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独酌

7、七．自古情义难两全

　　风影清楚地听到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也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她的生死无足堪虑，可是昏迷中的淡云真的没有了任何生机吗？连避毒珠都无济于事？
　　在送走了萧苍泽后，展昭、飘萍夫妇来到了淡云和风影苦心经营的小小天地。这里会不会成为埋葬他们的最后归宿？
　　屋子中仍然充斥了各种草药的味道，整齐的摆设，简单的器皿，一切都说明他们的日子过的很安详也很太平。可是，往往有人会来打破这里的宁静。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望着风影颤抖的背影，飘萍看了看丈夫一眼，从他眼中读到了一抹无奈。
　　他们的婚姻是水月撮合的，可是两人心知肚明，展昭心中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放下水月。面对自己的心，面对眼前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淡云和风影，作为过来人的展昭、飘萍也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可是……
　　还是可是……没有人可以真正随心所欲，每一个人都被若有若无的情丝牵绊，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要顺着他走，否则，没人可以逃过被它他勒死的命运。
　　“求求你们，救救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的风影，跪在两人面前，请求救援。
　　风影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是无助也是绝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跟床上那个昏迷中的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他却要承受死亡的痛苦？
　　惊异于风影软弱无助的眼神，无法想象她曾经是和雷魂、萧苍泽一样冷血的杀手。
　　情爱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让风影改变了一切，让淡云义无反顾。
　　飘萍从囊中拿出一颗药丸，就着水让淡云服下，看着他渐渐恢复的脸色，风影终于露出了感激的笑颜。
　　初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伴着风，将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吹乱了。
　　飘萍扶起仍跪在地上的风影，细细打量着她消瘦的脸庞。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面貌，听四少爷冰言说，淡云曾把她比作是大漠上的木槿，非但没有被风沙吞噬了生命，还在荒凉中绽放特有的活力。
　　如今的她，还能经受几许风霜？是否能忍受分离？可愿意为了爱她的人付出？
　　“谢谢你们救了他。”风影发自内心的感激。
　　飘萍摇了摇头，道：“不用谢我们，我们根本救不了他。”
　　展昭径自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飘萍给风影解释道：“大少爷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就算有避毒珠也无济于事，避毒珠只能在中毒的瞬间清除毒素，这也是你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风影明白了，当日淡云为了救她将避毒珠塞在自己嘴里，却任凭剧毒潜伏在他体内。
　　回头望了望昏睡中的男子，风影的眼眶又湿润了。
　　“那怎么办？”风影如抓住了倾天浪涛中的一根浮木，哀求着眼前的展昭和飘萍。
　　似乎感受到她焦急的心情，淡云轻轻哼了一声。
　　久未开口的展昭慢慢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道：“飘萍，带她去外面，淡云很快会醒来，我有话跟他说。”
　　飘萍明白丈夫的用意，带着不明所以的风影离开小屋，来到了小河边，顺着潺潺流水，一直走到河的另一边。
　　阳光下，风影才看清楚，嫁作人妇的飘萍眉宇间有着深不可测的哀愁，抹不去也忘不掉。可是在展昭面前她却隐藏得很好，从来都不曾被他发现一两分。
　　风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等待。
　　飘萍从自己的情怀中抽身，目注风影道：“告诉我，你爱大少爷有多深？”睿智的目光仿佛看到心底，可飘萍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怜惜。
　　“他死，我死！”风影毫不犹豫。得知淡云中毒已深，风影也早已断了生机。
　　没有想到眼前的姑娘会如此绝决，飘萍有一时半会儿的沉默。“也许淡云少爷的付出是值得的。”
