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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堂入室的儿子 ...

  •   翌日,管家来伺候他晨洗更衣时,面色踌躇,吞吐再三才道:“方才过来时,见着少主晕倒在梧藤院门边,似是受了凉,现下正烧着。”

      说完,便忐忑地看向墨炎。

      他一向对这孩子不重视,但毕竟是斩秋谷的少主,他唯一的子嗣,眼下高烧病重,似乎应该禀报一声。不过墨炎一向性情冷漠,便是亲子也不曾挂心,不知是否会怪他多嘴。

      果然,墨炎淡淡地皱起眉头。管家深知他的脾气,躬下身便要请罪,却听他语气平平地道:“本尊去看看。”

      荷烟居位于斩秋谷的南部,是个幽静舒雅的地方。现下正置初夏,清晨的阳光柔和绚丽,透着丝丝生气勃发的清新。

      墨炎踏入荷烟居正屋,扑鼻而来的是股淡淡的药香。有两个小侍从厢房出来,见着墨炎和管家,皆是慌慌张张地跪下行礼。厢房的里屋,南宫弑正俯身坐在床边施针。

      墨炎走近瞧了瞧床上的孩子,只见他一贯苍白如雪的肌肤此时正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紧闭,那张樱桃般的小嘴似是委屈般的微微张开,急促而吃力地喘息着,乍眼看去甚是可怜。

      “如何?”

      南宫弑依旧专心致志地下针,便是墨炎进屋来,也并没有抬头。

      “不大好。他昨儿个好像在外头晃悠了大半夜,晨时湿气重,天也冷,他底子本就差,心肺先天不足,此番怕是有些麻烦。”

      墨炎负手而立,听了他的话,沉着脸,没什么反应。

      昨夜他本想,这孩子既然有本事自己从荷烟居走到梧藤院,亦能自己再走回去。却不知他在半路上便丢了探路的竹杖,一路盲目摸索而行才碰巧来到梧藤院,本已是精疲力尽,要再自己回去着实不可能。墨炎离开后,他本想继续找婉霜下葬的松林,无奈身上实在一丝力气都没了,便坐在梧藤院的墙根下,迷迷糊糊累得睡着了。

      墨炎看着那苍□□制的孩子,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恼意,一瞬即逝,连他自己都没品明白。

      “仔细照料。”他撂下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可是到了夜里,他又回来了。

      情景与早晨没什么不同。那孩子依旧躺在床上,小脸没什么血色,吐息浅促。唯一不同的,是南宫弑从床边移到了桌边的矮凳上,正支着头打盹儿。

      墨炎从他的身旁走过,淡淡扫了一眼,剑眉微皱。只见他右臂晃了一晃,一道掌风便凭空而出,直袭南宫弑的面门。

      “啧……我来你这儿本以为能图个清静,岂知这日子过得比在江湖上还来得惊心动魄些。不过我姑且问一句,你若把我劈死了,谁来医你儿子的病?”

      墨炎凉凉地睨着刹那间便已跳出一丈外、此刻正悠闲扇着纸扇的南宫弑。

      “他如何?”

      “喏。”南宫弑下巴朝床榻一扬。“还那样儿。”

      墨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宫弑,看得他背后发毛。

      “这可怪不得我。你儿子先天体弱,若是我一剂猛药下下去,恐怕你这个时候就该来收尸了。”南宫弑看墨炎剑眉微挑,连忙改口:“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就算不用强药,十天半个月的他也能好。”

      墨炎正想着他医个风寒也要十天半月实数无能,却听见床上那孩子嘤咛嘟囔着什么。他走进了些,俯身下去,才听清他是在叫‘娘亲’。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刚出生的猫。

      “不打紧,他隔几个时辰就会叫一会儿。”南宫弑见墨炎依旧蹙着眉头凝听,便道:“不过既然你来了,便姑且照看他一会儿,我去瞧瞧那几味药熬得如何了。”

      话落,南宫弑不待墨炎反应,已脚底抹油,不见了踪影。

      墨炎望着南宫弑消失的地方,眉心攥成一个川字。

      以他的修为,自是有千万种办法能拦住南宫弑。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瞥了床上的孩子一眼,走到床边,靠着床柱坐下,闭目凝神。

      窗外,夜空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雨珠打在窗沿上,沙沙的,夹杂着一股清湿的凉意袭进屋中。

