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独酌

8、八．只影随风路迢迢

　　“我们……好残忍！”看着淡云默默地离开山谷，不远处的飘萍对自己的丈夫说。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他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不该存在。”展昭的心也在痛，可是，理智告诉他必须这样做。
　　“所以你如此狠心？”十几年夫妻，飘萍首次觉得不能谅解展昭的所作所为。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现在不快刀斩乱麻，将来，他们所要承受的就不仅仅是生离那么简单了。”听起来这般无情，却是他切身的体会。
　　飘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丈夫，问道：“这是你切身的感受对不对，因为你始终都不曾忘了她？”二人心照不宣‘她’所指的是谁。
　　展昭没有回避妻子灼人的目光，“我以为你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飘萍的语气有点冷硬，“你辞官远走就是为了逃避无法忘却的回忆。十二年了，我跟着你走遍天涯海角，又怎会不了解你内心的想法。”
　　展昭坦诚道：“既然我们彼此心知肚明，飘萍，我也从来没有打算瞒你什么。就因为我知道分离的痛苦，所以，我才一定要淡云回雪山寻求生存的机会，否则，他和风影就真的只能面对死别。”
　　飘萍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否则也不会去劝服风影，只是看着孤单上路的淡云，她的心真的好……痛！
　　展昭了解妻子的心情，轻轻将她揽进怀中，柔和的脸上带着期待。
　　月光下，二人的身影合而为一。