　　风影突然握住飘萍的手，颤抖道：“你能救他，对不对？你一定能救他的，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去救他？”她的声音早已哽咽，泪水滑落陌生的脸庞，风影知道，她不能失去淡云。
　　手有点痛，风影握得很紧。
　　“天下间能救少爷的只有我们家小姐。”飘萍说出了淡云唯一的生机。
　　“水月公主？”风影从来都只是从他人口中获取一点有关她的事情，可直觉让她刻意去逃避这样一个高高临驾在一切之上的传奇。因为她的存在，让淡云有着刻骨的自责和仇恨。
　　暖风吹来，静静的河水荡漾起阵阵微波，仿佛河边人此时的心情。
　　“对，普天之下，能救少爷的，只有她。”飘萍笃定道，“可问题是淡云少爷会不会回去，面对小姐。”没有人可以强迫他们六兄妹做事，除非他们愿意。
　　看着飘萍坚信的眼神，风影相信，水月已经是淡云继续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要怎么做？”她也相信，飘萍刻意带她出来一定有目的。
　　飘萍细细地看了风影一会儿，道：“离开他。”残忍又怎么样，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贵重，而且，如果淡云能够侥幸存活，他们才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
　　“离开他？”风影吃惊地重复，无法接受飘萍一开口就给了她如晴天霹雳般的最终抉择。“不，我说过，上天入地，我都不会离开他！”这是她一生的诺言。
　　似乎早已料到风影的反应，飘萍继续道：“刚才给淡云少爷服的药只能延续他七天的生命，而他赶回雪山就需要六天，这还要保证中途不发生意外。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姑娘，如何选择，我不逼你，纵然少爷回了雪山，就凭他在山下的作为，恐怕小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他还是会有生命危险。是和他一起在这个小山谷度过最后的七天，还是让他回雪山，你自己选择。”飘萍不想隐瞒什么，处于事情关键的风影有权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
　　风影只是怔怔地看着飘萍，是走？还是留？远远的，风影看到展昭带着醒来的淡云走向河的另一头，阳光下，淡云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却无法阻挡他周身散发的温润神韵，他，应该是生活在阳光下的。
　　正在风影无法抉择的同时，淡云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难耐的沉默在他和展昭之间无尽无止地蔓延，仿佛河水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压抑，片片磷光琐琐碎碎，怎么都无法完整。
　　舒淡云低着头跟在展昭后面，无法启齿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了多少人的心，可是，他不后悔，真的，从未后悔！
　　“我从丁香那里知道了一切。”展昭首先打破沉默，“包括你和风影相识的经过以及你们可能的藏身之处。”
　　淡云没有接话，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出身公门的展昭有着和包大人同样精明的头脑和抽丝剥茧的能力。
　　展昭没有收到淡云的反应，倏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垂首站立的年轻人，“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一切？”
　　淡云猛然抬头，受不了审判的目光，眉宇间都是痛苦，“展叔叔……”
　　“你就从来都不曾考虑过远在雪山的小月吗？”吐字如刀，展昭的话就像他手中握着的剑，锋利无比，字字如利剑穿心，避无可避。
　　难言的痛楚自淡云眼中蔓延，“展叔叔，淡云没有选择……”
　　“是你不愿意选择！”展昭冷冷地打断，“在你做出这一切的时候，你就该考虑后果！皇上为了你的事，强行压下所有流言，一意孤行地让包大人承担这件事情，如果你不能回头，到时，有麻烦的会是一串人！”
　　展昭痛心疾首，他着实没有想到，从小就懂事乖巧的淡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了，小月会有多伤心。当天涯音讯茫茫，她的人生充满绝望的时候，你们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她和天涯重聚了，而你却死了，淡云，告诉我，小月，你的母亲，将情何以堪？”
　　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质问，舒淡云双膝跪倒在展昭面前。“展叔叔，我错了！”
　　展昭也不想看见从小疼爱的孩子太过痛苦，放软语气道：“答应我，回雪山，让你娘给你解毒，一切都会好的。”
　　“我无法面对爹娘！”舒淡云把头垂得更低。
