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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爱喝药的儿子 ...

  •   晨曦灰云如水,映得屋内苍蓝一片。男孩混沌迷糊之间,只觉周身暖烘烘的,缭绕着一股清淡的玉檀香,像是偎个软枕暖炉一般。他下意识地向那个极其舒服安全的地方靠了靠,却猛然听到头顶上有个沉韵疏冷的声音道:“醒了?”

      孩子一愣,很是困惑地摸了摸贴在脸前的胸膛。触手的肌肤坚韧硬朗,透着源源不断地暖意。男孩纠结了片刻,微乎其微地唤:“父亲?”

      墨炎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指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头发。

      男孩似是怕痒一般躲了躲,晶莹如玉的小手羞涩地攥住墨炎的纱袍,抿了抿依旧血色浅淡的小嘴,迟疑地问:“父亲怎么在这儿?”

      墨炎淡淡挑眉,好整似的道:“本尊的寝室,本尊自然在这儿。”

      孩子柔弱的眉头皱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困惑。可墨炎也不多加解释。他松开了怀里的孩子,翻身下了床。

      骤然失去了暖源,男孩觉得周围猝不及防地冷了下来。片刻后,却感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将他托起来。

      墨炎让那病得浑身软绵无力的孩子靠进自己的怀里,端着瓷杯凑到他嘴边,声线毫无起伏地命令:“喝水。”

      男孩很顺从地张开小嘴呷了几口凉茶。

      墨炎放下杯子,让孩子重新躺回床上,自己起身拉了一下床边的锦绳。不一会儿,管家敲门进来,看到幔帐间侧卧在床的孩子,只是目光逗留了片刻,已没有昨日乍然初见时的震惊。

      墨炎坐在床沿,倾身安抚似的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丝,头也不回地吩咐:“入祖籍,赐名楚寒。”

      管家自是知道如此他便正式承认了孩子的身份,虽觉这孩子出身微贱,且身有残缺,得了墨家长子的位份有些不妥,却也是不敢忤了墨炎的命令,低着头应了声‘是’。

      “今后他随本尊住。把厢房收拾出来,挑个伶俐话少的过来伺候。”

      管家微微瞠目,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性格孤僻、冷漠疏离的主子竟会允许他人入住梧藤院,而且还在紧邻他寝室的厢房。即便是至亲骨血,可对于墨炎这个人来说,已是大大的超乎意料了。

      管家不禁诧异地看向男孩。只见他恹恹地躺在床上,神色倦滞,脸色苍白,一双晶莹却无焦的大眼半阖者,茫然地望着前方。听到墨炎的话,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带着一丝病态的绵软糯声问:“以后纯儿都跟父亲一起住吗?”

      墨炎伸手刮了刮他微烫的脸颊,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安排好了孩子,墨炎让管家伺候着梳洗完毕,便传了早膳。墨楚寒虽然还病着,但毕竟昏睡了两天粒米未进,现下一闻到饭香,顿时便觉得饿了。

      想着他眼睛看不见,而且还在病中,墨炎只让人盛了一小碗白粥,自己抱起他烧的酸软无力的身体让他靠在怀里,小口小口地喂。

      那么一个小瓷碗,还没有墨炎的拳头大,墨楚寒慢慢腾腾地吃了一刻,也不过才只吃了小半碗,便偏过头去不肯再吃了。墨炎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强迫,自己草草用了膳后便留下孩子在寝室躺着便去后山习剑了。

      只要在谷里,墨炎的生活其实非常规律。每日晨起用过早善后去练两个时辰的剑,然后更衣去书房批阅文书。午膳后通常会小睡一会儿,到了下午如果没有剩余的文书要看,便研究一些剑谱秘籍,或者再去练一个时辰剑,直到晚膳,而后稍作休息,再习两个时辰剑。

      他自幼沉醉剑法,从六岁开始便如此度日,每天起码有五个多时辰都花在习剑上。所以一他的天资,能十四岁便坐拥天下第一的称号,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待墨炎练完剑回到梧藤院,却隐隐听到寝室传来争吵的动静,而且听声音还是个女人。

      墨炎皱了皱眉头,一路走到寝室,才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婢正端着一碗冒着蒸汽的深褐色汤药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一旁墨楚寒只是卷缩在床上,一张小脸埋在沙被里,无论女婢怎么哄劝都没有要起身来喝的迹象。

      墨炎走得近了些,眉头淡淡地攥着,居高临下地问:“怎么回事?”