　　舒淡云只是觉得生命中的某个部分已经离他而去，在他转身投入茫茫夜色的同时，留在了他所牵挂的人身上。
　　是他的心。
　　骄阳艳艳，可惜了如此美好的春光，旅途上匆匆的过客心头只有黯然。
　　人生也像一场游历，众多的景物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不注意就错过。擦肩而过的世人，都成为过客，生命中无法挽留的过客。
　　脸色苍白的舒淡云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在去雪山的路上。一路上，他马不停蹄，只想忘记过去曾经发生过的刻骨铭心的事，只想在有生之年来得及见山上的父母最后一面。
　　死，并不可怕，这，本就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淡云公子！”一声熟悉的呼唤阻止了他匆匆的脚步。回过头，丁康父女大汗淋漓地赶来。
　　“康叔，有事吗？”淡云不明他们的来意。
　　丁康一把扯出身后的丁香道：“公子，都是香儿泄漏了你的行踪才让展大人和飘萍姑娘找到你的！”丁康把一切罪责都归咎到自己和女儿身上。
　　看着满脸懊悔的父女俩，舒淡云笑了，宠溺地摸摸丁香的头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康叔，不要太小看展叔叔和我那几个兄弟，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丁香身上。”
　　“舒大哥……”丁香泪花涟涟，小巧的脸上怪着汗水，眼中有委屈。她不知道展大人来问他淡云经常去的地方的时候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她如何洞悉这其中复杂的内幕？
　　舒淡云朝着她笑笑，转首问道：“康叔，你怎会知道我往这条路上走？”为了躲避官府的通缉，他特地选了一些荒僻的小径，虽然难走一点，可能暂时躲开官府的耳目。
　　丁康忙道：“是冰言公子通知我的，说你要回雪山了，我听着实在担心，就拉着香儿来给公子赔礼，顺便给你带来一些衣服吃食，希望公子能够收下。”
　　“谢谢你，康叔。”接过包袱，舒淡云眼中依旧泛着仁和的光芒。
　　“舒大哥，你要保重……”丁香怯生生道。
　　淡云知道自己的事情吓到了这个小妹妹，抱歉道：“让你受惊了，康叔，不要再责备丁香了，否则，淡云会过意不去的。”
　　丁康点头同意了，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感激。
　　“好了，我走了。”舒淡云跟他们匆匆告别，只身踏上旅途，走向未知的命运。他，等不起。
　　丁康父女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中。
　　路，越走越荒僻，崎岖坎坷，荆棘丛生，勾破了舒淡云干净整洁的白衫，在他身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可是，他走得毫不留恋，知悉风影已经安全，时日无多的他知道是该放手了。风影梦中的呢喃只是一个借口，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母亲的。
　　夜色朦胧，连月色都模糊不清，繁星藏了踪影，吝啬地藏起黯淡的光华。
　　山中飒冷的夜风吹着，不体恤此刻孤寂的生命如巨浪中漂泊的小舟。
　　舒淡云倚在一个山洞口，怔怔地看着深邃的苍穹，夜色如墨，一如他走过的路，回头，都是黯然。
　　点燃的篝火也渐渐熄灭，舒淡云没有精力去拨亮，拿着冰冷的半个馒头沉入了梦乡。苍白的脸色在黑夜中更凄迷和心碎。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彻夜未眠，只是盯着那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男子。
　　她多么希望能够过去为他披上外衣，不要让山中沉重的露水加重他的病痛。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出现。
　　是她伤他在先，将他的心扯成一条一条后，还有什么资格来关心他？况且这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注定没有回头的机会。可是，上苍难道真的不了解，他痛几分，她也会痛几分！他们的生命早已契合在一起，无分彼此！
　　一阵夜风吹过，扬起他几缕发丝，在夜里显得格外孤单。篝火终于熄灭了，她眼中也没有了他。
　　夜，在风中流逝……沉睡中的人不知道，不远处无眠的双眸，闪着泪光。
　　早上起来的舒淡云收起未吃完的半个馒头，拍拍身上的尘埃继续上路。
　　已经是第三天了，体内的毒因为不停地赶路而蠢蠢欲动，看来他要尽快回家，否则，真的会撑不住。
　　想到这里，舒淡云加紧脚步，白衣上终于也染上了尘埃。
　　已经进入雪山境内，这一天，舒淡云被几个官差打扮的人追捕到踪影，拦截在小路上。
　　知道舒淡云的身份，几个官差并不想太过苛责，只是‘请’他回京面圣而已。
　　时日无多的舒淡云镇定地摇头。他不能回京，他要去见水月最后一面才能瞑目。
　　见他无意跟自己合作，几个人用眼神达成共识，拔出刀就将他围在核心。
　　其实此时的舒淡云已经和常人无异，毒加上疲惫，眼前的官差要拿下他已是绰绰有余。
　　一股熟悉的冰冷侵袭过来，舒淡云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大哥。”凌落风冷冷的声音传来。
　　“小二！”从来都不觉得冷漠的二弟的声音如此可亲。回转过头，果然是一身白衣的冷心剑客凌落风。
　　“怎么回事？”不善言词的凌落风看到周围的官差，问道。
　　“说来话长。这位是……”注意到落风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着青绿色裙裾的女子，淡云奇怪地问，他可不会相信落风会没有理由地让一个女子跟着他。
　　一看多事的大哥不顾自己的安危来过问他的事，凌落风冷冷地扫了那些官差一眼，难得一口气说了句完整的话，“谁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让他把命留在这里。”
　　官差个个听得头皮发麻，纷纷放下武器，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管是江湖上的冷心剑客还是朝臣们口中的落风公子，他们都惹不起。
　　淡云苦笑道：“小二，还是先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吧。”
　　青绿色衣着的姑娘看落风不言语，眼中闪过一丝哀怨，自己走上前来，行礼道：“小妹烟舞，见过大哥。”
　　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的淡云错愕地看着冷脸的二弟，用眼神证实他内心的猜测。
　　凌落风木然点了点头。
　　舒淡云重新打量了一遍略带疲惫的姑娘，知道跟在二弟身边日子一定不好过，看着她深情款款的眼眸时刻留意着冰冷的二弟，就知道其中一定有蹊跷。
　　“怎么回事？”把落风拉到一边，淡云不解地问。
　　“娘安排的。”言简意骇。
　　“哪里的姑娘？”不要辜负了人家，看情形那个姑娘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到哪里去，除了山上两个妹妹，谁也受不了这个冷弟弟的。
　　“镜花宫。”从来都不肯多说几个字。
　　“镜花宫？她姓易？”舒淡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是镜花宫易水云的女儿。不要命的落风竟然如此冷淡地对待人家。易水云可是水月的手帕交，镜花宫在江湖中的势力更是不能小觑。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舒淡云用过来人的口气，企图劝说弟弟看看身边的人。
　　“我不喜欢。”
　　“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她已经是你的人。小二，听大哥一声劝，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看着奇怪的大哥，落风眼中也有了疑问，“官差为什么要追杀你？”最近陷在镜花宫无法脱身，落风对发生在淡云身上的事还一无所知，否则，恐怕萧苍泽就很难活着回到辽国了。
　　谁不知道冷心剑客凌落风的剑术当世无双！
　　“说来话长。”对于过往，舒淡云不想面对也不想提及，只敷衍了事。
　　“听大哥一句，好好珍惜。”不给落风继续追问的机会，淡云来到易烟舞身前，和蔼地笑道：“弟妹，有劳你好好照顾小二。”
　　没想到冰冷的落风竟有如此可亲的大哥，烟舞眼眶有点湿湿的，“大哥放心，我会的。”
　　送别了远去的二弟夫妇，淡云心头自然而然浮现了风影的身影。
　　不知此时此刻，她，身在何方？

