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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申时日辅 ...

  •   申时……京城郊外……
      太阳略显颓势,早已没有午间那么毒辣了,皇宫内院早就翻了一层天去,而城郊,倒还是一派和谐,安宁的样子。一条车马倾轧出来的土路,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行色匆匆的路过,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有些灰头土脸的,神形有些憔悴,嘴唇微微咧着。
      出城的时候,城口的为伴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便掩着鼻子摇着手,连连说了好几声“晦气晦气。”年轻人拉着一个破烂板车,上面躺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灰白灰白的头发黏在一起,还有土灰,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红色的疮斑,有的已经犯浓,乍看上去甚是骇人。土路上,只有破板车滚着地面发出的喀拉喀拉的响声,像是谁的丧钟之声。
      年轻人一直吃力的拉着车,偶尔有往来的人都绕道行走,尽量不予他照面。年轻人在城郊拉了许久,弯上了一条上山的小道。
      上了小道,就真的是人迹罕至了,小道石子铺就,板车拉着更加艰辛,到了山腰一处平坡,有个石凳,边上杵着一块野碑,上面离离矗矗的写着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文人骚客留下的墨宝。年轻人把板车放下,走到野碑的边上仔细看了看,随着字迹,用手在碑上划拉了两下,就做回到石凳上,细细的喘着气,从怀里摸出块做工考究的白巾子擦起汗来。
      年轻人的眼睛在巾子下面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擦完,便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是风凉。风凉看了看周遭,一切都是这么平静,没有波澜,躺在板车上的人,和死了无异。风凉摇了摇头,走过去,换了条白巾子,开始给那老头擦脸。
      我是风凉,躺在班车上的人,不是我父亲,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他,是别人的父亲。而现在,不能言语。
      我五岁的时候被带到这个男人的面前,我吓得,浑身打着寒战,他用手扭着我的下巴,逼迫我把头抬起来,叫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睫毛害怕的上下抖动,他的脸我看不真切,我只是知道他的眼睛,我觉得,有人说黑白分明子数停,恐怕说的就是他的眼睛。他只是用一种调笑的看物什的眼光看我罢了。
      后来他的脸,我就很少看的分明了。我其实不是什么物什。我是人,有父母兄弟,只不过我们都是奴隶罢了,不是被人的奴隶,是这个男人,是国家的奴隶罢了,是所谓社稷的奴隶。我的父亲,叫魏徵,将军魏徵。
      五岁以前,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是孩子,家里的孩子,我的父亲也疼爱我,兄弟相亲。我的性格也好,从不与人争斗。五岁那年,见了他,将军府的二少爷就因为恶疾离开人世了。我就进宫了,作为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作为一个穷苦的在生活边缘挣扎的孩子,被送到了子墨的身边。
      子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作为一个奴仆,一个下属,一个心腹,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子墨总是很脆弱,很容易疯掉。他很容易怀疑任何人,他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老老实实的依靠在什么上面。即使,我从他五岁起就一直跟着他,伴他左右,有时候,他在看我的时候,叫我名字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困惑,疑虑,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他不知道,每当他开始怀疑的时候,他的眼底,都会有个深深的水潭,仿佛要把人拖进去一般。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这个我不抱怨,我从来不怨恨,因为我自己知道,如果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肯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坏事,做了恶事,或是我欠了这家人天大的恩情,也不知,是哪一样。直到现在,我的人生,我每一步的路,都不是为我自己走的,随然我的脚上没有锁链,但谁能保证你的心事绝对自由的,没有,我们谁都没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句话,命运从此就只能这样了,这天下,这天下,这万里晴空以下的地方,这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土地,都只是,只能是那一个人的。
      草丛里稀稀疏疏的响,我抬头,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个人,用巾子蒙了脸,只漏了两个眼睛,他看了看我,从怀里掏出来个圆牌扔在我手上,我看了看,把牌子栓在腰上,拉了板车,继续向山上走。
      再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上来了,那人身材魁梧却脚步轻盈,半飘着步子靠过来,一下就扯了我腰间的圆牌,左右看了看,仰脸一笑,“一路拖上山,你也辛苦了,换我来拖好了。”说着就结果板车,跟在我身后,我也习武,知道些里头的门道,那人身形健硕胡子拉碴,却是粗中带细,内力雄厚,一架板车,加个人,在他手上,推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偷偷扫了一眼,板车几乎就没有着地。心中不免一骇,但是转念想想也没错,他的能力,搜罗江湖上些能人恐怕也是应该的。
      绕了些时候,山里林木烟应处有个小楼,上去,里头有有个人背着身子在看画。画的内容被那人的背影所遮看不真切,只看那边上的题诗“蕣华零落瘴江风”。
      那人回了头,我尽有些恍惚,以前其实也相遇过,但总没有今天,在此情此景下相遇,来得叫人唏嘘,叫人感怀。我拖着步子,走过去,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果然,那是我的父亲。
      父亲早已苍老,两鬓斑白,脸上都是刀割一般的痕迹。他眼睛里好像也后什么再闪烁,叫人把板车抬到屋子中间,就把人遣下去了。他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他粗粝的指尖在我脸上婆娑着,弄的我生疼,我呢喃着,像一只刚刚出生眼神迷离的小猫,“爹……”
      我的音,还在喉咙里徘徊,我的父亲就像触了电一般缩回了手,向后两退两步,一愣,然后又上前一扬手狠狠给了我一个巴掌。“啪!”我一时间没有招架,被打得仰脸倒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你的事完了,下去吧。”
      我摸了摸脸,恍如隔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就退了出去,原来一切都是短暂的,一瞬间的烟花。
      魏徵定了定心神,走到班车前,俯身一跪,道了句“罪该万死”,便翻了那老汉的袖口,将里头仅有的一颗莫回半生剖了半颗出来恭敬的放到了老汉的嘴里。没过半晌,老汉眨了眨眼,悠然醒转。
      魏徵一直跪着,没动。老汉坐起来,抹了把脸,一拂手,“将军可起来吧。”
      魏徵站起来,扶了老汉从板车上下来,老汉拿了镜子,前后照了照,“你儿子还是很有心的。”魏徵有些慌乱,“竖子无知,罪该万死。”
      皇帝拜拜手,“不妨事,这样做没做,要不,怎么看都招摇了些”。
      皇帝摊开手,还有半颗莫回半生了。原来,自己的猜测都不是假的,皇后,果然。
      小楼里,只有隐隐的笑声,听不真切。风凉回头看了看,觉得背后有些阴凉。人说,左宦终何路,我的父亲,这辈子,我,这辈子,我们从来都是带着铰链起舞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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