      那女婢正是管家按墨炎吩咐新调过来照顾墨楚寒起居的下人,以前甚少见到墨炎,所以被他乍一看之下,不免心中慌乱无措,仓促下跪之际差点洒了手里的药汁。

      “回、回谷主的话,南宫先生给少主煎了消热去火的药,可是少主不肯喝。”

      这时,墨楚寒已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朝着刚才墨炎出声的方向伸出手摸索,嘴里委屈地唤道:“父亲……”

      墨炎欠身坐到床沿,握住了儿子白嫩的小手。墨楚寒靠着手臂的引导,一头扑进他怀里,将软糯微烫的小脸埋进他的颈窝。

      墨炎微微一顿,似乎是对这样突然的亲近不是很习惯,却还是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环过孩子的背,在上面安抚地拍了拍,问:“怎的不喝药?”

      墨楚寒用脸在他脖子上撒娇地蹭了蹭,闷闷地嘟囔:“苦……”

      墨炎没说什么,抬了抬手指,示意女婢把药给他,然后拍了拍挂在他身上缩成一团的墨楚寒,道:“把药喝了。”

      墨楚寒紧了紧环在父亲脖子上的手臂。虽说以前他的身体就不好,但婉霜没有多余的钱给他瞧病抓药,所以纵然他自幼百病缠身,却是甚少吃药的。如今入了斩秋谷,谷里上好的稀珍药材应有尽有,熬出来的药汁自然也苦得没边儿。墨楚寒这些日子昏迷期间被南宫弑灌了不少,眼下光是闻着那味道就够了,抿着唇摇了摇头。

      “苦……不喝……”

      墨炎剑眉一挑,眼中神色变得幽深起来。

      跪在一旁的女婢低着头,心里为墨楚寒捏了一把汗。

      不用说斩秋谷,便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对墨炎说个‘不’字的。

      不过墨楚寒到底是墨炎至今唯一的孩子,墨炎对他自然与待他人不同,除了微微沉下脸外,并没有什么要发火的征兆。

      “喝了。”

      墨炎平日里惯是一副冷凛清冽的样子,便是不动声色也会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力。墨楚寒自是惧他的,没什么血色的樱桃小嘴瘪了瘪,带着哭腔小声嚅咽:“纯儿不想喝……”

      墨炎双目一眯,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他伸手将孩子稍稍推开,随意封了男孩的几处大穴,让他无法动弹,然后捏住孩子的下颌,强行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墨楚寒毕竟还年幼,而且眼睛也看不见,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下巴突然被一只像铁钳一样的手掐住,嘴里被灌进苦涩无比的汁液。他想要挣扎,可不知为什么手脚都动不了,只能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模糊叫声。

      依旧跪在一旁的女婢瞧着这一幕,知道墨炎是不耐烦了,便更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迁怒。可是暗地里还是不住唏嘘,毕竟是没带过孩子的大男人,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这么个灌法,就算灌下去了也还不得全吐出来?

      虽然墨炎已有心注意慢慢地将药汁灌进去,但因为墨楚寒本身抗拒着不愿配合,小半碗药汁灌下去大多都被他呛出来了,星星点点溅得到处都是。墨炎见他咳得撕心裂肺,连眼泪都激出来了,也不得多想,立马解了他的穴。手脚一能动,小孩马上捂住胸口,卷缩着跪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咳。墨炎怕他不小心栽下床去,赶紧一手环住他的腰。此刻墨楚寒也顾不得太多,扶着墨炎的手臂不断地咳嗽,然后‘哇’的一声,将刚才喝下去的些许药汁尽数呕了出来。

      墨炎定眼一看,发现那滩污秽之中有丝丝血迹。他暗道不好,却忽然觉得臂弯一沉,孩子已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墨炎容色沉郁,眸中愠怒骤显,黑着脸冷冷朝着女婢吩咐:“让南宫弑过来。”

