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独酌

5、五．脱胎换骨展笑颜

　　“你真的没事了吗？”风影扶着强行下床的舒淡云，关切道。
　　“没事！”舒淡云死撑道，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风影‘噗哧’笑出声来，剪剪水眸中泛着冰雪相融后止不住的款款柔情。她脸上的伤口正在结痂，由于紫河车毒性太烈，风影的一张脸可算是毁了。但是对于从来都不知道美丽容貌为何物的杀手风影来说，似乎无关紧要。
　　初见风影真心的笑颜，舒淡云痴了，所有的付出和牺牲变得微不足道。
　　“你看什么？”风影脸颊泛红，有点不自然道。
　　淡云轻轻握住风影的手，泛滥的柔情在两人之间传递。过去，他不明白生死边缘的感情为何能如蓬勃燎原的野火永不熄灭，经历了生死，这一切才变得真实。
　　“影儿，让我治好你的脸，好吗？”
　　“你……我很丑吗？”风影抽出葇荑，轻抚脸颊，充满了惶恐。难道容貌真的这么重要？
　　舒淡云忙解释道：“影儿，你觉得我舒淡云是这样的人吗？”要说美，水月的超尘已是天下地上无双，谁还能真正超越于她？“我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摆脱过去。”
　　“摆脱过去？”望着舒淡云充满希望的眼神，风影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但是如今，两人的伤都已经渐渐愈合，往后要何去何从，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
　　“是，我会尽我的能力治好你的脸，然后将你改头换面，就算你站在通缉令前也不会有人再认得你，这样，风影就真正从人世间消失了，你就自由了！”舒淡云越说越激动，温和的眼中有着别样的执着。
　　“自由？”风影不敢想象，作为杀手的自己还能有自由的一天，命中注定的结局是死亡，舒淡云这么做，无异于与天争命，与天下人为敌！
　　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执着，那么充满希望！
　　“答应我！影儿！”热切的呼唤让风影忘却了一切，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承诺更能迷失自我？是上苍可怜她自小孤苦的生世，所以赐给她这样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男子！
　　“好，我答应你。”风影轻轻地许下诺言。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转眼一月已过。
　　舒淡云和风影两人在京城附近的无名山谷中过着安逸甜蜜的生活，完全不理会外面的事。仿佛桃源，远离尘世。
　　“影儿，出来吧，今天可以见阳光了。”舒淡云温和的声音透过小木门，传进屋子里的风影耳中。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出屋子，头上披着一块黑纱，将整张脸隐藏在后面。
　　舒淡云小心地牵起风影的手来到河边，清澈的河水中白色的鱼儿欢快地游着，无忧无虑。
　　初阳照着绿草，油油的，泛着生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夹杂着草药的芳香。
　　河水中映出两个手牵手的身影，舒淡云白色的衣衫依旧整洁，仿佛不曾经历那一场生死。风影的一身黑色劲装，刚好衬出她从未在意的窈窕身材。
　　岁月仿佛停止在这一刻，人世间只剩下两个人，伴着潺潺的溪水，流向遥远的远方。
　　“影儿，摘下面纱吧。我相信，原来的风影已经不存在了。”舒淡云的眼神透过面纱，依旧分外灼热。
　　风影轻轻低下头，别开脸，嘴角带着笑。无论能不能成功，她都不会在乎，这一个月的幸福，她愿意用往后的生命去交换。
　　抬起手，风影还没有碰到面纱，突然舒淡云制止了她。
　　“小四，出来！”
　　风影奇怪地向四周张望，她记得当日在淡云园，淡云也曾叫‘小四’，他到底是谁？
　　“大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随后一个花枝招展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风影只是觉得眼前一亮，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男是女。精致华丽的衣衫完全不同于舒淡云的简单，仿佛来自皇族的骄傲，又似不屑于人间富贵的特立独行。
　　“淡云，她是……你妹妹？”风影小心翼翼道。
　　新出现的人美丽的脸庞突然垮了下来，望着风影直眨眼睛，风影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可笑的表情，又转首看看淡云忍俊不禁的脸色。
　　“是……他……是我……妹妹！”从来都不曾注意到原来淡云也有脸色这么好笑的一天。
　　洛冰言的眼瞪得有铜铃大，阳光下，白皙的皮肤更见光滑红润。他突然塞了一颗金子给风影，道：“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我未来大嫂的姑娘，我给你金子，拜托你收回刚才的问题，然后洗耳恭听我后面的话。”
　　听到他郑重其事的表情，风影点了点头。
　　“我不是这个人的妹妹，我是他……弟弟。”洛冰言泄气地指着一旁实在忍不住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舒淡云。
　　风影顿时傻眼了，反反复复打量着衣着华丽讲究的‘男子’，扯着淡云的袖子轻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舒淡云再次笑弯了腰，引来了洛冰言鄙弃的白眼。
　　“是……是……真的。”舒淡云好不容易止住笑，脸不断地抽着筋。
　　洛冰言一把将舒淡云拖开一步，想要用拿在手中的珠宝贿赂兄长说服未来大嫂，可一触及到他的脉象，脸色马上转变了。
