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独酌

3、三．山雨欲来风满楼

　　心中依旧忐忑的舒淡云送走了一丝不苟的包拯才勉强抬起头，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他不禁暗恨自己无能，连撒谎都如此拙劣，如果换作冰言或者雪心，一定能安然度过这场危机。
　　可是为什么包大人没有拆穿谎言？为什么皇上也迟迟没有动静呢？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当局者迷的舒淡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等的正是他的觉醒。
　　枉费水月从小就将照顾弟妹的任务交给他，习惯了关心别人，舒淡云往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恐怕也是水月始料未及的。
　　屋内已经人去楼空，风影走得像一阵风，但没有留下影痕。
　　舒淡云如释重负地笑笑，心里却是一阵阵失落。她最终还是走了，不知道有没有放下仇恨。但愿能放下吧，毕竟雷魂已经死了，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自己呢？
　　看着空空的房间，床上还残留着风影身上草药的味道。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可是事实往往难料，雷魂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引来了她和他，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相遇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走了，像一阵风，吹散了浮云，吹乱了心绪，带着彼此的疑惑离开了。
　　舒淡云自嘲地笑笑，以为自己放下了那个如木槿般的女子。

　　重伤初愈的风影躲躲藏藏地窥探京城的情况，出乎意料的，京城的平静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
　　连包拯都已经被惊动了，京城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又躲了两天之后，风影才相信京城真的是平静极了，是为了舒淡云吗？她清楚地记得包拯看着他的眼神，是惋惜，是无奈，也是劝诫。
　　他，到底是什么人？不但包拯要维护他，连赵祯都愿意不追究遇刺这么大的事？
　　风影无惊无险地出了城，心头环绕的还是有关舒淡云的身份，想起他细致入微的照顾，想起他温柔的嗓音，想起他手足无措时的窘迫以及，为她撒的谎。
　　风影不知道，每次当她想起舒淡云，她脸上的冰冷表情就会渐转柔和，不再是杀气腾腾的样子。可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雷魂的仇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她心头，不死不休！
　　风影来到一座破庙门口，一股熟悉的阴冷袭上心头。
　　“二师兄！”破庙里，萧苍泽冷硬的背影极似雷魂，就连性格都是一样，都是冷到无以复加的性子。
　　只是有时候雷魂更注重行动而苍泽习惯准备好一切再动手。这也许就是师父器重二师兄的原因。但是如果谁惹毛了这个表面看来沉稳的二师兄，那个人绝对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一点风影很清楚。苍泽发起疯来，比雷魂更无法收拾。
　　萧苍泽缓缓转过身，眉宇间深沉的气韵更显现出无底的城府，刀削般的嘴角从未扬起，仿佛一座坚冷的雪山，只有冷。
　　风影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师父的三个徒弟包括她自己都是一样，都那么冷。在遇到舒淡云以前，她从来都不知道人世间还有温暖这个东西。师父给予他们的只有残酷的训练和无情的命令，不成功就是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失败了？”苍泽冷冷地看着小师妹，眼中没有任何感情。
　　风影点点头。
　　她不是怕死，但死里逃生的她不想浪费了生命，她要留着有用之躯去为雷魂报仇。
　　仿佛知道风影的打算，苍泽没有过多地责难师妹的失手，只问道：“大师兄葬在哪里？”
　　“淡云园。”风影脑海中又显现出一张柔和的脸庞带着干净的笑，让人倍感安心。
　　略有惊异地看着师妹脸上神情的苍泽隐藏得很好，依旧淡漠道：“圣手神医舒淡云？”
　　风影又点头，也只有这四个字才能配得起他的气韵吧。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苍泽打算让小师妹了解情况，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不管是为了雷魂的仇还是师父的命令，他们都需要知己知彼。
