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独酌

4、四．绝杀难了欲了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在这芳菲待尽的日子里，赵祯踏着思念的脚步独自来到公主府。
　　他一生追求自由，也拥有活泼的天性，可是，国祚和黎民让他放弃这一切。值得吗？多少次这样问自己。值得的，依旧是这样的答案。不真实，但却是必须。
　　公主府就坐落在皇城脚下，落成之日的欣喜已经转换成了今日无尽无止的思念，皇姐，我还能见到你吗？
　　仿佛有灵性的，府中的树木在微风下沙沙作响，好像是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安慰他，教导他，为他铺平道路上的坎坷，为他摘除路边的荆棘，即使自己的双手伤痕累累。
　　景物依旧，情境已非。
　　人去楼空空寂寂，连脚步都有了空阔的回音。
　　归期小筑。
　　当日，水月在这里痴痴地等待天涯的归期，今日，赵祯何尝不是痴心以待！
　　痕落堂兄和柳絮远走天涯，展昭和飘萍辞官隐退，真正是人面全非了。
　　昔日故人都退了音容，隐了行迹，不知逍遥何方。他们会记着他吗？依旧在高高的城墙中日夜操劳的一国之君？依旧用回忆维持岁月的人间至尊？依旧渴望自由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兄弟？他们可知道，帝王之路上的寂寞？
　　赵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当初的景象，繁华落尽，无奈余音空绕梁。
　　“皇上。”舒淡云在淡云园迎接赵祯，眼神依旧闪烁。
　　“起来。”赵祯淡淡说道，看着为自己倒茶的淡云缓缓落座。
　　“坐吧。”赵祯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舒淡云，心里是羡慕的，有水月的养育和教导他们才有今天。就如同今天的他一样，没有水月，就没有今天的一切。
　　“皇上，这是淡云采集雪山上每年的第一场雪融化而成的水，您尝尝。”精通医理的舒淡云自然会把最好的留给人间的帝王，因为他们拥有相同的记忆。
　　赵祯拿起茶杯，杯中的水很清很澄澈，让他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一剪双眸。
　　从赵祯进入淡云园，舒淡云的脸色就很奇怪，仿佛犹豫不决，不断在挣扎。
　　“云儿……”
　　“皇上！”舒淡云猛然双膝跪下，颤声道：“淡云自知罪责难逃，请皇上降罪！”
　　赵祯一头雾水，他只是想问问他其他弟妹的情况而已。
　　“怎么回事？”赵祯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说呢？连我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你放不下？就像当年姐姐一样，坦然承担罪责，却伤害了身边所有的人。
　　世事有时候需要隐藏，彼此心知肚明就足够了，真相大白不一定就是好事。
　　舒淡云不敢抬头，如实以告，“皇上，风影刺杀那晚，是淡云有意制造机会让她逃走，而后，又将她藏匿在淡云园内替她疗伤！”
　　良久，赵祯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拍跪在地上的淡云的肩膀，道：“我们是一家人，若说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云儿，这件事情就当是我们的家务事，给你舅舅我倒杯茶认了错，这事就算了了。”
　　舒淡云猛然抬头，撞上了赵祯慈爱的眼眸，当年娘亲也是这样看待这个君王弟弟吗？
　　“是！”舒淡云双手端起茶杯，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笑着接过，掀开杯盖正要喝下。突然一枚算珠飞射而来，打翻了淡云的认错茶，粉碎的瓷片洒了一地。
　　赵祯愕然。
　　“小四，你给我出来！”跪在地上的舒淡云一跃而起，愤怒地朝着空旷的园子吼叫。
　　的确有人出来了，不过不是预期中的洛冰言，而是见阴谋败露的风影和萧苍泽。
　　只见风影长剑快递而至，直取赵祯项上人头。眼中，是仇恨。
　　舒淡云只是心痛，拔出腰间软件不得不迎向她：风影，为什么要来？难道报仇真的这么重要？我能治好你身上的伤，却永远治不了你心头的恨！
　　风影早已料到舒淡云会出来护驾，左手一样，漫天毒粉顿时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赵祯和淡云都没有料到风影还会放毒，一个疏忽都吸入了不少毒，体内的气息已经乱了。
　　舒淡云费力地架开第一剑，剧毒已经发作，四肢酸软，再也无法抬起。
　　赵祯虽然勉力支撑，但是看着他逐渐变青的脸色，显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风影站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看着摇摇欲坠的两人。
　　雷魂的墓就在不远处，风影微微看了一眼，艳阳下仿佛又回到了荒凉的草原。风影回过头去，平举长剑，直直地朝赵祯刺来。