      “冷……”

      墨炎睁开眼。

      男孩精制小巧的眉头轻轻蹙着,瘦小的身体不住地轻微颤栗,似是想把自己卷缩起来,却没有力气。

      “唔……冷……”他无意识地叫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是带了抹哭腔,很是委屈。

      墨炎思忖片刻,起身坐到他身旁,修长坚韧的手掌贴上男孩单薄的胸膛,缓缓输入一丝真气给他暖身。却然他修为登峰造极,气如其人,霸道蛮横得很,只见那刚才还软软昏睡的孩子顿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响撕心裂肺。墨炎未料他身子竟差到连这点真气都受不住,暗道不好,赶紧收了内力,迅速点通了孩子身上几处大穴,引导着那股真气在他体内走了三个周天,方才让那因为喘不上气而阵阵抽搐的小孩平息下来。

      经这么一番折腾,孩子身上的亵衣已经被冷汗湿透,瘦瘦的小脸上连那么点高烧的红晕都已不见,只剩一片苍白,被咳出来的眼泪打的晶莹剔透。他方才一直喊冷,现下身上寝衣濡湿,粘在皮肤上该更是难受了。可男孩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半点声响也没有了。只侧着脸微微在墨炎的手臂上蹭了蹭,毫无血色的唇,不住地哆嗦着。

      墨炎静静看着,眸中神色云遮雾掩,瞧不真切。

      倏的,墨炎囫囵将孩子连人带被抱了起来。他内力精纯浑厚,轻功了得,眨眼工夫便撩出了荷烟居,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梧藤院里有方太怡池,引进斩秋谷后方山脉常年积流的纯净山泉,水质澈无杂质,水性活而润,有养身补体之效。

      墨炎抱着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径直走入长清阁,穿过正厅、侧房,绕过寝室里的一道屏风,终在一间如山洞般圆顶石壁的浴室中停下。

      因墨炎性情素来寡淡,不喜人打扰,梧藤院里平时并没有下人常守。这个时候便也自是无人伺候。墨炎将男孩放到一旁的软椅上,自行先宽了衣,随后才褪了孩子的衣裳,抱着下了水。

      男孩在墨炎的臂弯里正烧得迷糊,脑袋就搁在他的肩窝里,小巧粉嫩的嘴唇微微撅着,因发烧而滚烫的吐息很是规律地吹在他的脖子上,有些痒。墨炎稳稳将他托在怀里,让池水漫至小孩的脖子,既能暖身子,又不会呛着。

      漫漫长夜,薄纱幔帐自屋顶垂落,随着藤旋的蒸汽轻轻飘摆,让人更觉雾气缭绕,朦朦熏然。

      墨炎垂目静静地抱着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彻夜未眠。

      晨时,翠鸟啼鸣,东方渐渐泛白。管家照常来到常清阁门前,准备伺候墨炎梳洗更衣。岂知他将将在门前站定,便听屋里墨炎淡漠清冷地吩咐:“进来。”

      管家不敢怠慢,推门而入。

      进屋定眼一看,管家登时瞠目。

      这、这、这!

      墨炎从睡在他床上的小孩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扫了管家一眼,道:“让南宫弑过来照看。”

      “……是。”管家不敢说什么,躬身领了命便出去了。

      墨炎复又回过头,望着月白色轻纱幔帐间熟睡的孩子.

      男孩现在神情已比前一晚安稳了许多,吐息长绵,似是已经睡沉了。

      墨炎瞧了须臾,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刮了刮那孩子的苍白细嫩的脸蛋。

      那真是承袭了他的肌理。白如凝脂浩玉,盈如苍雪,加上稚子的柔嫩,真的如剥了壳的煮鸡蛋、刚蒸出来的糯米团儿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咬一口。

      墨炎默默将那孩子望着,眸中神色沉如古潭,幽深莫测,却是隐隐透着一丝陌生的柔软之意。

      暮色幽暗,碧月中天,墨炎收了功,管家立刻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长剑。

      “主上可是要就寝了?”

      墨炎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管家深知他孤傲的脾性,踌躇片刻 ,问:“那少主……是否要移到厢房去休息?”

      “不必。”话落,他想了想,又道:“今夜不用伺候。”

      墨炎独自一人回到长清阁,一进门,便听里屋南宫弑幽声抱怨:“这谷里的人可是都死绝了不成?院子里没个下人守着是你这性子太难相处,可好歹也得偶尔来个侍婢转转,你说我——唉!我尚未说完你怎就打人!君子动口莫动手!”