　　风影摇头，她只知道舒淡云跟赵祯和包拯都很熟悉，似乎他们也很在意他，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苍泽道：“你还记得当年的忘月郡马吧？”仿佛被触及内心的隐痛，他的脸色有点狰狞。
　　风影当然知道忘月郡马就是辽国大将军萧惠的女儿也就是萧苍泽的亲生姐姐萧金铃的丈夫，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苍泽为什么提起他，他与舒淡云有什么关系？
　　“忘月就是舒淡云的父亲！”苍泽继续道，“他母亲就是十二年前断我王旗，在最后一刻凭借一己之力将战争消弭于无形的大宋护国公主水月，大宋皇帝赵祯最在意的女人！”
　　风影着实没想到舒淡云竟然是水月的儿子，怪不得赵祯和包拯都如此维护于他，“那忘月没有死吗？”
　　“没有，忘月原来叫天涯，曾经是天下绿林道的宗主，现在是水月的丈夫，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苍泽查了几年都没有音讯，只查探到当年的六个孩子已经入了江湖。而舒淡云正是老大！
　　“那你打算怎么办？”风影急于报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不想也没兴趣知道。
　　“雷魂为什么会葬在淡云园？”苍泽不明白。
　　“不知道。”风影很烦躁。
　　“我要你接近舒淡云，从而接近赵祯，然后杀了他！”苍泽道。
　　风影突然笑了，讽刺中夹杂着鄙弃，但很少笑的她在此时却无意间流露出了属于女人的妩媚。
　　“你是不是还没进京城？”风影如此猜测。
　　“是。有什么关系吗？”苍泽从来算无遗策，风影既然能够全身而退，京城附近也没有什么动静，那么赵祯一定还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她换上宋妆潜入京城，靠近舒淡云不是没有可能，谁都知道他素来仁慈，小小的苦肉计一定万无一失。
　　“第一，我的身份已经在赵祯的掌握之中；第二，我没有全身而退，是舒淡云救了我；第三，你太小看宋人；第四，我没那么无耻！”风影很不客气地打击一向深谋远虑却在此时想出这么白痴的计划的二师兄萧苍泽，笑得很冷漠。
　　萧苍泽着实没有想到短短三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面对师妹鲜有的笑容，疑惑之余心里竟有几分悸动。
　　风影在两个师兄的影响下也是冰冷的个性，但是自从这次见了面，她已经笑了两次！
　　“舒淡云为什么要救你？”苍泽问了风影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知道。”敛去了笑容的风影又变得烦躁。“不要再出什么让我接近男人的主意，我的心里只有雷魂，记住，苍泽，我，风影，是属于雷魂的！”风影眼中重新燃起的仇恨之火熊熊地燃烧。
　　“如果我一定要呢？”苍泽突然想冒险一试，舒淡云为什么要救风影？刺杀皇帝的事情都能被压下，赵祯果然在意舒淡云，那他们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风影直直地瞪着高她一头的二师兄，冷冷道：“除非我死！”
　　‘噗哧’，一声轻微的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谁？”萧苍泽和风影同时追出，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四哥，那个萧苍泽真是蠢啊！”宁雪心娇小的脸庞出现在破庙里，对于一向以谋略著称的苍泽发出轻蔑的讽刺。
　　“可是，如果那个蠢人真的让风影去接近大哥，相信大哥一定会入这个蠢套。”顶着不输于小妹的绝美脸庞的洛冰言吊儿郎当道。
　　“会吗？大哥很聪明的。怎么会被那个蠢材的蠢计谋给骗倒？”宁雪心不相信舒淡云会连美人计都看不出来。
　　拍拍沾染了些许尘埃的洛冰言想起舒淡云撒谎时的呆样，着实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大哥，“聪明？萧苍泽是很蠢，但是‘蠢’这个字也应该送给大哥，难道你忘了他撒谎时的蠢样吗？”连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明察秋毫的包大人！
　　宁雪心瞪着无辜的眼睛表示不服气，可是，大哥的样子真的很——蠢！无话可说。
　　“那怎么办？”她可不要大哥有事。
　　“静观其变吧！看看那个萧苍泽能玩出什么蠢花样。”提到‘萧’字，洛冰言美丽的眼眸中闪现了一抹极深沉的杀机，连宁雪心都有了片刻的宁静。兄妹俩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不让事情继续发展，他们无聊的两兄妹去哪里找乐子，真是无聊啊！洛冰言懒懒地踱出破庙，苍穹洒下一地星光，他有意无意地扫了角落的阴影一眼，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拉走了宁雪心。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萧苍泽被气到吐血，没想到这两兄妹说话这么恶毒，一连用了七个‘蠢’字！