　　舒淡云痛心疾首，后悔吗？后悔当初救了风影，而今让她再次刺杀皇上？不！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相信结果是一样的，可是，风影，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剑，已经在眼前。
　　舒淡云抛下长剑，欺身挡在赵祯面前，眼里是痛。
　　剑，触及纯白干净的衣衫，依旧是痛。
　　伞，风影想到了那个晚上，曾经为她遮挡了风雨；手，抱着她回到人世；眼，告诉她人间还有温暖和感情；人，就在剑下……
　　鲜血染红了白衫，染红了双眼，在那一刻，舒淡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爱上了眼前握着剑的如木槿的女子。荒漠没有湮没她顽强的求生意志，反而催发了积蓄的点点生命之火，为了对雷魂的爱而燃烧。可是，他被卷了进去，然后也开始燃烧，不顾一切地燃烧。
　　风影看到剑下的舒淡云没有痛苦却反而充斥着释然的眼神，她惊呆了，撒手放开长剑，眼中是难以置信。
　　生命对她来说无异于草芥，可他是神医，生命对于他来说是人世间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如今，他为了那个杀了雷魂的帝王，把自己的命赔给了她。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恨？为什么那么坦然如释重负？
　　就一瞬间的犹豫，赵祯绕过受伤的淡云，挥出一掌，直直地将风影弹了开去。
　　“云儿！”赵祯扶起已经昏迷的舒淡云，将一枚白色的珠子塞进他嘴里，这是洛冰言事先交给他的避毒珠，能解百毒。
　　中了一掌的风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她没有想到赵祯的武功竟然这般高强，还不畏惧她师父交给她的剧毒！
　　地上是沾染了剧毒的茶杯瓷片，风影落地之时，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左颊。毒，是无色无味的紫河车，杯沿上只是残留了少许毒性，可是，风影的脸已经开始溃烂。
　　“风影！”被洛冰言、宁雪心追得无路可逃的萧苍泽看到倒在地上的师妹，当然知道计划失败了。可是，此刻他的心竟没有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急于想知道风影的情况。难道自己在无形中爱上了自己的师妹吗？此时的他无暇顾及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毒性渐解的舒淡云悠悠醒来，就听到萧苍泽着急的呼唤，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风影渐渐溃烂的脸庞！
　　“风影！”舒淡云一把扶起身中剧毒的风影，毫不犹豫地将口中的避毒珠塞进她嘴里。
　　“皇上，臣救驾来迟。”包拯沉稳的声音出现在淡云园，四周顿时布满了弓箭手，个个满弦如月。
　　突然两道青绿色的光线飞射而出，两名弓箭手应声而倒，脸色惨绿的洪荒真子阴惨惨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并不恋战，挽起萧苍泽的手腾空而去，速度之快，连弓箭都望尘莫及。只留下萧苍泽呼喊‘风影’的声音。
　　洛冰言、宁雪心一时还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事，舒淡云突然长身而起，抱着风影朝门外急奔而去。
　　“放箭！”赵祯下意识地下令。
　　“皇上！”包拯、洛冰言、宁雪心的阻止为时已晚，密密的箭簇破空而出！
　　淡云怀抱风影，闪开了面前的羽箭，却没有来得及避开从背后射来的。
　　只听闷哼一声，两支箭已经没入他的背脊，却也因此让他的去势更疾，瞬间已经消失在众人眼中。
　　没有人会责备赵祯的命令，舒淡云的作为的确该死！
　　宁雪心似乎吓傻了，瞪着无辜的眼眸看着已经消失的大哥的背影。洛冰言反应过来，一把拉起妹妹道：“皇上，我们去追萧苍泽。”说罢已经消失了踪影。
　　聪明的冰言及时脚底抹油，去追萧苍泽，追得到追不到都没有错，如果赵祯下令追舒淡云，那可是追得到追不到都是错啊！
　　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发生在一瞬间，快得没有人真正反应过来。
　　清风徐徐，淡云园内一片狼藉，赵祯、包拯相对而站，考虑的都是不顾一切的舒淡云，这下该如何跟水月交代？还有，他的伤势……

　　被紧锁在怀里的风影渐渐有了意识，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天上的白云飘得很快。
　　脸上剧烈的疼痛重新让她陷入昏迷，不知道怀抱着她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夺路而逃的舒淡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时的自己竟然有勇气选择这么直接的方法救风影。在那一刻，他的意识中除了风影之外是空白，他只要她安全，只要她安全！