　　“怎么了，你的毒还没有解？避毒珠不是在你那边吗？”洛冰言压低声音，脸上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眼中也都是担忧。
　　舒淡云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转身对风影道：“影儿，你先进去吧，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我和冰言谈点事情。”他的语气像在哄孩子，听得洛冰言不断摇头。实在无法想象，一板一眼的大哥竟然会这样哄一个女子！
　　风影乖乖点点头，顺从地转身进屋了。
　　洛冰言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很奇怪，正经时的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什么事情都无法瞒过他精明的眼睛。
　　“大哥，你真的喜欢她？”确定风影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洛冰言问道。
　　“也许吧。”舒淡云不自觉地看了远处的小屋一眼，眸底荡漾着笑意。
　　“也许？”洛冰言莫名其妙。
　　“我会为了她放弃一切，小四，你那么聪明，这样应该算是爱了吧？”舒淡云淡淡道，仿佛一个月前轰轰烈烈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洛冰言头疼地在河边坐下，华丽的衣衫在阳光下更显现出精美的质地。
　　舒淡云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定定地望着潺潺的溪水。
　　“为什么毒还没有解？避毒珠呢？”洛冰言言归正传。
　　“给影儿了。”淡淡的回答。
　　洛冰言瞪着兄长，寻求答案。
　　舒淡云回忆起当日惊心动魄的一幕，“我醒来时看到影儿躺在地上，脸颊已经开始溃烂，我就把避毒珠给她了。”
　　“然后呢？”洛冰言的声音有点僵硬。
　　“我抱着她突出重围，又不敢取出避毒珠，只能希望尽快离开官府的势力范围。最后就来到这里。”舒淡云娓娓诉说，语气还是淡淡的。
　　“然后呢？”洛冰言的眼神好像要掐死自己的兄长。
　　“我跑了太长的路，毒已经深入骨髓，连避毒珠都不可能解了。小四，答应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影儿，好吗？”舒淡云望着弟弟，请求帮助。
　　洛冰言看着兄长，无言以对。
　　从小就是舒淡云照顾弟妹，谁会想到遇到自己的事情，他竟会这么糊涂？难道他不知道外面为了他和风影，已经翻天了吗？自己又中毒，他到底想怎么样啊？
　　“小四……”
　　“好了！”洛冰言阻止道，透着烦躁，只有遇到他关心的人，他才会变得一本正经，只因为在乎，害怕失去。“我答应你，不过……”
　　“啊！”洛冰言说道一半，屋子里突然传出风影的惊叫声。
　　“谢谢你，小四！”舒淡云忙站起身，也不顾弟弟愤怒的眼神，径自跑回去了。丢下美丽的男子在阳光下冒火。
　　“重色轻弟！”
　　“影儿，怎么了？”舒淡云跑到屋里，搜索着在乎的人的身影。
　　“淡云……”风影的声音传来，可是已经人面全非。
　　“影儿……”舒淡云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可是，是兴奋的，激动的，“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成功了！”舒淡云望着完全陌生的女子，大声地叫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足以表达出他的高兴。
　　“嗯，我们，成功了！”风影扔下手中的铜镜，扑进淡云怀里，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泪水滂沱。
　　自由！
　　多么可贵的字眼！
　　从今往后，人世间再也没有‘风影’，风影的过去也已经烟消云散，烟消云散！
　　“影儿……”
　　“淡云，谢谢你，谢谢你！”风影不断地重复着，感谢眼前的男子给予自己新生，给予自己一个女人所希望拥有的爱，给予自己从来不敢想象，更不敢渴望得到的一切！
　　洛冰言站在屋外，听到屋子里两人充满感恩的呢喃，只苦着脸摇头。

　　“影儿，把那捆干草递给我。”屋顶上的男子对屋檐下的女子道。
　　女子抬起头，弯弯的眉眼，瘦瘦的脸颊，无异于南朝女子的柔媚。她不能算美丽，可是，眉宇间透出了一种坚定和顺从，对所爱的人的忠贞。
　　她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知道，那是她一生的寄托，是上苍赐予她的幸福。
　　“给。”一捆干草飞上屋顶。
　　风影的武功还没有完全失去。
　　屋顶上的淡云带着笑接过干草，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连忙用草遮住自己苍白的脸庞。
　　“淡云，你怎么了？”风影看他没有什么动静，问道。
　　“没事，我在看该怎么铺好。”舒淡云说着谎，忍着痛，回答风影。
　　毒，已经深入内腑，无药可救了。难道他和风影的这段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真的不可能长久吗？
　　屋顶上的舒淡云望着远处的蓝天，苦笑着。他虽然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光景，可是，律法无情，虽然有人在乎他的生死，可是，就算是皇上，也要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不得不公正地处理他的事情。毕竟，风影是刺杀皇帝的杀手，而他，水月公主的长子，圣手神医舒淡云，是包庇杀手的同谋！
　　“好了没有啊？”风影在下面催道。
　　“好了。”淡云压下毒发时的刺痛，忙铺好柴草，顺着扶梯爬了下来。
　　风影轻轻地替他拍掉沾染在衣服上的草屑，脸上犹自带着温柔的笑意。