      不一会儿,南宫弑踏进屋里。这时墨炎已将孩子在榻上放平,正一手搭在他的内腕探脉,见南宫弑摇扇走进来,深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些许,马上起身示意他过去诊治。

      南宫弑两根指头还没搭上墨楚寒的脉搏,便是寥寥瞥了眼他的脸色,心中便知是不大好。再待他听完脉,便是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副扁皮针囊,一面摇着头叹道:“我说你委实是个人才。我早上替他诊脉时还好好的,这不过区区两个时辰,你竟然能将人折腾到这般田地。你若不想让他好,趁早知会我一声儿,也省得我来回跑。”

      墨炎此时也是心里窝火,听了南宫弑不咸不淡的讥讽,便很是有那么点儿恼羞成怒的意味,冷冷低喝:“你只管治着便是,何来这么多话?”

      南宫弑也懒得再与他继续诤下去,从皮囊中抽出银针,沾了酒液在烛火中过了一过,对着墨楚寒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他缓缓拔掉孩子身上的针,一根根擦干净了放回针囊里,这才起身,在铜盆里净了手。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墨炎走到床边瞧了瞧孩子,见他面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吐息也平稳了,便觉得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也跟着慢慢散去了些。

      “他心脉先天不足,本就气滞瘀阻,你以后若不是万不得已,莫要再轻易点他的穴道。”

      虽然南宫弑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话语间也都点到即止,可却是全然一扫平日的无赖相,露出了甚少示人的严肃。

      “我去煎副药。待他醒了,你让他服下。”南宫弑说完,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出了屋子。

      墨炎垂目看着仍旧昏睡的孩子,听了南宫弑的话,容色依旧沉着冷淡,看不出喜怒,可目光却有些失神地盯着墨楚寒下颚处的几块淡紫的瘀青。那是他方才灌药时捏出来的。他甚少在别人身上留下这么轻的伤,可衬在墨楚寒白如凝脂的皮肤上,却比鲜血更加刺眼。

      墨楚寒悠悠转醒,一时间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胸口发闷,隐隐地疼着,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完全搞不清楚现在身在何处,是什么时候了。

      便在他依旧浑浑噩噩之际,却听见上方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淡漠的声音:

      “醒了?”

      他眨了眨眼,顿时想起自己被墨炎强行捏着下巴灌药之事,一时间心里委屈得无以复加,滞然无焦的眸瞳中瞬间泛满水气,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墨炎见他刚醒过来就开始哭,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疼得,但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他微微思忖片刻,动作柔和小心地将男孩哭得轻颤的身体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站起来,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在屋子里慢慢的兜圈儿。

      这是他幼时偶然看到来谷里过年的表姑哄儿子的手法,他依稀记得当时表姑这么转悠了一会儿孩子便不哭了。不过那时候表姑的孩子只有一岁多,也不知这法子对六岁的小孩有没有用。

      墨炎心不在焉地琢磨着,手上动作规律均匀。他内力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抱着身形瘦小的墨楚寒根本和抱着一根羽毛没什么区别,一个时辰转下来也丁点不觉得乏累。倒是被他抱着的墨楚寒,一开始还扭扯着身子想挣出墨炎的怀抱以示不满,墨炎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稳稳地用不会弄伤他的力道将他抱着。渐渐的,墨楚寒停了动作,偎着父亲的体温和沉缓的心跳,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只留下领子周围一片濡湿,粘在皮肤上,让墨炎觉得不怎么舒服。他很想去换件衣服,却终究没这么做,只是托着已经睡着的儿子,继续在屋子里转着圈缓慢踱步。

      毕竟是刚才已经睡了好一会儿,这次墨楚寒没到半个时辰就醒了,发现自己仍旧趴在墨炎的怀里,有股清淡的玉檀香隐隐缭绕鼻尖,身体随着他的步伐轻微地上下颠。

      墨炎发现怀里的孩子醒了,便停下了脚步,低着头打量着他,淡金色的眸子中凛厉全然敛去,神色平和得如同午后的阳光,透着一丝淡淡的柔意。须臾,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岂非是小猪不成?整天打瞌睡?嗯?”