　　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安危，来不及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来不及考虑今后怎么办，更来不及考虑是否能够真正救下风影，他只知道要离开，离开淡云园，离开包拯，离开赵祯！
　　剧烈的颠簸震醒了风影，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舒淡云苍白中泛着青色的脸庞，还有他后背上的两支羽箭！
　　发生了什么事？
　　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所在之地竟是那个无名的山谷，他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
　　风影很快知道了答案。
　　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片极简陋的院子，院子里是一间简陋的草屋。看来，这里是舒淡云采药时休息的地方。
　　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一颗珠子，盈润的光芒中隐隐有紫色的流晕，难道是避毒珠？风影急忙把珠子塞到淡云嘴里，艰难地背着他进了屋子。
　　淡云脸上的青色慢慢褪去，人也随之清醒。
　　“你醒了？！”风影从来都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么喜悦的一刻，仿佛在黑暗中燃起的一点微光，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温暖。
　　淡云艰难地吐出避毒珠交给风影，固执地示意她重新含着，那眼光像一个父亲在哄着小女儿吃药。
　　风影受不了这样温暖的眼光，接过珠子含在嘴里。看到淡云嘴角扬起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淡云又用眼神示意她拔出背上的羽箭，无法开口的风影胆怯了。没错，她不敢，她就是怕！
　　淡云再次示意，可是，她只是睁着惶恐的眼睛摇头！
　　“如果你不拔，我们……都得死！”舒淡云嘴里咬出这句话，眼神是绝决。
　　风影依然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看着触目惊心的箭她只想逃开？
　　“帮我！”淡云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眼里变成了求助。
　　在淡云眼神的示意下，风影战战兢兢地开始找治伤所用的药材。屋子里本来就有很多急用的草药，但是心慌意乱的风影屡屡拿错。淡云只是坚持着耐心地用眼神告诉她什么是正确的。
　　等到找齐药材，淡云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意识，额前贴着头发，全身都是冷汗。
　　风影知道时间到了，如果再不把箭拔出来，舒淡云一定会死！
　　看到他勉力睁开的眼中鼓励的神色，风影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握住了一支箭。
　　手，是颤抖的，心，也在颤抖。
　　原来将生命握在手中是那么沉重！
　　“哼！”箭拔出身体的那一刹那，舒淡云闷闷得惨哼了一声，及时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风影受到惊吓。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撕裂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警告自己不能放弃，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风影恐怕也失去了生机，所以，他，不能，死！
　　风影看到冷汗如雨的淡云手臂上流出的血，心早已怯了，她不断告诉自己，拔箭才有生机，才能让他活下去！
　　两个处在生死边缘的人，为了对方能够生存，也鼓励自己活下去！
　　随着狂飚的鲜血，风影丢开手中染血的箭，将准备好的药草敷到伤口上，自己也因为虚脱而跌坐在地。
　　舒淡云紧闭双眼，除了不断滴落的冷汗，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存的迹象。惨白的脸色也似乎变成了死灰色，风影知道，那是属于死亡的颜色。
　　死亡！
　　从来都不知道这两个字原来真的这么可怕！万一他真的死了，万一……
　　风影艰难地爬起来，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了探淡云的呼吸。恐惧的泪水已经滑落脸颊，渗进伤口，生疼生疼的。
　　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让风影欣喜若狂，他还活着！
　　风影跪倒在地上，无声地祈求上苍不要带走昏迷中的男子，不要打破她最后的希望，不要让她尝到温暖之后再次将她打入冷漠的深渊，不要在她爱上他之后让她失去他！
　　爱！？