　　“你只剩下七天的命！”展昭扶起淡云，眼中是担忧，“不要再让小月伤心，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请你替她想一想。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无法承受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展昭对水月的感情从未因为时间的冲涤而减少半分。
　　淡云似乎有所动摇，无意间接触到远处风影同样焦灼的眼神，淡云知道他不敢回雪山的理由除了自己出轨的行为之外，还有她，那个他冒着生命危险从朝廷、甚至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的风影。
　　展昭将一切看在眼中，他知道，一定要让淡云断了这段不该发生的感情，“淡云，离开风影！”
　　舒淡云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展昭，“展……展叔叔，我……”
　　展昭背过身去，不忍看到淡云眼中的痛楚，无法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这样锥心刺骨的痛，他，展昭，有着切身的体会。
　　“不该存在的感情就应该斩断。”仿佛也在说服自己，“跟她在一起会毁了你的一生。”
　　“我无悔！”淡云对着同样深情的男子宣誓。
　　“你无从选择！”展昭失去了耐心，“你只剩下七天的时间，是离开风影回雪山还是在这里等死，你自己看着办！”
　　淡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刺眼的阳光让他无法看清正在发生的一切。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为什么面对抉择还是如此痛入肺腑？水月是他母亲，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舒淡云；可是，风影却是因为他而存在。劫后余生的他们的生命早已如两根蔓藤缠绕在一起，如果要分开，就只能拦腰而断，这也预示着两人的枯萎。失去了彼此，他们，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告诉我答案！”展昭步步紧逼。
　　“不！”淡云不断后退。
　　“说！”快刀斩乱麻，展昭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影儿不能离开我的！”舒淡云几乎用尽毕生力气吼道，汗水湿了发丝，紧紧地贴在额前，衬出他执着的眼眸。
　　“畜牲！”盛怒中的展昭一个耳光把他素来疼惜的淡云打倒在地，眼中的伤心合着怒火如炸药一般一波一波炸开。
　　远处的风影突然看到了这一幕，看到愤怒的赵祯，看到倒在地上的淡云，看到他们眼中共有的挣扎和痛苦。
　　飘萍的声音适时响起：“姑娘，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不说，风影也知道，这一切的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离开他！”飘萍继续道，她也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错过了，就再难回头，“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把选择的痛苦留给他。由你来承担这一切，离开他，让他伤心也好，绝望也罢，总之让他放下你，回雪山，他才能有生机。”
　　只觉得乌云盖顶，舒淡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倒在展昭面前。嘴角殷殷的血迹和火辣辣的疼痛都不足以赎罪。
　　“展叔叔，我不能离开影儿，好在我只剩下七天的命，七天之后，我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淡云的语气死气沉沉，可是义无反顾。
　　展昭顺手又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谁要你对天下人交代？我只要你活着，活着去见你娘！”
　　本就深虚体弱的淡云再也没能爬起来，吐出的鲜血在翠绿色的草尖上分外醒目。
　　“不，不要再打了！”风影流着泪朝淡云和展昭跑来，却被飘萍拉住了身形。
　　“求求你，不要在打了，不要……”风影声嘶力竭地对着对岸叫唤，眼里是祈求。
　　“答应我，离开淡云！”飘萍觉得自己在做人世间最残忍的事，可是，为了不让小姐伤心，她没有选择。
　　风影突然安静下来，转身看着同样忧心的飘萍，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她的心，如同他们心中的痛，漫过了金山，就是生灵涂炭。
　　“你们……好残忍！”冷冷地，风影咬出五个字，甩下无言以对的飘萍，跑回了小屋。
　　飘萍知道，她已经作出了选择。伤人伤己，不被祝福的感情，注定是痛苦。

　　风影轻轻地用药酒替淡云清理伤痕，泪水从她的眼眶一直滴到地上，形成了一滩水渍。
　　展昭下手毫不留情，淡云的右颊肿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影儿，不要再哭了，我求你！”淡云一把握住风影颤抖的手，无法忍受令人断肠的眼泪。
　　风影怔怔地看着舒淡云，眼里满是歉意，“都是我，要不是为了我……”