　　风影按照苍泽的安排，暂时换上宋妆潜伏在大宋京城，等待时机再次刺杀赵祯，替雷魂报仇。
　　暖暖的阳光洒下来，风影脱下鞋袜，把脚浸到温润的河水中。
　　这是一处隐秘的山谷，是风影无意间发现的。南方气候温润，山谷中草木繁盛，更难得的是这里还有很多名贵的草药，虽然风影不通医术，但是为了活命，她从很小就懂得在最危险的时候自救。
　　如果舒淡云能来这里，他一定会很高兴。
　　风影突然被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坏了，雷魂大仇未报，她，怎么会想到另外一个男人？
　　风影倚着一棵高大的柳树，细垂的柳丝在微风下轻轻摇曳，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厌倦了杀戮和血腥，希望就这样安安静静得生活。
　　风影突然站起身，抓起鞋袜躲到了柳树后面，河对岸熟悉的身影不正是舒淡云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里！
　　“舒大哥，你看这花漂亮吗？”丁香脆脆的声音分外欢愉，望着舒淡云的眼神也充满了钦慕。
　　“嗯。”舒淡云接过丁香小手中粉嫩的野花，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没想到这么一朵不起眼的花，竟然这么有这么高雅的香气，只是被平凡的外表掩去了内在的神韵。
　　舒淡云自然而然想到了风影，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如木槿一样的女子。
　　“舒大哥？”丁香望着失神的舒淡云，仰起的笑脸有点酸酸的。
　　舒淡云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还是不要想她了！转眼看着娇憨的丁香，带着宠溺地把野花簪在她的鬓角。
　　丁香低下头，双颊泛着红晕，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啊！
　　阳光下，舒淡云洁白的衣衫更显洁净，他背着箩筐，显然是来采集药草的。
　　背着低头分辨草药的舒淡云，丁香俯身看着河里清澈的倒影，野花衬着娇颜，眼眸中都是幸福！
　　躲在柳树后的风影目睹了一切，她的心头竟然泛上了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
　　人世间的感情抛弃了她，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感情’，更分不清楚什么是亲情、友情、爱情，包围着她的，只有冷漠，无边无际的冷漠，像草原上秋日的荒草，秋风一吹，都是荒凉。
　　就在这样荒凉的感情中，她爱上了雷魂，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甚至不惜把自己唯一所拥有的贞操都献给他，得知雷魂心口刻着‘风影’，她更坚定了为雷魂报仇的决心。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报仇！
　　丁香随着舒淡云亦步亦趋，欢快的笑声不时传进风影耳中。
　　原来，人也可以这样活着。