      墨楚寒嘟了嘟嘴,伸出小手环过父亲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嘟囔:“父亲欺负纯儿……”

      墨炎微微挑眉,哂道:“都将本尊的衣服折腾成这般模样了,还敢说本尊欺负你!”

      怀里的小孩一愣,稍稍撑离身子在父亲的胸膛上摸索了一番。果真,指下一片濡湿,还隐约带着些粘稠,怕是自己不经意间把鼻涕擦上去了。

      墨炎见他扁着小嘴不说话,忍不住想要继续逗弄一番。“胆子倒不小,嗯?敢在本尊身上造次!”

      他将孩子放到床上,自行脱下被哭湿的衣裳,换上一件干净的月白色锦段沙袍,然后又拿过一条毛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滴滴答答地拧得半干。

      墨楚寒侧耳听着这一系列声响,忐忑地纠结着两只小手,心想这下父亲肯定是气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不知道要怎么罚他呢。他一时间紧张的,把先前被强制灌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旁,墨炎拿着半湿的毛巾走到孩子跟前,见他仰着白白嫩嫩还带着泪痕的小脸,茫然无焦的眼睛呆滞地向上方望着,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噘着,有点忐忑不安,又有那么点委屈的意思,看得墨炎心里痒痒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心疼的感觉了吧?心疼这个与他骨血相连却又如此柔弱无助的孩子。

      他这样琢磨着,抬起男孩下颚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放轻了些许,敛去了性格中本能的强势专制。可墨楚寒并看不见他要做什么,只是感觉到下巴被强迫地勾了起来,让他不怎么舒服。他小声哼哼着想要挣脱,却听墨炎低沉馥郁的声音道:“老实坐着。”话落,便感到脸上被父亲用一条半湿的毛巾轻轻擦拭。

      “不好好喝药,睡起来就哭。”墨炎轻柔而仔细地给儿子擦着脸,一边不经心地数落他。“说,本尊该不该打你屁股?”

      墨楚寒无措地绞着衣服,哼哼唧唧地说:“不打好不好?”

      墨炎故作玄虚,不答话。

      “唔……”小孩紧张地咬着嘴唇,伸手摸索着攥住父亲的袖管,轻轻地拽了拽。“父亲不要打纯儿屁股,好不好?打屁股要疼的……”

      墨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严词道:“那以后喝药时你不准再推拖,否则莫怪本尊手下无情。”

      墨楚寒瘪了瘪嘴,一想到以后还要喝那么苦的药就想哭,可是再想想以前被母亲打屁股的经历,那疼起来得一天多,药苦也不过是几弹指的功夫,所以还是不得不委委屈屈地点头答应。

      墨炎见他微乎其微地应了,满意地弯了唇角。不一会儿,他将小孩收拾妥当了,便拉绳命人上午膳。

      按照墨炎和南宫弑的吩咐,上的菜式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吃食。墨楚寒经过上午那么一折腾,孱弱的身子已没什么力气,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偎在父亲怀里,温顺地吃着墨炎喂给他的饭菜。待午饭吃完,他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即,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墨炎接过侍女端来的汤药,拍了拍已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孩,道:“把药喝了。”

      墨楚寒不吱声,只是小脸又往他胸口拱了拱。

      墨炎觉得他这反应实在有趣,却又不好笑出来,便故作凛然道:“快点。”

      小孩自知躲不过,待父亲再次催促地在他背上一拍,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脸,张开小嘴。墨炎把碗凑过去,墨楚寒喝了一口,顿觉嘴里苦得难以下咽。他摸索着将碗微微推离,墨炎也不强迫,只是端着碗耐心等着,什么话也不说,却在无形间压迫力十足。墨楚寒架不住,缓了一缓,只得又凑过去,含着泪小口小口磕磕绊绊地继续喝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把那么一小碗药勉勉强强喝了干净。待墨炎将碗放下,刚要伸手拿一块红枣甜糕给他去去苦味,怀里的孩子却已是委屈得泪水满眶,抱住他的脖子,‘哇’的一声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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