　　早就知道风影想说什么，淡云提前一步阻止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都没有回头的路。答应我，影儿，不要放弃，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一切。只要有你在身边，再多的痛苦责难，我都不怕！”
　　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眼神，风影的心碎成一片片，被抛入红尘一点一点绞碎。
　　轻轻点头，风影的谎言带着自己的血泪，却换来淡云满足的笑容。
　　这笑曾是她魂牵梦萦的渴求，每一天看着这样纯净的笑意迎接黎明的曙光，仿佛过去的黑暗真的已经离她而去，她的人生也可以充满阳光。
　　可是，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她的坚持只会让他泥足深陷，只会连带他一起在黑暗中沦陷挣扎，只会让他所在乎的人伤心，让在乎他的人失望！
　　今天，就是最好的例证！
　　一灯如豆。
　　舒淡云细细看着脱胎换骨的风影，安静地沉睡在他的怀中。此时此刻，他是那么满足。只要拥着她，无论前路多么艰辛，他也一定会坚持到底。
　　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痴迷于她，作为神医的舒淡云对生离死别看得太多。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仿佛琉璃般碎了，再也无法重来。而风影，一个辽国的女杀手却在那个下着细细小雨的夜晚闯入了他的世界，她孤寂的眼神带着坚强和倔强，不知不觉中让他沉迷。
　　如果她是荒漠中的木槿，那他就宁愿做大漠的一颗细沙，陪着她迎接每一个白天黑夜；如果她是一阵不留痕迹的风，那他宁愿是风中的一颗尘埃，随她走遍天涯海角。
　　七天，七天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会给她人世间所有的快乐，就在这个小山谷中，他要让她品尝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让她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妻！
　　“雷魂……”
　　幻想着美好未来的舒淡云被一声轻微的梦呓打断了思绪，犹如当头棒喝，眼前只是金星闪耀。
　　“雷魂，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风影眼角泪水滂沱，而淡云心中的血也没有停止。
　　“不要，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爱你还要伤我，为什么？雷魂，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怕，真的，一个人留在世上，我真的好怕！好怕……好……”风影的身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陌生的脸上都是惶恐和不安。
　　舒淡云无法相信在这宁静的夜里，他听到的每一个字：原来，经过了所有，风影的心中还是没有放下雷魂！
　　舒淡云轻轻抚着风影躺下，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仿佛有一刻的不真实。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不能让你感觉到安全。”淡云忍着所有的伤痛，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能辨认，“影儿，对不起。”
　　这一刻，淡云突然想通了。如今的风影已经无人认识，还需要担心什么呢？倒是被通缉的自己反倒成了她的累赘。天下有多少人认识圣手神医，如果风影和他在一起，不是更加危险？
　　难道自己的坚持真的错了？他不会后悔，纵然是错，他也错的心甘情愿！
　　淡云借着昏暗的烛光，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无法躲避心中阵阵刺痛。
　　我离开她就安全了……
　　把心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一遍又一遍地欺骗。
　　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床上的人儿依旧沉睡，在她的梦境中没有他！
　　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舒淡云毅然回头，轻轻握住风影的手，他知道，下一刻，他们将永诀。
　　“不要怪我，影儿，答应我，好好活着。无论我身在何方，我都爱着你，都愿意用我残存的生命编织成美丽的翅膀，送给你飞翔。我的影儿……”情难自禁的男子终于俯身吻住了风影的眉心，一滴泪滴落在她的脸颊，顺着眼角，混着风影的泪一起滑落。
　　是生离还是死别？风影没有睁开眼睛，任凭伤心断肠的淡云拉开小屋的门扉，一步一步走出她的世界，每一步都那么沉重，仿佛踏在心头。
　　“我好怕，真的，淡云，我好怕……”越来越紧地蜷缩起来，风影不敢睁开眼睛面对空空的四壁，没有他和煦的笑容，她的生命，竟然如此苍白！
　　他的泪灼热如火，将她的心烧出一个窟窿，一生一世都无法填补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