　　气疯的苍泽一脚踹开风影的房门，费力地想解开宋人繁复的衣衫，可是越是着急就越是解不开。‘嘶……’一件好好的衣衫就这样宣告四分五裂。
　　风影冷冷地看着不正常的二师兄，不发一言。他们师兄妹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冷淡，平时，也只是互相瞪着，行同陌路。
　　撕掉了衣服，苍泽好像还没有解气，抓起桌上的茶壶茶杯就是一阵猛砸。
　　客栈老板闻声赶来，只见到了满地狼藉。老板圆嘟嘟的笑脸马上垮了下来，仿佛满地满地都是自己的心一样，痛得无以复加。
　　“客官，什么事惹您生气了？您手下留情啊！”见到苍泽又要砸桌子，老板不顾性命地冲上前去，苦苦哀求。
　　“滚！”苍泽扔出一锭金子，继续砸。
　　老板虽然心疼桌椅杯壶，但看在金子的分上，只好拾起一个幸免于难的茶杯乖乖地躲开了。
　　“你疯够了没有？”风影在苍泽砸了最后一把椅子后才开口冷冷地问道。
　　放眼四周，整个房间除了风影坐的一张椅子，其他的都已经成为碎片，情况有点可笑，但是，苍泽的脸色并不可笑。
　　苍泽余怒未消，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交给风影道：“去，毒死赵祯，顺便杀了舒淡云！”
　　风影拿着毒药，难以置信地看着苍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去啊！”苍泽吼道，“师父不在，雷魂死了，你就得听我的！还不快去，我要舒淡云死，我要他死！”
　　风影这才听出来苍泽真正要杀的原来是舒淡云，“告诉我原因，我就去。”
　　“没有原因，谁让他有那些弟妹，他就该死！去，三天之内杀了他，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他弟妹怎么惹到你了？”风影还是冷冷的，苍泽要发疯就让他发去，她才不会多管闲事。赵祯她一定会杀，至于舒淡云，如果他敢坏她的事，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要问这么多，我打听到了，后天是四月十五，是十五年前水月答应留京辅政的日子，赵祯照例会去公主府，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们！”苍泽眼里闪着疯狂的火焰，七个，七个‘蠢’字，燃烧了他所有的耐性和理智。
　　舒淡云，你认命吧，是你的好弟弟好妹妹替你铺好的死路！

　　回到淡云园，舒淡云照例来到雷魂墓前。自从风影离开之后，舒淡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
　　两个素不相识，甚至阴阳相隔的人，就这样在一起聊天，仿佛是最亲密的朋友！
　　“雷魂，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风影了。”舒淡云拔去坟上新长出来的野草，像对着一个老朋友一样诉说着，“她躲在柳树后面，以为我没有看见她，其实一开始我就看到了。她很孤独，心里有恨有仇也有爱。雷魂，风影她爱你，我知道你也爱她……”
　　树梢上看着大哥蠢样的宁雪心和洛冰言差点没跳下来狠扁他一顿，居然跟一个死人聊天！还很起劲的样子！看他平时怎么没有那么多话说，整天敷衍着弟弟妹妹，只知道草啊药啊，现在他居然……
　　舒淡云对着雷魂的坟喃喃自语，根本没有注意到树梢上的两个人，更不要说其他的情况了，而树梢上的人已经气得连肺都炸了，要不是洛冰言实在看不下去大哥的蠢样，恐怕事情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窜进淡云园，用极快的速度在后天赵祯所要饮用的山泉中倒入了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然后又如一缕轻烟般散去了身影。
　　“蠢！”不知道洛冰言是赏给下毒之人还是自己大哥的。

　　风影看着一身夜行衣的苍泽从外面回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苍泽坐下，猛灌了一碗水后，才道：“这次一定要杀了赵祯，师妹，毒我已经下了，后天我们就看着大宋朝的皇帝一命呜呼吧。”苍泽口气中有隐藏不住的得意。
　　“就这么容易？”风影表示怀疑。
　　苍泽道：“你知道我下的是什么毒吗？它叫紫河车，是我从师父哪里偷出来的，连银针都无法试出它的毒性，而且沾唇即死，就算舒淡云医术再高超也无法在瞬间解毒。赵祯死了，相信舒淡云也不会有机会活着。就算毒不死他，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甚至连他的弟妹，水月，天涯都会遭到连累！”苍泽越说越兴奋，仿佛水月一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似的。
　　风影冷冷地看着二师兄，开始相信舒淡云的弟妹真的是得罪了苍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