　　“既然一直跟着大哥，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一起走？”洛冰言凉凉的声音从风影背后传来，着实吓了她一跳。
　　对于他的问题，风影无言以对，她，毕竟伤他太深。
　　树梢上翘着二郎腿的洛冰言翻身下树，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转眼就来到风影面前。
　　风影自然记得这个被她很不给面子地认错性别的公子是淡云的四弟，很神秘莫测的一个人。当初把苍泽气得发疯的也是他吧。
　　“我在问你话。”洛冰言提醒对面的女生，要尊重别人，特别是她爱人的弟弟。
　　“我……不能跟他走。”轻若蚊吟。
　　“为什么？”眨着好奇的大眼睛，他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风影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看似无害实则极具穿透力的眼眸。
　　“你把我那傻大哥怎么了？”洛冰言总是认为舒淡云在这件事里的表现只能用一个‘蠢’字形容。
　　“我伤了他。”风影所能讲的到此为止，柔柔的眼眸望着舒淡云远去的方向，她在内心祈祷，希望他平安。
　　一闪而逝的杀机在洛冰言眼中如昙花一现，风影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可是……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洛冰言华丽的身影已经失去了踪迹。
　　风影无声地笑笑，顺着淡云的方向赶去。

　　离雪山越近，舒淡云的心越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水月天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到曾经让他付出生命的风影。
　　夜，如沉沉的浓雾，一点点模糊人的视线，雪山已经近在眼前，可淡云没有上山的勇气。两日来，毒发的频率急剧增加，可他还在犹豫，还是畏惧见到水月得知自己所为时痛心的眼神。
　　靠着一个雪丘吐出一口血，淡云知道自己的时辰近了。
　　鲜红的血渗入积雪，在黑暗中显得很妖异。
　　夜晚，是思念的时候，虽然他和风影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暂，虽然他不能确定她心中是否真的爱自己，但是，这一路上，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她的眼神所占据。思念她坚强而倔强的神情，思念她为了救他而流泪，思念她柔情下不可抑制的惶恐，一点一滴一昆仑，堆积成比雪山更厚的回忆。
　　毒发时的刺痛袭来，促不及防，淡云在一个模糊的身影前失去了意识。
　　风影时刻留意着身体越来越虚弱的淡云，远远地看到他吐血，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上山的路崎岖难走，更何况，风影还背着昏迷不醒的淡云。
　　松软的积雪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她心头，她不知道水月住在什么地方，只是顺着淡云走的路，一直向上。
　　希望就像远处的星星一样渺茫。
　　感觉背上的气息越来越弱，风影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冷却。
　　“不要死，答应我，不要死！”
　　放下淡云，风影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淡云的脸色铁青，毒，已经展开了猛烈的攻击，恐怕，他过不了今晚。
　　黑夜吞噬一切，茫茫雪山上渺无人烟，风影绝望地呼唤着淡云，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唤回他求生的意志。
　　“淡云，不要死，你回答我，不要死……我心里早已没有了雷魂，淡云，我爱的是你啊！”风影扑在淡云身上，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躯体。
　　“你知道吗？自从你走进我的生命，我才感觉到我在人间活过一回，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淡云，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风影的泪水流到雪里，失去了踪影。
　　“影儿……”淡云似乎听到风影声声呼唤，模糊的意识开始运转，可是，毒，已经太深。
　　“淡云，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再坚持一会儿……”风影重新背起淡云，艰难地踏上山路。
　　“影儿，我好累，你累吗？”趴在风影肩头，舒淡云意识模糊。
　　风影的泪流了又干，绝望犹如无边的黑夜，层层笼罩。
　　“答应我，不要死，不要死……答应我，不要……”反反复复，风影只剩下这句话。
　　“影儿，我是真的爱你，你爱我吗？”淡云在风影耳边轻轻道。
　　“我爱你，淡云，我爱你……”没有了回应，风影的心一点一点沉落，可是她不甘心，她不能让舒淡云就这样死在自己肩上！
　　拔足狂奔，雪花在身后翻飞。风影只觉得背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双手无力地垂下，额前的发丝刺痛她的眼睛。
　　“淡云……”一个踉跄，风影朝前栽倒，渐渐模糊的意识在泪水中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两道人影出现在不省人事的淡云和风影面前。青衫华服，不是雨时、冰言是谁？
　　“小四，送她下山。”季雨时对身边的弟弟道，背起不知还有没有命的大哥径自上了山。
　　“为什么是我？”洛冰言垮着俏脸，对三哥的行为嗤之以鼻。
　　“为什么我这么命苦？”抬头问天天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