡渣的下巴,玩得不亦乐乎。

      墨炎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烦,一把将他按在身上固着,不让他再乱动,轻哂:“别闹。”

      墨楚寒嘻嘻笑开,转而用鼻尖去挠他的喉结。

      “父亲……”他甜甜软嚅着撒娇。

      墨炎点了点他的鼻子,笑斥:“老实点儿!”

      墨楚寒笑着哼哼了两声,伏在父亲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肩井,微微眯着眼,很是享受。安静了须臾,他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稍稍撑起身,白白嫩嫩的小手贴上父亲的脸,在上头轻轻摩挲,弄得墨炎有些痒。他忍了一会儿便烦了,抬手按住儿子的手臂,笑骂:“你怎的就这般静不下来?”

      墨楚寒不依,委屈地嘟囔着说:“别人都说父亲长得好看,纯儿的眼睛看不见,只能摸,父亲还不许……”

      墨炎微怔,忖思片刻,轻叹一声松了手。

      墨楚寒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游走,小心地仿佛在怕碰坏了他一般。他双目微垂,用指尖仔细抚过父亲高挺的鼻梁、刚毅却柔软的唇瓣,以及傲扬入鬓的眉眼,他的神情那样专注,倒让墨炎真真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被审视的错觉。

      缓缓将墨炎的脸分毫不漏地摸索了一遍,墨楚寒满意地放下手,甜甜地说:“父亲果真好看。”

      墨炎剑眉一挑,他自知自己这副皮相生得好,却甚少听人敢当面评价,现下又是从幼子口中听来,觉得有些新鲜,便问:“怎么个好看法?”

      墨楚寒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把不久前刚从南宫弑那里学来的话用上了:“绝世无双。”

      这话墨炎听得无比受用,顿时心悦,嘴上却笑哂:“油嘴滑舌!你才摸过几个人的脸,倒敢说!”

      墨楚寒神色正经道:“正是因为父亲是纯儿摸过的唯一个,所以才无双啊!”

      墨炎一愣,嗤笑着刮了下孩子的鼻梁。“胡搅蛮缠!”

      墨楚寒咯咯笑着抱住父亲的脖子,脸蛋一个劲儿地拱他的颈窝撒娇。

      蹭了没几下,墨炎便听着‘咕噜’一声。他一怔,随即朗朗笑开,戳了戳孩子已经开始泛红的脸蛋,道:“让你闹!起来随本尊用膳去。”

      墨楚寒听他笑,也跟着笑了,软软地应了一声。

      墨炎拍了下他的屁股,就着他的姿势将他抱起来下了床,也未拉绳让人来伺候,亲自照顾他晨洗。末了,又从柜中拿出一套雪狐毛金线滚边的浅藕色锦丝小袄,慢条斯理地给他穿上。

      墨楚寒摸着那绸缎上的绣纹,觉得好像陌生得很,便问:“父亲,这件衣服是新的么?”

      墨炎给他紧了紧领口,淡淡地应道:“过年,总得穿新衣搏个好兆头。”他说着,退了半步仔细打量。这还是他上次出谷的时候命人做的。只见他的孩子被那淡紫衬得清丽出尘,晶莹剔透的皮肤玉也似的,仿佛往上轻轻一戳都能滴出水来,看得他很是喜欢。

      墨楚寒摸索着拽了拽墨炎的袖角,软着声音问:“父亲,好看吗?”

      墨炎携了他的小手往外走,笃定地说:“好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要和父亲守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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