      墨炎自是不理他,径直越过他走向里面,拨开幔帐瞧了瞧躺在里面的孩子。“怎得还未醒?”

      南宫弑翻了个白眼,放下方才墨炎抄手砸过来的砚台。

      “你儿子底子弱,一时半会儿的恢复不过来。不过他脉象比昨儿个是稳健了许多,大抵明日便能醒了。”南宫弑眼珠子转溜了一转,凑上去,贼笑着调侃:“我瞧他这脉象,是在你那太怡池里头泡过了吧?你不是一向很洁癖的么?怎么舍得让别人泡?”

      墨炎一道眼风剜过来,冰冽寒彻,锋利如剑。

      南宫弑干笑两声,刹那间已退出几步开外。

      “现下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了啊,回了。”

      话噪的脚底抹油溜了,屋子里届时安静了下来。

      墨炎见榻上的孩子睡得很是安稳,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径自行到后面沐浴更衣。待他梳洗妥当了回到寝室,外头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夜雨,如帘的雨珠打在窗沿上,卷着一股清凉之意沙沙作响。

      墨炎身袭月白纱袍,及腰青丝如墨如瀑,丝滑似绸,只用一支刻花白玉簪松散绾起,全全一副慵懒随意之态。

      他慢步走到床前,抬手撩开丝纱幔帐。

      里头的孩子不知何时已将自己从枕头上挪了下来,在松软的纱被中像小猫似的卷缩成一团。

      约摸是外头下雨,吹进些许凉风来,让那孩子觉得冷了,才本能地缩起来取暖。墨炎沉沉望着他,犀利的鎏金眸子中神情淡漠如常,却隐隐有抹隐晦的柔和之色。须臾,他抬手取下玉簪,坐在床边俯身褪了鞋袜,扯过被孩子折腾得有些皱痕的纱被,翻身躺下。

      外头的雨依稀下得大了,打得桃花树的枝叶噼啪作响。

      纵然榻上多躺了一个人,墨炎却并没半点顾忌,睡姿端庄,自顾自地合上眼,没一会儿便已开始意识朦胧。

      就当他迷离间将要睡着的时候,身边突然一阵窸窸簌簌。他睁眼循声看去,却是男孩轻轻皱着眉,瘦弱娇小的身体缓慢地扭动着,嘴里还不断哼哼有声,仿佛是想逃避什么不好的东西,很是不安分。

      墨炎瞧着他这样,该是梦魇了,想也没想便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

      即便这安抚实属笨拙,墨炎的手却是温热无比,且柔韧有力,无形中透着一股强大的安全感。男孩正在睡梦中挣扎,感到这股暖力本能地便想要接近,随即将那只手抱进怀里,这才安静下来。

      墨炎没想到孩子会抱住他的手,瞬间有些诧异,并不怎么好受。他缓缓想将手臂抽回来,岂知他一动,男孩便将他的手抱的更紧了些,仿佛护着什么珍宝,生怕丢了。

      以墨炎的修为,要挣脱自是简单的很,可他却什么都没做,任由孩子抱着。

      那种感觉,委实奇异的很。五指贴在那孩子柔软却单薄的胸口,隐隐能感到他的心跳和因低烧而微热的肌肤。

      寂静中,墨炎淡金色的瞳眸中犀利冷冽之色渐渐柔和下来。他索性将孩子拦到自己跟前,让他靠进怀里。

      顿时感到大片温暖,男孩下意识地将脸埋进那让他本能地觉得无比安全的地方。

      墨炎低头凝视着那个几乎完全埋进自己怀里的小脸。隔着纱袍,小孩软嘟嘟的脸颊随着呼吸规律地轻轻摩挲他的胸口。

      他自幼便有独眠的习惯,便是后来经了人事后,床笫间欢好之后也都会差人抬出去,像这样与人同床共枕,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感觉他并不排斥。或者说,这孩子的触碰,他并不排斥。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骨肉亲情?

      墨炎不经心地琢磨着,手上却已扯过纱被,给孩子掖严了被角。

      孩子缩在他心口,吐吸渐渐变得安稳长绵,似是终于安下了心。墨炎揽着他,一时间觉得心境无比宁和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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