　　暖暖的阳光照着大地，人间的一切都沐浴着同等的恩泽。没有压迫也没有仇恨，只有相依的……满足。

　　无数星光璀璨，墨色苍穹向世人昭示着无限的秘密和深邃的内涵。谁也无法窥见苍穹的深处是什么，就好像人心，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崭新的茅屋下，舒淡云和风影两两相依，此时此刻，面对着无垠的天空，皎洁的朗月，他们的心是真正自由的。
　　“淡云，谢谢你。”风影的声音中透着感激，发自肺腑的感激。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应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舒淡云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月色替他隐藏了真实的情况。
　　风影紧紧地握住淡云的手，道：“你我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阳光属于你，而黑暗属于我，淡云，跟我在一起，会毁了你。”风影惶恐道，不知是怕失去淡云还是怕真的会如她所言，将舒淡云原本光明的一生，毁于一旦。
　　舒淡云义无反顾，“我只知道，从雷魂心中把你赢回，是我今生最大的成就。”
　　“雷魂？”风影唤道，“你觉得我是真的爱他吗？”
　　“……”
　　风影继续道：“师父的训练很残酷，我和雷魂、苍泽都没有普通人的感情。那天，我看到你和洛公子肩并肩坐在河边，我真的好羡慕，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亲情让我依靠，孤独的时候，只能一个人望着星空，等待黎明的到来。”
　　舒淡云没有否认，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因为彼此在乎，所以害怕失去，所以更在乎彼此。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以为我爱上了我的大师兄雷魂，也许，我只是在找一个能够保护我，能够让我依靠的胸膛。”经过了这么多事，风影才真正看清楚了自己对雷魂的感情。当两颗寂寞冰冷的心撞在一起，短暂的瞬间擦出绚烂的火花，那么灿若云霞，那么……如昙花一现。
　　“可是，相信雷魂是真心爱你的，否则，为什么要在胸口刻下‘风影’两个字呢？”舒淡云柔声道。
　　风影无声地笑笑，“也许吧，所以当我知道他死了，我恨，彻骨地恨让我失去依靠的大宋帝王。我要杀了他，我对自己发誓，我要杀了他！”风影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杀气，似乎在诉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的医术再高，能够治好你的脸，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仇恨。”淡云望着天空，仿佛在感慨，又好像是在责怪自己。
　　风影忙道：“不，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今生遇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缘，我会珍惜，会牢牢记住我们相聚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瘦小的身子几乎蜷缩在淡云怀中，因为在乎，所以害怕失去。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更容易失去，只是因为不懂得珍惜。世人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总在后悔，总在懊恼，总在怨天尤人。
　　风影却感激着上苍，无论曾经经历了多少痛苦，将来会经历多少折磨，此时此刻，她是幸福的，快乐的。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在闪亮。
　　舒淡云只是紧紧抱着他从阎王手中抢回的生命，缥缈的未来无法预知，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此时享受生命所赋予的点滴。将责任、道义、忠孝忘却，在感情面前，让自己彻底沦陷。
　　毒，已经深入肺腑，除非回雪山，否则已经回天乏术。可是他如何带着满身的罪孽回家求水月解救自己自私残缺的生命？舒淡云告诉自己，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影儿，这是我娘给我们六兄妹的万年寒冰所制成的配饰，送给你。”淡云从怀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玲珑玉石，交到风影手中。
　　在明亮的月光下，玉石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晕，流转千回，永生无悔。
　　风影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石，背倚着坚实温暖的胸膛，在月光下，泪水已经滑落脸颊。
　　清冷的月光下，仿佛走来一个衣着青衫的温润男子，透着同月华一样的神韵，如玉的，仿若来自天外。
　　舒淡云轻轻抚着风影站起身，盯着来人，从他青涩的眼神中读到了对身边自己所爱的女子的仇恨和无情。
　　风影也感受到了来人温润外表下的冷漠，情不自禁地靠近了舒淡云一步，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惶恐。她不认识不远处身着青衫的男子，也不明白为什么淡云会如此郑重其事。看年龄，他似乎还在淡云之下。
　　“大哥……”男子的声音同月光一样清冷。
　　“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