　　对，就是爱！
　　拔箭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舒淡云！
　　他是第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雷魂做不到；他是第一个让她感受温暖的男子，雷魂做不到；第一次恐惧，第一次欣喜，第一次流泪，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渴望被人保护和疼惜！
　　是他，这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男子，给了她生命中所有的第一次，呼唤出她对生命的渴望，可是，上苍却要残忍地带走他！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风影跪在地上掩面而泣，任泪水放肆地涌出眼眶，渗进伤口，挤出指缝，滴滴滴在心头。
　　嘴里还是他的避毒珠，她不敢吐出来，那是他让她含着的！此时的风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时间就这样在彼此的沉默中溜走，一点一滴，像风影收不住的泪水，淡云停不下的冷汗。
　　“影儿……”
　　极虚弱的呼唤传进耳中，哭得肝肠寸断的风影难以置信得停止悲泣，回过头来。
　　看到舒淡云眼中清晰的笑意是风影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件事，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扑倒在床前失声痛哭。只是这是幸福的泪，掺杂了重获生命的感恩。
　　舒淡云伸出染血的手臂，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足而幸福，他没有阻止风影痛哭，经历了一场生死，泪水是最好的发泄。
　　哭累了，哭倦了，风影就这样趴在床前睡着了，嘴里还含着避毒珠，从未有过的软弱。
　　看着已经毁去的容颜，舒淡云很心痛，轻轻擦干挂在眼角的泪珠，睡去的人儿是那么宁静安详。
　　微风吹来，扬起她披散的发丝，淡云宠溺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影儿，你可曾这样安心地入睡？你可曾不用担心醒来要面对仇恨？每日的晨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沉落的夕阳在你看来又有几许美丽，几许绝望？
　　我们的生命已经交叉在一条线上，以后，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会再分开。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不会再让你束缚于仇恨，不会再让你朝不保夕，不会再让你的生命没有意义，影儿，我要给你快乐，哪怕再短暂，我也要让你快乐！
　　舒淡云对着简陋的屋顶发誓，他知道，屋顶的另一边是广袤的天空，只要他走出去，就会得到！
　　无论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只要这一个宁静的角落，安静地生活。
　　想着想着，舒淡云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外面的世界的确已经翻天覆地，舒淡云和风影的通缉令贴满了大城小巷。受过舒淡云恩惠的人纷纷怀疑事件的真实性，可是朝廷如此重视，也许，淡云公子真的和行刺皇上的风影一起潜逃了。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所有不知情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京城像被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淡云公子的去向如何？将来又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赵祯微服来到开封府，眉宇笼成山川依旧得不到有关淡云和风影的半点讯息。
　　“展护卫还没有回来吗？”赵祯问一旁的包拯。
　　包拯道：“回皇上，展护卫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赶回来的，请皇上放心。”
　　赵祯无奈道：“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不通缉淡云朕无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但是包拯，你应该知道，朕只是担心他的伤势。”
　　包拯道：“微臣明白。”
　　谁都不会忍心让舒淡云就这样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将来，他们如何能对水月交代？虽然得知淡云所为的水月一定不会怪罪他们，但是，她的心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